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怡西：国家礼仪空间设计——北京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会场集贤厅设计札记

马怡西：国家礼仪空间设计
——北京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会场集贤厅设计札记

马怡西

现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环境艺术设计系教授，北京清尚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副院长，中国室内设计年刊编委，中国建筑装饰协会专家组成员，全国有成就的资深室内建筑师。

1953年11月6日生于重庆，1982年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环艺系室内设计专业学士毕业，1986年获重庆建筑大学建筑学硕士学位，1989年任中国建筑艺术发展公司创作室主任，2000年任北京清华工美环境艺术设计所总设计师，2009年获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功勋人物称号（中国建筑装饰协会）。设计作品：中国现代文学馆，中国重庆三峡博物馆、最高人民法院行政楼法庭、人民大会堂（12个厅）、首都国际机场专机楼元首厅、圣都国际大酒店……获奖作品：人民大会堂重庆厅、安徽厅、青海厅（分获1998、1999、2000年中国建筑装饰设计优秀奖）；2002年人民大会堂吉林厅（北京市建筑装饰设计优秀奖）；2003年人民大会堂湖南厅（湖南省装饰设计优秀奖）；2004年北京青海大厦（中国建筑装饰设计优秀奖）等。

2014年11月11日，亚太经合组织第二十二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北京怀柔雁栖湖国际会议中心集贤厅举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主持会议。在这里，各成员国领导人围绕“共建面向未来的亚太伙伴关系”主题深入交换意见，共商区域经济合作大计，达成广泛共识。

雁栖湖畔的集贤厅临水而居、雍容大度、儒雅高贵、俊逸风流，既体现了中华文明的睿智和风骨，又展现了盛世中国的胸怀和气度。

集贤厅约1 200 m2，圆桌周围摆放着明代风格的木质座椅，桌面上放有两个景泰蓝材质的开关和领导人专用的“文房四宝”。桌子内层为装饰性圆盘，上面摆满各式花朵。桌上还有一支印有天坛、顶上有红宝石的钢笔。负责摆设的相关负责人说：“当天参会领导人对这支钢笔情有独钟，会议结束后把这支笔都带回去做纪念了。”

会厅墙壁上分布着8幅“燕京八景”的东阳木雕，最中央刻着长城图案的黄色木雕，会议厅四周立有18根圆柱，地板上则铺着具有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黄色羊毛地毯。

大厅团花地毯以圆桌为中心，纹样以牡丹花为主，搭配玉兰环绕其间，水纹和银杏叶图案作为背景，采用传统图案轮廓、现代的色彩搭配，重新诠释中华文明几千年的纹样积淀。

天花板正中为莲花造型的水晶吊灯，莲花象征和平与和谐，以深邃的蓝色星空作为背景。象征邦交友谊“珠联璧合”的玉璧造型灯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浮雕对应东西南北之神，诠释着四方友人的北京相聚。

APEC的集贤厅会场是举办中国最高规格政治活动的礼仪空间，也是在全世界面前展现中国人“热爱和平、与邻为善、尊重传统、开拓进取”时代风貌的绝佳场所；它既要体现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又需展现当代中国人的文化自信，还应体现首都北京的地域特色。集贤厅展现的不仅是古代中国的华美，更有今天中国的自信和未来中国的壮阔。

“仿古建筑我不做，我要体现的是21世纪独有的设计。”作为集贤厅的主要设计人，马怡西表示，这个会议厅的设计，没有停留在对单一朝代盛世的模仿和复制；他设计的核心目标是要在前人已有的成果高度上，利用现代工艺和表现手法，创造出一个风格集大成的礼仪场所，用现代技术完成古人因技术局限所不能实现的效果，一切围绕新中式折衷主义的文化背景展开，塑造出一个宽敞舒适的礼仪空间。

集贤厅的核心设计理念是在风格上追求“融通今古，博雅东西”，是当代中国人对古代文明和当代世界秩序的重新诠释，借用古法但不媚古，珍惜古法且不断创新；尊重国际活动常规礼仪，将中国传统人文情怀注入其间，为世界文明增添中国元素；通过国际活动界定“新中式”空间的文化地位和象征意义。在构造技术上追求“有源头、有创新”，充分理解前人成就，利用现代工艺手法；特别强调采用现代技术完成古人因技术手段局限而不能实现的艺术效果。这是一个古代不可能出现，改革开放前三十年也没能出现，直至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才第一次呈现在世人面前、符合中国国情的国家政治礼仪空间形象。

作为国家礼仪空间，集贤厅的设计招标过程是公正透明的。经过几十个方案的筛选，组织者的理念慢慢清晰起来，要中式，要斗拱，要一切反映优秀文化成就的东西，要让外国元首看看中国主导下的峰会与之前的有什么不同，要聚焦北京！马怡西团队的设计方案最终以创新的理念、集成的创意和扎实的文化传承赢得了决赛。

圆柱

集贤厅面积1 200 m2，宽30 m，深40 m，净高12 m。为避免超大型室内空间常出现的扁平化、显单调的通病，空间四周设置了18根圆木大柱：第一，寓意“十八大”之后中国发展的新机遇和新成就；第二，立体柱廊有助于增加礼仪空间的层次，使空间表达更丰富、更具历史文化感；第三，新形成的四周廊道便于工作人员和记者通行，且在与会者的视觉和心理上减少服务活动对空间整体性的干扰；第四，室内增加柱廊的方式在西方古典纪念性建筑中亦有体现。因此这种处理手法不会让身处其中的国际贵宾有违和之感，但柱身及其与墙面、顶面的搭接方式和细部处理却继承了中国古典建筑的丰富语言，体现了会议主办国的文化特征。

集贤厅最终效果图

斗拱

18根圆木大柱上方，史无前例地设置了18个2m× 2m×1.8m的大型景泰蓝斗拱：斗拱用色非常大胆，摒弃了传统斗拱的原木或者七彩色，而将全部色彩统一在正红100的色标里。当室内灯光全部打开时，红色的斗拱能反射出金属光泽，打破了顶部空间边缘常见的晦暗感，又能与周围暗红色的木作融为一体，丰富了空间质感。既然斗拱给了光，斗拱也失去抗震意义，索性把它当悬挂艺术抑或工艺品点缀空中，让光照打亮它，给人带来兴奋点。在掐丝景泰蓝的工艺上，设计师和工匠们尝试了多种新方法，最后用2 mm粗丝取代传统0.3 mm细丝，双面掐丝点釉。古代技术要用一千二百度匀火烧制蓝釉，1.8 m×1.8 m× 2.2 m的巨型斗拱，简直不可思议；现在双面粗线同时点釉，里面钢构连接，问题迎刃而解。这绝对是景泰蓝制作工艺的重大革新，因为它很好地解决了景泰蓝600多年来平面变形的老大难问题。

景泰蓝斗拱

景泰蓝斗拱局部细节图

藻井

大厅顶部的藻井与圆桌造型和尺度相呼应。圆桌会议的要求，只能有一个中心，垂直于圆桌之上必定是环形灯光，莲花水晶吊灯直径5.2 m，吊杆上面蓝色星空中，衬托仿玉的“珠联璧合”造型。仿玉浮雕饰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纹样，象征东、西、南、北四方神，有四方共庆之意，表达对峰会的美好祝愿。玉浮雕的圆形外圈景泰蓝斗拱的蓝色，与地面12.9 m圆桌面的浅黄色对比呼应，突出圆桌会议的中心关系和精神气质。考虑到集贤厅圆桌会议的功能要求，照明设计中圆桌主宾位置的照度，设置为1 200 lx，四周廊道为600 lx，色温控制在3 000 K，使大厅光色层次丰富、主题鲜明，既庄重典雅，又温馨愉悦。

方形藻井的大小取自柱距，一改古建小而密实的小方块效果。方藻井交叉十字接头部分，用铜腐蚀填色，比传统立粉彩绘贴金效果，来得硬朗清晰。藻井梁枋黄铜腐蚀着色图案，镶嵌在深木色梁枋上，显得格外硬朗大气、色彩斑斓且丰富精致，追求中国历史上昌明盛世中方可见的雍容朴拙之气，摒弃了北京古建中常见的清后期过于繁复琐碎的浮华之风。为提高礼仪大厅的顶部亮度和照度，同时兼顾声学要求，藻井设置条带形云纹反光灯槽和平面的牡丹纹卷草浮雕彩绘，色彩典雅亲切。

主吊灯及珠联璧合造型

天花方形藻井局部细节图

墙饰

礼仪大厅东西两侧的两跨圆柱后面，镶嵌有主题为“燕京八景”的东阳木雕墙饰。“燕京八景”之说始于金代，成于清乾隆御定，为历代北京风貌之浓缩。东阳木雕为国家级非物质遗产，自唐至今已逾千年，静列其间，有穿越历史沧桑、民族精神生生不息之意。软包吸音墙面外围木线，4个角用三叠线条层层起高，有如古人字画的木框，用铜线含蓄收住布艺面料。

整个大厅采用大木作格局、小木作的细节处理。墙面木作中还嵌入了细纹雕刻铜条，可在视觉上形成木作与吸音软包的过渡效果。采用常规木材辅以特殊工艺，制造出红木家具才有的厚重沉稳、隽永朴拙之气，并以新设计的卷草纹样衬以匀称的锦地纹作装饰。吉祥如意、大吉大利的花卉卷草图案足够了。

装饰图案为特殊设计，选取了北京常见的花果植物如牡丹、枫叶、银杏等主题，以其写生形态为原型，通过拼接、组合和变形等手法，设计出既满足工艺要求又符合空间文化特征的图案细节，风格流畅又具现代美感。轴线南侧斗拱下的栌斗两侧分开，用古代花鸟画表现几个时代，依次展开的是：唐代“平娑山鸟图”北宋“写生蛱蝶图”、南宋“菊虫飞蝶图”、明代“海棠图”、清代“仙尊常春图”、近代“玉兰黄鹂图”、近现代“红柿小鸟图”及现代“竹林小鸟图”。“花卉虫鸟”主题既增加了集贤厅的中国传统文化情趣，也通过其生活化的表达展现了主办国家人民的热情好客。

墙面上与圆柱对应的位置设置了方形壁柱，用7根直径12 cm小圆柱并列组合，并套以红色景泰蓝圆筒上下收头，在造型上暗含权杖之意，色彩上又与红色大斗拱相呼应，点缀四周墙壁低矮部位。

木雕—燕京八景

墙面景泰蓝壁柱

木门

实木门采用卷草纹梭子形均匀密布，形成肌理效果。因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礼玉”等同于“礼遇”，所以黄铜做旧、雕刻了圈草纹和锦地纹的门把手上镶嵌了如意黄玉，色彩协调，质感有别，增加了大门中下部装饰的层次感。门套沿用了方形壁柱的语言，用直径12 cm的实木圆柱收边，嵌入蓝色景泰蓝拐角和柱基，提示门的位置；在色彩和质地上又与顶部圆形藻井中的蓝色斗拱相呼应，在人进出的地方，表现出景泰蓝最亮丽的色彩。门把手用如意合掌式，用铜雕刻如意外形，饰以锦地儿纹，嵌入黄玉浮雕。

镶玉门把手

圆桌

集贤厅正中的圆桌直径12.9 m，桌面进深1.2 m，面高0.76 m，为简约中式造型，沉稳大气，功能完备。桌面部分的白枫木皮饰面，在暗红色背景的空间中极为醒目；而且其稍具反光性的特征，也能在顶部照明充分的情况下，保证与会首脑脸部色彩的均匀柔和。

地毯

为增加室内明亮感但又不致刺目，地面采用大面积浅驼色纯羊毛手工地毯。圆桌中心部位的团花图案，设计成唐式轮廓、宋式细节，辅以现代柔和色彩。地毯为灵活多变，外圈图案相对缩小，远离元首座位，不一一对位。考虑到与会者人数可能有变化，圆桌外侧座位之后，另设计了一圈图案，使地面纹样面积不致过于局促，也能与丰富的顶部造型相平衡。其余大面积浅驼色地毯，饰以随意飘落的银杏叶暗纹点缀，轻松敞亮。圆桌内侧满饰新中式浅色图案。

中心地毯

条案

礼仪大厅的四角，设置了8个条案，上面摆放中国景德镇当代大师的瓷器作品，体现了当代气质，避免了仿古复古之作。

屏风

圆桌主位后的屏风正对大门，采用纯木色制作的简约中式大屏风，为8 m×4 m，表现了燕郊长城的宏伟壮观场面。

总结集贤厅的设计，马怡西说，“我有一个主张，我希望中国的中式风格能够在自己这片土地上慢慢建立起来，而不是照搬西方的、完全西化的，但是这些事情需要逐步来，而且需要几代人来完成。我们现在所说的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概念，实际上是表皮的概念，东方有日、韩，已经比我们走在前面，另外还有中国这个东方文化。欧洲是一个西方，美国的西方又是另外一个，等于有两个东方、两个西方。而这两个东方、两个西方，我们没有跟欧洲这样的西方学习，而是跟一个没有历史的美国这样的国家学得非常厉害，我们现在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状况。我想好作品的出现可能真正要跟商业挂钩，就是有商业目的推出的时候这种事情才有可能做得更如人意。商业目的追求的是跟别人不一样，最重要的是突出自己，要跟别人不一样。”

关于当代礼仪空间的设计，马怡西强调，“我来自远离中原文化，地处重峦叠嶂、群山包围着的山城重庆。1978年来北京上大学，随身行李除了一双咬满牙印的筷子，没有任何东西与传统文化有关，就连大脑也空空。以后的大学生活、故宫红墙、国家宝藏、行政指令、市民兴致、导师教诲，一切都来自首都最明白无误的影响。老先生们的教诲，对老前辈作品的反复琢磨，礼仪空间的需求，越来越成熟的施工工艺，使我有了越来越认真、越钻研越深入的境地。这才发现，设计也有另外的一条路子，它不是灵机一动，不是凭空一想，不是飞来一笔，更不是创意遐想。它是继承，它是改良，它是小心翼翼的，有时甚至是胆怯的一改，大到一寸，小到一毫，材质的属性，材料的品格，工艺相融、工艺相符，收罗万象，十年磨一剑。当代礼仪空间只有在完善和改良中才有进步，才有所获。我的设计思想就是“不中不西、不土不洋”。中国有很深厚的文化底蕴，如果把古代的物件直接拿过来用，可能也是见怪不怪的，但是如果我们将传统的特殊工艺手法运用到现代的设计中，就不一样了。我觉得设计运用中国传统的手工艺，是对古代文化的一种保护，做为设计师，在这方面要尽心尽力地去了解，去体会，就能够把它很自然地融入设计中。

（集贤厅设计由马怡西教授带领清尚建筑设计研究院第一工作室马踏飞、王佳、王涛、吕春、罗璇、夏铭设计完成）

10.3969/j.issn.1673-1093.2015.03.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