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运,谢世坚
(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桂林 541004)
莎士比亚不仅是伟大的剧作家,更是举世无双的语言艺术大师。在其创作的37部戏剧中,莎氏娴熟运用的修辞手法达200多种,令人叹服。在莎氏的众多作品中,《哈姆雷特》格外引人注目。如果将莎剧比作一顶皇冠,那《哈姆雷特》无疑是皇冠上的宝石,因为其生动的人物形象、跌宕的情节以及精妙的修辞无不让人拍案叫绝。自其诞生之日起,《哈姆雷特》便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平均每十二天,世上便有一篇新的《哈姆雷特》批评作品出现”[1],这反映了《哈姆雷特》在莎剧以及学者心中的特殊地位。莱恩认为,莎剧修辞具有丰富的认知性[2],《哈姆雷特》作为莎剧的代表性作品之一,其中的修辞语言也富含认知特性,值得我们深入研究。从认知视阈考察《哈姆雷特》中的修辞不仅有助于深入认识莎剧的语言艺术及思想内涵,更能挖掘莎氏在构建和使用这些修辞时的认知思维,因此具有重要意义。
西方修辞研究源远流长,最早发端于古希腊和古罗马,代表人物有亚里士多德、昆体良等。亚氏的《修辞学》奠定了修辞的重要地位,构成了“从哲学出发,将修辞学格式化的最辉煌的尝试”[3]。在中世纪,修辞学位列欧洲“七艺”之首,并和语法学、逻辑学一起成为学生在文法学校所必修的重要“三艺”。文艺复兴时期,英语修辞学开始兴起,并被逐渐应用在各类文体的谋篇布局上。17世纪,人们将修辞学与诗歌和文学批评等联系在一起,把古典修辞学的规则运用到文学评论上。培根认为,想象受理性的支配,因此他反对文艺复兴时期修辞学派“轻视内容强调词藻”的做法,提倡“内容优于形式”的修辞研究。18、19世纪,海德格尔、布莱克等将哲学与修辞学联系在一起,造成“在科学哲学领域,也出现了继语言学转向、解释学转向之后的修辞学的转向”[4]。20世纪80年代,莱考夫和约翰逊把隐喻确定为“认知方式”,认为“隐喻不仅是语言的修辞手段,还是人类思维与认知的基本方式”[5],由此拉开修辞的认知研究的序幕。
在我国,修辞的使用可追溯到先秦时期。当时的论辩者和游说者无不掌握精湛的语言修辞技巧。春秋战国,孔子的“辞达而已矣”广受认同。两汉时期,学者们深入探讨《诗经》的“赋、比、兴”,从此开启了修辞的理论研究。魏晋以后,修辞开始在文学创作及文学批评中广泛运用,催生了许多关于修辞学的专论和专著,如南朝刘勰的《文心雕龙》、宋朝陈骙的《文则》及元代王构的《修辞鉴衡》。“五四”以后,中国的修辞研究学摆脱了文学批评的范围,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在西方修辞学的影响下,我国也出版了一系列重要的修辞学著作,如唐钺的《修辞格》开启了中国传统修辞学向现代修辞学的转向,王易的《修辞学通诠》打开了现代修辞学理论思维的新局面,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则建立了现代修辞学的体系,奠定了中国现代修辞学研究的重要地位。新中国以后,吕叔湘、朱德熙合著的《语法修辞讲话》,张弓的《现代汉语修辞学》等又将汉语的修辞学带进新的发展时期。20世纪80年代后,随着认知语言学在西方社会如火如荼的发展,我国学者又尝试从认知视角为修辞研究注入新的元素,出现了《认知修辞学》[6],“修辞研究的认知视角”[4]及“基于认知语言学的认知修辞学”[7]等重要论著、论述。
莎剧充满修辞,是西方文学作品中娴熟运用修辞的典型代表之一,因此受到历代学者的广泛关注。迄今为止,对莎剧修辞研究最为全面的是约瑟夫,在《莎士比亚时期的修辞——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理论》著作中,约瑟夫按逻辑构成对传统100多个古典辞格进行分类,然后分别在莎剧中找到对应的例子,从而证明了莎剧中辞格的丰富性以及莎氏对古典修辞运用的娴熟性。除了约瑟夫,斯珀金对莎剧的修辞研究成就也比较突出,在《莎士比亚的意象及其意义》专著中,斯珀金深入分析莎剧中明喻、隐喻等比喻类辞格包含的意象及此类辞格在莎剧的主题创设和人物塑造中的作用。斯珀金发现,《哈姆雷特》充斥着疾病的意象,并由此认为,“这些疾病意象的频繁使用,暗示了丹麦王国道德的堕落,也预示着各种悲剧发生的必然性”[8]。
近年来,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有学者开始运用认知科学理论来解读莎剧,如国外的傅莱曼用图式理论探讨了《李尔王》中的“亲情伦理”映射关系[9],莱恩用认知理论论述了莎士比亚、修辞与认知之间的关系[10]。国内的华泉坤等用意象图式考察了《李尔王》中的意象象征[11];唐韧用隐喻理论对《李尔王》的“自然”和“身体”概念作了认知解析[12]。然而,综观各学者的研究,还鲜有关于《哈姆雷特》修辞认知方面的论述,我们认为有必要填补这一缺憾。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是人类与现实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结果,修辞作为一种独特的语言现象,也是认知加工的结果[7];戏剧人物使用修辞多是为了解决思想困境所作的努力,“修辞的职责就是把理性注入想象,以使意志更好地行动”[10]。就其本质来说,修辞是一种通过对语言素材的提炼,从而获得更具特色地描述世界的言语活动。从认知角度看,修辞的言语活动常与人们的认知活动联系在一起,在提炼更具特色的言语表达形式的时候,人们尤其会利用到多种具体的认知方式和认知策略[4]。从这一角度看,系统地归纳分析《哈姆雷特》中的修辞表达无疑有助于了解莎氏在构建和使用这些修辞时的认知思维,对于深入了解剧中的思想内涵也有一定的助益。鉴于目前还少有论者关注《哈姆雷特》的修辞的认知问题,本文以认知语言学为视角,系统归纳、分析《哈姆雷特》的修辞,挖掘其中的认知特性,以期更好地理解和欣赏该剧的深刻内涵及其语言精华。
西方修辞学界通常把修辞格划分为两类,即“转义辞格(tropes)”和“非转义辞格(schemes)”[13],或者“义变”(trope)修辞和“形变”(scheme)修辞[14]。“义变”辞格是指通过改变词语原来的意义达到修辞效果,如隐喻、转喻;“形变”辞格指的是通过偏离词语形式正常的排列顺序从而达到某种效果的修辞手段,如排比、倒装。约瑟夫把“义变”辞格归纳为八大类,即:“相似与不同”、“类和属”、“整体和部分”等,把“形变”辞格分为“语言毛病辞格”和“重复辞格”[15]。科贝特和科诺斯则把“形变”分为“词语形变辞格”和“结构形变辞格”。其中,他们又把“结构形变辞格”细分为“平衡辞格”和“省略辞格”等[14]。
众所周知,莎士比亚是语言大师,“他在使用古典修辞创作戏剧时,不是一味地遵循传统的做法,受修辞的束缚,而是将修辞为我所用”[16],因此,他对修辞的使用不同寻常,常常会体现出超越和创新之举。从这一角度看,很难用一种分类来概括莎氏的修辞手法,需要进行必要的综合。基于此,本文综合诸学者的观点,在传统“义变”修辞和“形变”修辞两大类的框架下将《哈姆雷特》中各主要修辞格细分为义变修辞的明喻、隐喻、拟人、借代、提喻、谐音双关、换义双关、反问、逆喻、夸张以及形变修辞的省略、插说、头韵、尾韵、首语重复、尾语重复、直接重复、间接重复、排比等。因篇幅有限,本文只选取其中较为典型的10种修辞进行讨论,其他的将另文论述。
《哈姆雷特》讲述的是国王克劳狄斯弑兄夺位、乱伦娶嫂并阴谋杀害亲侄哈姆雷特的故事。其中,在克劳狄斯的影响下,王后、奥菲莉娅、波洛涅斯、雷欧提斯、罗森格兰兹和基腾史登等一一卷入纷争。宫廷里人人趋恶避善、不断堕落。原本和睦清明的世界变成了一泻千里的罪恶洪流。对于如此错综的情节和复杂的关系,莎氏借助超凡的修辞语言将其刻画得惟妙惟肖,让人过目难忘。以下我们根据上述讨论的修辞分类并在认知理论的指导下将每种辞格选出典型实例进行认知识解。
1.明喻(Simile)
For it is as the air invulnerable,
And our vain blows malicious mockery.(Marcellus,1.1.124-127)①本文例句均出自参考文献[17],Marcellus是剧中使用隐喻的人物,1.1表示所在幕次场次,124-127表示页码。
鬼魂应是虚无缥缈的。基于对此体验感悟,在戏剧一开场,莎氏就借马昔勒斯之口,把国王的鬼魂比喻为飘忽不定的空气。如此构思,一方面能将人们思维中鬼魂形象的特性生动地勾勒出来,另一方面也凸显了马昔勒斯心中的无奈,为故事的发展蒙上神秘的面纱。明喻是《哈姆雷特》中较为常见的修辞手法,在剧中明喻的使用无处不在。除了上例,还有“The imminent death of twenty thousand men/That,for a fantasy and trick of fame/Go to their graves like beds.”(Hamlet,4.4.9.49-52)。此处,哈姆雷特把坟墓比喻为床,哀叹了福丁勃拉斯为了小小利益而带领士兵去冒死战斗的愚昧。这样的比喻既震撼了观众的心灵,也增强了戏剧语言的感染力。
2.隐喻(Metaphor)
The cock,that is the trumpet to the morn,
Doth with his lofty and shrill-sounding throat
Awake the god of day … (Horation,1.1.150-151)
公鸡的鸣叫往往预示着黎明的到来,基于此,莎氏便把“公鸡”喻为“报晓的喇叭”。通过如此奇妙的隐喻,莎氏将“公鸡的鸣叫”和“鬼魂的消失”建立起玄妙的联系,从而给剧情的发展披上神秘的外衣,扣人心弦。隐喻是莎氏在该剧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种修辞,从剧的开始到结束,隐喻随处可见。在第五幕的第二场中,莎氏更是创造了让人叹为观止的新奇隐喻,把“人间杀戮”喻为“死神办盛宴”,如:
O proud Death,
What feast is toward in thine eternal cell
That thou so many princes at a shot
So bloodily hast struck.(Fort,5.2.364-637)
此处,王后因误饮了国王为哈姆雷特准备的毒酒而身亡,国王也因此被迫喝下毒酒而死。同时,因国王在剑上涂毒,雷欧提斯和哈姆雷特比武时互伤,双双中毒身亡。如此悲惨的结局犹如他们都被召唤去参加死神的盛宴。通过如此精妙的隐喻,莎氏制造出一种让人如临其境的氛围,观众也因此为剧中各人物的遭遇扼腕叹息,深思无限。
3.拟人(Personification)
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
And thus the native hue of resolution
Is sicklied o’er with the pale cast of thought.(Hamlet,3.1.86-87)
这里,莎氏通过“sicklied”一词将哈姆雷特的“resolution”(决心)拟化为一个有生命的个体。其犹豫不决、思前想后的行为就如“决心”生了病,面无血色而无法将想法付诸行动。通过这样的拟人修辞,莎氏既把哈姆雷特的优柔寡断刻画得入木三分,又为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可谓匠心独具。拟人修辞和病态意象是该剧的一大特色,莎氏在剧中多次使用这一手法,如“It will but skin and film the ulcerous place/Whilst rank corruption,mining all within/Infect unseen”(3.4.136-10)这是王后在受哈姆雷特质问后,为自己的堕落行为开脱的话语。这里,莎氏把道德的沦丧比拟为皮肤受了伤,但伤口上的膏药只能掩盖外表的皮肤,内部的溃烂却越发的严重。通过这样一个病态意象构成的拟人修辞,莎氏制造了一种病态的气氛,让观众浮想联翩:人的决心生病了,社会道德溃烂了,丹麦王国的重大变故也就快到了。有了如此修辞语言的暗示,全剧的悲情格调便有了溯源的理据。
4.借代(Metonymy)
And therefore must his choice be circumscribed
Unto the voice and yielding of that body
Whereof he is the head.(Laertes,1.3.22-23)
借代(又称转喻)辞格是“借彼代此,不用人和事物的本来名称,借用同它具有相关关系的人或事物的名称来称呼它”[18]。这里,“voice”字面意思是“声音”,但实际意义是“意见”。雷欧提斯规劝其妹奥菲莉娅要远离哈姆雷特。因为哈姆雷特身为王子,其婚姻问题不是他一个人所能决定的,还必须考虑人民和大臣等群体的意见,因此不可轻信他能给予美满婚姻。莎氏通过这样借代修辞,既突出了雷欧提斯深谙人情世故,也预示了哈姆雷特和奥菲莉娅的悲情结局,让观众深感同情。
5.提喻(Synecdoche)
Two thousand souls and twenty thousand ducats
Will now debate the question of this straw.(Hamlet,4.4.9.15)
提喻是通过借物体的某一部位替代物体本身的修辞手法。此处,“soul”字面意思是“灵魂”,而实际意义是“人”。这是哈姆雷特在前往英国的路上,看到福丁勃拉斯的军队奔赴战场争夺邻国的一小块土地而发出的感叹。莎氏通过提喻,既反映出战争的残酷,也哀叹了士兵盲从的愚昧,同时,更为全剧的发展增添了几分悲情色彩。
6.谐音双关(Paronomasia)
Polonius:I did enact Julius Caesar.I was killed i’th’Capitol.Brutus killed me.
Hamlet:It was a brute part of him to kill so capital a calf there.(3.2.93-96)
谐音双关是通过词汇的语音相似而达到某种诙谐风趣的效果。这里,波洛涅斯话中“Capitol”(天王神殿)、“Brutus”(布鲁斯)和哈姆雷特话中“capital”(巨大的)和“brute”(暴力的)形成了谐音双关,这样,言语的讽刺意味便跃然纸上。波洛涅斯说他扮演过凯撒大帝,在天王神殿里被布鲁斯杀死,而哈姆雷特却回应说,他真“鲁”莽啊,杀了“天大”的一头好牛。莎氏设置如此巧妙的问答既使对话显得诙谐有趣,也反讽了波洛涅斯的粗俗。这样的谐音双关把哈姆雷特的机智及波洛涅斯令人生厌的人物性格塑造得生动形象,让观众入耳难忘。
7.换义双关(Antanclasis)
Second clown:Was he a gentleman?
First clown:A(he)was the first that ever bore arms.
Second clown:Why,he had none.
First clown:What,art a heathen?How dost thou understand the Scripture?
The Scripture says Adam digged.Could he dig without arms?(5.1.31-35)
换义双关是利用一词多义的特点,借助相同的词来表达不同的意义,以达到诙谐幽默的效果。此处,“arms”含有“手臂”和“家徽”的双重意义。“家徽”是英国绅士家族特有的家族徽章,绅士在死后依然戴着。这里,莎氏就是利用“arms”的双重意义,通过两位掘墓人的玩笑实现了换义双关,其意在表明不管人生前多么显赫,死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如此形象的双关修辞把语言的深度及戏剧的诙谐发挥到了极致,怎能不让人陷入深思呢?
8.夸张(Hyperbole)
Why,what should be the fear?
I do not set my life at a pin’s fee,
And for my soul,what can it do to that,
Being a thing immortal as itself?(Hamlet,1.5.64.67)
夸张是为了突出某一客观事物或人物的情感而故意夸大其词地对其特征作艺术上的缩小或扩大,以使坏的东西显得更坏,好的东西显得更好。此处是哈姆雷特跟随先王亡灵走时所表的决心。为了弄清真相,哈姆雷特把自己的生命看得一文不值,卑微得像一根针一样。莎氏在这里运用缩小的夸张有双重含义,一是为了衬托哈姆雷特勇敢无比,二是为以后哈姆雷特思想的突变埋下伏笔。
夸张分缩小夸张和夸大夸张,以上是缩小夸张的典型例子,剧中也有夸大夸张的例子,如:
I could a tale unfold these
lightest words
Would harrow up thy soul,freeze thy
young blood,
Makes thy two eyes,
like stars,start from
their sphere.(Ghost,1.5.15.17)
从上文的“lightest words”,“harrow up thy soul”和“freeze thy blood”等词汇可以看出,莎氏在这里通过夸大夸张制造出一种毛骨悚然、紧张恐怖的气氛。鬼魂说出如此话语是为了刺激哈姆雷特的神经,以使他鼓起勇气为自己复仇。哈姆雷特听后确实义愤填膺。但随着剧情的发展,当真正要复仇了,哈姆雷特却又变得犹豫不决。莎氏通过哈姆雷特这种前后矛盾的举止把其性格缺陷描绘得入木三分。一方面自己父王被杀、母后被夺、王位被篡,另一方面自己却在复仇中犹豫不决。这样的修辞手法,让观众如闻其声,如见其形,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便油然而生。
9.排比(Parallelism)
…So shall you hear
Of carnal,bloody,and unnatural acts,
Of accidental judgments,casual slaughters,
Of deaths put on by cunning and forced cause… (Horatio,5.2.324-327)
排比修辞是利用相同的句式展开来论述,从而使“结构平行匀称,语调铿锵有力”[19]。上文中,霍拉旭用了三个of开头的句式向福丁勃拉斯及英国的使者阐述了丹麦国发生的悲剧情况。这样的排比修辞格不仅节奏分明、语意流畅、声声入耳,更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感觉,戏剧效果可谓甚佳。
10.间隔重复(Diacope)
We fat all creatures else to fat us,
and we fat ourselves for maggots.(Hamlet,4.3.22-23)
重复辞格在功能上能“突出某个意思,强调某种感情”,在节奏上能“增加语言的回环美、往复美、旋律美的作用”[20]。重复包括首语重复(anaphora)、尾语重复(epistrophe)、直接重复(epizeuxis)和间隔重复(diacope)等。上文是一处间隔重复,句中,哈姆雷特不断地间接使用“fat”(肥),以向克劳狄斯解释人类的“吃”和“被吃”过程。在哈姆雷特看来,人们养肥其他动物来供自己食用以便养肥自己,而自己养肥的身体最后的结局也只是去养肥蛆虫,而养肥了的蛆虫可能又被用作鱼饵钓鱼来供人食用。生命的轮回往复既是莎氏的生活体验,也应是读者观众的体验感悟。因此,此处莎氏通过“fat”的不断重复,既勾起人们对人与动物间的循环往复的思索,也实现了重复修辞的回环之美。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修辞手法在《哈姆雷特》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修辞不仅用于表达剧中人物的思想意图,还能充当思维的工具,帮助主人公认识和分析所处的情势,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2]。正是借助修辞,莎氏将《哈姆雷特》宏大的场面,错综的情节,独特的人物形象逼真地呈现出来。
为了全面反映莎翁在《哈姆雷特》中的修辞运用情况,我们将剧中检索到的修辞类型进行列表,见表1。
表1 《哈姆雷特》的修辞类型及体现
表1表明,在义变和形变的框架下,莎氏在《哈姆雷特》运用的修辞多达19大类,323实例,可谓是修辞的经典荟萃。我们知道,戏剧的成功在于其语言的构造及艺术的彰显,而《哈姆雷特》之所以深受欢迎、广受赞誉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其中巧妙的修辞语言的使用。歌德认为,“莎士比亚给我们的是银盘装着金桔”[21],所谓“银盘”是指其“独特精妙的修辞”,所谓“金桔”是指其“妙笔生花的语言”。上表中的各类修辞建构巧妙(如隐喻中的“The trumpet to the morn”,逆喻中的“Witchcraft of his wit,traitorous gifts”),用词如珠似玉(如夸张中的“Harrow up thy soul,freeze thy blood”,尾韵中的“O cursed spit/That ever I was born to set it right”),是名副其实的“银盘装着金桔”。这些“银盘”与“金桔”被莎氏贯穿在全剧的每一场和每一幕里,成为其塑造人物、发展情节和突出主题的有力工具。正是有了这些“银盘”与“金桔”,《哈姆雷特》才得以大放异彩,深深俘虏广大读者与观众的心。
表1还显示,莎氏对修辞的使用并非平均着墨而是轻重各异,具体表现为:隐喻(36例)>谐音双关(34例)>换义双关(32例)>排比(29例)>尾韵(26例)>明喻(24例)>夸张(18例)>头韵(15例)>拟人(14例)>借代(13例)>间接重复(12例)>直接重复(11例)>尾语重复(10例)>反问(9例)>首语重复(8例)>逆喻(7例)>提喻(6例)>插说(5例)>省略(4例)。这一排序显示,莎氏使用最多的是隐喻,其次是谐音双关,第三是换义双关,第四是排比,第五是尾韵,最少的是省略。究其原因,这与修辞的功能和莎氏的认知思维不无关系。《哈姆雷特》反映的是篡位、乱伦、复仇、杀戮等复杂问题,要“暴露人性中的兽性和魔性”[21]。对于如此复杂的情节,如果没有超凡脱俗的修辞润色,其舞台效果和艺术表达都会受到很大影响,而隐喻由此而及彼,能引发联想;双关言此而指彼,能引人思索;排比语调铿锵,声声入耳,让人如临其境。可以说,每一种修辞的使用都有其特殊含义,都隐含着莎氏独特的认知思维及其对现实的体验感悟。正是通过如此独具匠心的修辞运用,莎氏一方面制造出与观众心灵的共鸣,让剧情直抵其心底,另一方面造就了《哈姆雷特》的艺术精华,使其成为人类永远的瑰宝。
“是生存还是毁灭”,是在“恶流浊浪中持守理性”,还是“对他人甚至最亲近的人举起屠刀”是哈姆雷特的艰难抉择,也是莎士比亚留给人类思索的人生悖论。莎氏不愧是语言艺术的大师,是时代的灵魂。他在《哈姆雷特》中灵活使用的“银盘”般修辞和“金桔”般用语及其在剧中的安排,既反映出其高超的修辞驾驭能力,也反映了其独特的认知思维。在莎氏笔下,修辞不仅仅是语言现象,更是其认知思维的体现,是其塑造人物,发展情节和突出主题的有力工具。这些巧妙的修辞既给观众呈现一种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临其境的氛围,同时也浓化了该剧的文学韵味,升华了该剧的思想内涵,让人深思无限,余味无穷。
[1]Carter B.“Introduction”In Weston Bobcock.Hamlet——a tragedy of errors[M].West Lafayette:Purdue University Press,1961:13-14.
[2]谢世坚.莎剧修辞的认知研究[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2):162-165.
[3]汪家堂.隐喻诠释学:修辞学与哲学的联姻——从利科的隐喻理论谈起[J].哲学研究,2004(9):84-88.
[4]徐盛桓.修辞研究的认知视角[J].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08(2):1-5.
[5]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3-6.
[6]陈汝东.认知修辞学[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1.
[7]王寅.基于认知语言学的认知修辞学——从认知语言学与修辞学的兼容、互补看认知修辞学的可行性[J].当代修辞学,2010(1):45-55.
[8]Spurgeon,C.Shakespeare’s Imagery and What it Tells Us.Boston:Beacon Press,1961:316.
[9]Freeman C D.“According to my bond”:King Lear and recognition[J].Language and Literature,1993,2(1):1-18.
[10]Lyne,R.Shakespeare,Rhetoric and Cognition[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1:96.
[11]华泉坤,田朝绪.莎剧《李尔王》中的意象评析[J].外语研究,2001(3):55-64.
[12]唐韧.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中身体和自然概念的认知分析[J].昆明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2):91-94.
[13]刘亚猛.西方修辞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217.
[14]谢桂霞.《哈姆雷特》汉译的辞格研究[D].香港:香港理工大学,2010:18.
[15]Joseph S M.Rhetoric in Shakespeare’s Time:Literary Theory of Renaissance Europe[M].A Harbinger Book:Harcourt,Brace & World,inc.New York and Burlingame,1962.
[16]Evans,Robert O.The Osier Cage:Rhetorical Devices in Romeo and Juliet.Lexington:U.Of Kentucky P,1966:6.
[17]William Shakespeare.The Riverside Shakespeare[M].Boston:Houghton Mifflin,1974.
[18]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19]李国南.英汉修辞格对比研究[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435.
[20]李亚丹,李定坤.汉英辞格对比研究简编[Z].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22.
[21]丁跃华.莎士比亚语言艺术初探——英语修辞学教学札记[J].天津外国语学院学报:综合版,1994(2):2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