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少年相识到中年合作
“缘”——从师长到同仁,因建筑结缘)
李亦农:我和张总的相识非常有渊源,这要从我的学生时代说起。那时张总应吴良镛先生之邀带着自己的雕塑作品去清华大学办展览。我初见他时真有一种相通相息的感觉,这源于我们对建筑共同的热爱和追求。那时的我每月零花钱只有八十块,结果花了二十块买了两个张总的雕塑作品。
张宝贵:现在还有吗?
李亦农:至今还珍藏着,我最喜欢那个,它是个精品。这就是我们早期的渊源。他让我们这些刚刚学建筑的学生产生了一种共鸣。而且我认为您当时的水平,完全能够引领我们欣赏艺术,而且我记得当时张总做的雕塑曾被徐老师采用过。
张宝贵:对,很早了,徐卫国老师用在前门文化用品商店外墙,板型大概80 cm高,1.5 m长,是回形纹图案,灰色的,背后没有钢架,是肋结构。那个板比崔彤的化工出版社还早,但是那个不是纯粹的墙板,比较强调装饰,面积比较小,在大栅栏东口一个建筑的墙上,不太显眼,现在想起来很亲切。我们在寒冷的冬天,在一个很小很暗的屋子里讨论方案,还不断出样板,请徐老师审改,那时他好像刚刚由国外回来,他在一种朝气中寻找产品、寻找人,我很幸运,接受他的点化。
李亦农:后来再见时真可以用“机缘巧合”来形容。记得当时我们为一个项目的选材而苦恼。刚好看到电视中介绍拉萨火车站,那上面用的挂板材料顿时解决了我多日的烦恼。我第二天辗转问到了您的公司信息,一见面发现居然是老相识了。想来真是缘分,也是一种共鸣,当年张总曾是我们这代学生的“引路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当年的张总可以说具有艺术的前瞻性,那时候刚上学的我们美术基础还不厚,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艺术修为,当时对雕塑、手工艺品也很是喜欢,张总的小雕塑精巧不俗,我一下子买了两个。或许张总也不会想到那时的“大学生”多年之后会和他再次相逢并合作。
这或许是巧合,但也可能是个必然。这些年我越发觉得在设计领域中,张总一直是我们建筑师的好朋友,能够帮助我们,彼此合作。他对工作的投入和执著对我们的启发很大,另外包括在合作和交流过程中,他给予的支持和帮助,也让我们很感动。包括我们合作的那个工程,规模不大但付出却很大,那时够难为您的了,要面对很多问题。
张宝贵:讲起清华,一开始很有意思,清华校庆活动安排在每年4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去过几次,汪国瑜老先生也出面帮我介绍各位建筑师,还在学院门口帮我发资料。李工一提起小雕塑的事儿我会有印象,对不起啊,我自己都纳闷,为什么当初会收钱?现在送的雕塑特别多、特别大,而且都不收钱。
去年五月我到美国,王辉打电话发短信告诉我说,大哥你要去圣地亚哥啊,要看水晶教堂啊,要不下次我给你当导游,我说干吗呢?他说他在美国待过八年,有好多地方应该去,他替别人操心他心里高兴,建筑师原来生活中也这样啊。现在叫经济社会,有时更像个江湖社会,江湖的规矩我们不懂,当然希望都守规矩,不然很多事情太乱了,我们经常像个傻帽儿。我愿意回到二十年前,我还到清华去办展,是不是?当时有一个女孩叫武敬群,你有印象吗?很漂亮,可能比你大,她是徐卫国给我介绍的,帮我办展览啊。徐卫国还给我找了四五个男孩帮我办展,我在艺术博览会办展她们去帮我。
李亦农:那应该是高年级的,我们当时刚刚二年级。
张宝贵:哦,那她比你大几岁,后来到美国了,走的时候还送我一块表,说她爸爸单位发的,航天系统的。那个时候,人和人之间很简单,我在幸福中,互相不需要去设计,不需要去计较,总有让人留恋的事情发生。
李工那年让我们做燃气中心的墙板,那个板很有难度,U形的窗间板,大了安不进去,小了缝隙太大,窗户不好收边。那个时候我们没有经验,除了崔彤的化工出版社用了我们的墙板,其他工程还没开始,大家还不熟悉它。所以一旦有建筑师找到我们,我们就非常兴奋,不想失去机会,不知为什么,肯定不是为了钱啊,虽然我们一直不宽裕,只要有建筑师找我们,就兴奋了,像着了魔一样。面对新项目,会出现技术问题,怎么做模具我们会,怎么配料像石头我们会,怎么配钢架更安全我们会。出现非技术的事情,我们就不会了,但是又跑不了。我认为李工都同意了就往下进行呗。李工就点化我们考虑协调关系,把事情做成很重要。想起来自己不小的年纪了,对变化了的事情反应慢了,说到底是个买卖,做买卖的懂规矩,这比技术活儿难多了,“客户永远是对的”这句话挺不讲理的,想做买卖不这样还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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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农:对,您说得很精辟。就是因为一种美好吸引您,所以您才去做。我钦佩张总的一方面是做任何工作起点并不是钱。我确信您这个工程肯定会赔钱,但您身上始终有种责任感,带着村里人创业。虽然有时会被市场折磨,但您并未因此消极悲哀。我觉得人活着还是要有幸福感,您一直为此而努力,让自己也让别人幸福。您被一种美感染了,喜欢通过尝试不同的新挑战和新事物来感受美。为什么我一直提小工程呢?小工程往往不受注意,这样就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好的空间,可以尝试一下我想做的。这个工程实际上是个小型培训中心,它的设计要求具备教学、办公、会议和食宿等多种功能,我希望将繁多的功能统一在简洁而功能化的体量里,突出极简主义的表皮:玻璃和实墙在同一模数里交叉变换,希望借此获得工业化的美感。选择何种建筑材料成为体现创意的关键,于是我提出使用可塑性极强的装饰性混凝土挂板。
从工程的技术角度来说,有很多U字形的设计在安装过程中跟玻璃很难拼装,经常出现错位。而且由于施工的不是专业的建筑团队,所以造成了很大的偏差。当时没办法,我给您打电话救急。您说在布鲁塞尔,我就特惊恐,如果没有张总的材料,恐怕这将不仅是一个尝试的失败,这也有我个人的荣誉感在里面,当然那个时候我们的荣誉感是捆绑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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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贵:李工在这个项目中起的作用很重要,她一直给各个方面做工作,这种墙板有什么好处人家不了解,干吗找昌平这个小工厂等等,把事情说清楚了,方方面面才好下决心,李工挺累的。毕竟这个产品当时不成熟,包括我们的表达方式、合作能力都很欠缺,签合同前到我们公司考察生产能力,我们一边研发,一边扩大场地、盖房子、买设备、招人,不是摆样子,不这样真完不成任务,这么一折腾,把企业促上去了。
李亦农:过程很痛苦,刺激完了,成功以后我们很愉快。表面那个质感、那个肌理,既有现代感又有岁月的痕迹,阳光斜照下去,让人浮想联翩。
张宝贵:一般的材料厂家做市场都是做总包方,做甲方。我们一直配合建筑师搞试验,这是在过程中形成的,并非出于某种考虑。千头万绪,建筑说到底还是技术完成的过程。李工设计的是独立的板,是U形板,和平面板、L形板不一样,制作模具没问题,生产时候两个侧面不好挂料,工人想了办法,看似简单的事,过程中有普通人的血汗,我想其他产品也会是这样。
李亦农:说到底,我认为这个材料既是一种艺术,又是一种工业化的产品、非常有特点,是个性化和工业化结合的产物。所以您刚才说的我就很赞同。比如说燃气中心这个项目,当时我们追求的不只是艺术,而是用它体现一种工业化的现代感。这点它能很好的实现,因为它上面有人工痕迹,又是一个工业产品,而且是统一的。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它能够存活、能够发展,就是它的个性化特征,然而被实施时又是工业化的。
张宝贵:我明白了李工为何一直在强调工业化,她从另一个角度表述自己的观察。有一种建筑是朴素的,以朴素表现设计,表达材料的语言,这种墙板除手工和艺术,要想有所发展,在更大的空间干点事儿,还真的要考虑标准、规范和产业化。
李亦农:当时我做的侧面是光滑的,反面也是光滑的,中间是毛糙的,我特意追求它们的两面性,上面还有一些凿刻过的痕迹。
张宝贵:那种凿刻是粗和细之间的一种转换,一般墙板肌理多是那种大的剔凿感,像原始的荒料,非常粗犷。
李亦农:是的,我真的很好奇这种细腻的材料是如何制作出来的。我知道微差会产生色彩、质感的不同,各种反射给人带来不同的感觉,这是人心里想得到的产品。
张宝贵:所谓的文化创意产业,从一个角度讲,就是艺术家、建筑师、雕塑家有个新想法、新设计,借助一种工艺变成产品,又能复制,可以使更多的企业、更多的人参与,成为标准化、工业化。黄微谈的是艺术性,李工谈的是一个工业化的可能,两者撞一下会成为一个好的命题。
李亦农:对。还有一个就是造价的因素,造价低会有助于产品的应用。
张宝贵:这样想的人都希望推广,因为造价高就不能产业化,还是市场决定发展,前期需要个性产品的刺激,将来大家都关注了,造价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李亦农:对,您讲的这两方面都比较好。一个是越来越工业化的大批量生产,这样可以保证低价。但是有的会越来越个性化,这些产品需要定制。
张宝贵:建筑设计个性化,产品制造工业化,结合起来就好了。
李亦农:要有这样一个机遇,有这样的政策支持。您跟建筑师的合作大多都是量身订制。
张宝贵:其实新事物都是这样,有第一次量身定制的合作,今后有没有第二次、第三次,那看发展。有一部分建筑师的设计越来越活跃,没有被固定的材料卡住,供应商的能力表现在满足建筑发展的需要。北京少年宫做了四年了,市教委领导要求最大限度做贡献。
李亦农:噢,那也是一个很有创意的项目。
张宝贵:是啊,圆形的,上大下小,不规则的曲面,加工和安装都有难度,现在完成了,甲方和设计师都满意。造价太低,我们赔了钱。由于是新东西,方方面面拿不准,一直下不了决心,是黄工反复做工作才定了。期间废了两千平米的板材,因为一直在调整。实际每个工程都很难,后来我发现干实事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学问”二字很有道理,一边学一边问,问谁?问自己,要交学费啊。
李亦农:这应该是一个非常丰富的、精神层面的东西。有时候人的精神会引领他去做什么,我觉得能有这种境界的人最后问题可能会少一点。
张宝贵:刚才李工讲的精神,昨天清尚吴晞吃饭的时候也说,“张总我越来越明白,这个精神比什么都重要。”
李亦农:我通过跟这些雕塑家包括张总接触,感觉他们多少都带有些英雄主义的意味。人需要有英雄主义的气概,包括建筑师。张总既算企业界人士、也是雕塑界人士,一旦那种英雄主义,正如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描述的那样,内心散发出让人激荡的东西,这种情怀就会碰撞出火花。
张宝贵:2005年我在美国讲学,有的美国人说你不要回国了,我说为什么?给你办移民,美国需要你这种人才,我们也想用废料做墙板,这个事情有前景,可以安排美国人就业。我吃不惯洋餐,也不会说外语,觉得别扭,还是回来好,什么都熟悉,能量可以源源不断补充,会有新想法,也可大胆去表现,有根了,什么都踏实。我在外面再风光也要回家,一回到村里就到家了。昨天陈设艺术委员会开会,说张总提供八十个雕塑行不行?我就觉得既然喜欢就拿呗,但也怕这么送会让人不珍惜,矛盾啊。
一旦有了纠结就是活着,是不是?
有一次北京人民广播电台让我去了两个晚上,苏京平组织的。就是跟他聊天,那是深更半夜,问我插队的故事,问现实的故事。我就慢悠悠地说,因为是半夜十二点开始播嘛!我发现声音跟文字是不一样的,虽然还是那些话。老三届像我这么折腾的已经很少了,60岁的人都养老了逛公园了,我还自以为年轻,还忙活呢。我经常不务正业,当然最感兴趣的还是干活儿,为建筑师的设计搞研究,老有乐趣,使不完的劲儿。
李亦农:其实我们可以合作搞一些研究。因为我跟他们说过,我带研究生很多年了,最近几年我也在思索,该如何把产学研结合起来,至少要跟我的工作—建筑实践—联系得紧密一些。比如我觉得您的材料就可以成为我的研究系列中的一部分,挺有意思。您有自己专门的研究,但可以从我们的角度将其进行第二次总结和收集。我认为这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目前我侧重于研究工业化的东西,比如玻璃、钢混等,当然侧重研究材料的性能参数在建筑效果上的表象反应。我希望在建筑的材料与实践效果的关系上有深入的研究。有些材料表面上被视为是很小众的东西,但实际上这种材料会有从小众到大众的一个转换过程。
张宝贵:李工这个建议我很有兴趣,几年前北建工搞过一个活动,由中国水泥制品协会组织的,请了梁慧珍—清华大学的教授,七十多岁的老同志,很有想法,很有活力,安排我们俩还有其他人去讲座,去了几百个学生。我们从各自经历讲材料、讲人生,学生们喜欢,提了很多问题,那还仅仅是学术活动,完了就完了;如果李工、北建工、清华、还有我们,坐下来讨论个办法,“产学研”也许会就此开始落地。
李亦农:没有功利性地做研究和探讨是最能出成果的。我希望产学研有个互动,这样在做设计的同时,我们就可以提供大量的资料、研究过程和设计总结。因此可以说产学研相结合的投入对于建筑研究是非常有意义的。从另外一个层面来看,我一直在摸索,“摸着石头过河”。我们带着学生一起做这件事,我希望这种产学研能够对自己有意义,对整个工作室有意义,最好对别人也是有意义的。无论是材料技术还是建造工艺,我们都可以拿来一起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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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3-1093.2015.03.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