没有谁比蝉更懂得夏天

闫晗

蟪蛄是夏日里最早出现的蝉，体型较小，鸣叫声单一，背和翅膀上有棕褐色的花纹，树干是它们天然的保护色。即使循着鸣叫声盯着树看半天，依旧可能发现不了它，然后它便“吱——”地一声叫着飞走了。

黑蚱蝉出现得晚一些，通常在7月暑假快开始的时候。姥姥曾说过一个掌故，“结了（我们方言中的蟪蛄）叫，要搬了，马勒猴（黑蚱蝉）叫，搬晚了”，意思是从前，有个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婆家受气，蟪蛄已经开始叫了，娘家打算接姑娘回家住一段;也许是忙，娘家等到黑蚱蝉叫的时候才去接女儿，结果为时已晚，姑娘已经上吊了。这是一个很悲惨的故事，描述古时候女性地位低，媳妇难做。时过境迁，但这两句话，充分说明了蟪蛄和黑蚱蝉出现的时间不同，给我印象很深，年年夏天都会想起来。

黑蚱蝉最为常见，个头大，成蝉通体黑色，声音高亢嘹亮有起伏，也是我们童年里重点捕捉的对象。比较罕见的是鸣鸣蝉和蛁蟟，它们的个头介于蟪蛄和黑蚱蝉之间，身体发绿，肚皮上泛着一层白粉，它们都在高处，很难捉到，但叫声很好听。鸣鸣蝉的叫声是“弥勒——弥勒——哇——”，起伏得悠扬婉转，叫声结尾像是电池没电了的渐弱拖音，孩子们也叫它“弥勒娃”。蛁蟟在盛夏之后出现，叫声像是“四个——豆儿，四个——豆儿”，在北京似乎很多，盛夏时常听到它的叫声。

蝉蜕皮时，毛茸茸的爪子使劲地往树皮里一抓，把身体固定住，然后一动不动，体内慢慢地积攒力量，不知不觉，背部嘭地一声，撑破一道竖缝，浅绿色的背部开始向外一点一点拱出来。紧接着是头和皱缩的翅膀，然后是腹部和足，慢慢脱离壳内丝带的束缚，如同人类的分娩。“金蝉脱壳”一词听起来很轻松，整个过程其实惊心动魄。它的翅膀刚出来时还是皱巴巴的，必须把体液顺着翅脉压到翅尖，整个翅膀才能伸展开来。这蜕变的全过程必须由蝉亲自完成，最终壳和成虫都是完好的。我小时候心急，曾“好心”帮一只蜕了一半皮的蝉把壳去了，蝉的翅膀却无法伸开，永远飞不起来了。大约属于自己的苦难，只有熬过去才能有所得。

我曾经在博物馆里看到一些出土的器物，好多器物上有蝉的形象，颇为不解，问解说员其中的缘故。她说，蝉破土而出，为自由而歌，是古人比较喜欢的意象。当时我体会仍是不深，直到看了一个叫《来世不动产》的短片。

一个大叔转世投胎，来到“来世不动产”公司，根据前世的积分选择“户型”，积分不够做人的，只能从动物中选择，工作人员给他推荐了“蝉”，说这是热门户型，很多人选。虽然蝉在地下生活了7年，地上的寿命只有一周，但这一周里它感受到的快乐是无与伦比的，简直像在天堂一样。蝉的鸣叫声那么大，就是因快感而宣泄出的呐喊。大叔接纳了建议，安稳地在地下度过了7年，等到破土而出的日子，爬上树干去蜕皮，静静晾干翅膀。新的一天来临，蓝天、阳光、微风，一切都太美好啦！它畅快地到处飞翔，用鸣叫声告诉整个世界：“做蝉真是太棒了，蝉太棒了，真的太棒了！”

还有一部电影《第八日的蝉》，用蝉来喻指一种生存境遇——七日宿命的蝉如果活到了第八日，会怎样呢？经历坎坷的主人公惠理菜在第一次听到八日蝉的故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大家都死了，我活着岂不是很悲伤。但作为活到第八日的蝉，它可以看到其他蝉看不到的东西，有更多的成长收获。这是一个关于自我寻找，走出人生低谷的故事。

这些影视作品，让我加深了对蝉生命的理解，换了一种视角来看这种生物。之前在自然纪录片中看到北美17年蝉的遭遇，曾无限喟叹：地下蛰伏17年，有的蝉只在地上短短数小时，就被各种动物捕食，它们用前仆后继的牺牲换来种族的繁衍，煞是悲壮。

现在再看蝉，更多的是领会到它们眼中的美丽新世界——久经黑暗的光明是多么欣喜若狂，竭尽全力的退壳后，获得有翅膀的新生是多么畅快淋漓，翅膀感受到微风，口器扎到树干中吮吸汁液，身体感受到阳光下斑驳的树影……我因爱这世界而要放声歌唱！能看到光明就很美好，每一天都是新的，哪怕能多停留一秒也是好的。

不知春秋又何妨，没有谁比蝉更懂得夏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