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总比绿灯多

2015-12-24 06:40刘正权
躬耕 2015年7期
关键词:李哥协警提子

◆ 刘正权

林星亮站在十字路中间位置,偏着头,盯着正前方灯柱上的红绿灯发呆。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正尽着自己的职责,其实他的心思早就飞到了另一盏灯上。

林星亮是个协警,管交通的协警,干的却是交警该干的事。有职责无权限,用老婆丁小支的话来说,叫人模狗样的。

说真的,这话不算寒碜林星亮。

林星亮知道自己的分量,所以就采用了步步后退的战术。但老婆丁小支并不领情,一个男人,在生活中步步后退就意味着生活质量的步步下降。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过步步下降的生活,哪怕丁小支只是个摆摊卖水果的女人。

丁小支是这样刻薄林星亮的,林星亮啊林星亮,我看你白叫这个名字了。

名字是爹妈取的,林星亮莫名其妙,我叫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丁小支就作痛心疾首状,对啊,对极了,我跟你结婚这么多年就没看见一星半点的光亮出现在头上。

林星亮低头想了想每况愈下的日子,嗫嚅了嘴巴说,人是三节草,总有一节好,我这,不是当上协警了吗?

哈哈哈,丁小支忽然就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那笑里满含讥讽的味道,林星亮你志向真够远大的,一个协警就满足得不行了。

协警咋啦,跟交警管的一样的事呢。林星亮压低嗓子分辩。

对了,协警同志。丁小支不笑了,抑着气,我想问一问你,当了这么多天的协警,这大街是红灯多还是绿灯多啊?

一样多呗。

要我说,红灯要比绿灯多。要不,咱们这日子咋就没通畅过呢?

怎么不通畅了?林星亮不服气,咱们一没病二没灾的,你水果摊也没取缔,我下岗半年就又找到了工作。

林星亮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的通畅来。

丁小支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说,林星亮啊林星亮,你这辈子估计就这么点出息了,你有没有为我想想,我从十八岁摆水果摊,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摆到八十岁啊。

摆到八十岁也行啊。林星亮寻思了一下说,那说明你的水果摊受人欢迎,这年头,谁能把一项职业从事六十二年,那可是一个甲子还过的时间啊。都可以申报吉尼斯世界记录了。

去你妈的吉尼斯世界记录。丁小支忍不住就发了火,我还不到三十岁,还有机会从事别的工作,而不是一辈子非得要任凭风吹雨打,日晒霜欺的在大街上给人卖脸皮。

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林星亮忧心忡忡看一眼丁小支。

是吗?丁小支冷冷盯一眼林星亮,那男人应该不难找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找个好男人,她丁小支照样可以不在大街上卖脸皮的。

这不,好端端的婚姻,没半点征兆就亮起了红灯,其实,征兆早就有了,只不过是林星亮没察觉而已。

看来,红灯到底要比绿灯多。

林星亮在十字路中心站了半天,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得出结论的林星亮犹豫了一下,穿过斑马线,他突然想抽上一根烟了,香烟有助于思维扩散,他要就着烟雾扩散到从前的日子。

从前的日子,多好啊。

刚结婚没三天,丁小支就要出摊卖水果,林星亮不舍得,说你还是我的新娘子呢,干吗这么迫不及待就要出摊子啊。

新什么啊新,丁小支开玩笑说,女人的折旧率很惊人的。

怎么个惊人法?林星亮拧了一下丁小支的鼻子。

丁小支就又乐不可支起来,丁小支是个动不动就乐不可支的人,丁小支说,从新娘到老婆就一晚上的事,这样的折旧率还不惊人啊。

林星亮就使劲搂住丁小支,在她耳边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新新的。

丁小支却不管自己新不新,一把推开林星亮,说,水果可放不得,那不是折旧的问题,是容易腐烂的问题。

这是事实,水果过两天就不保鲜了,一旦失去色泽,就无人问津了。

就那样,新婚三天的丁小支出了摊,光光鲜鲜地在街头一站,水果摊就没冷清过。

那段日子,毋庸置疑,两个人是快活的。每天一大早林星亮就到桥头水果批发市场进货,回来时两人再一起把每个水果用干净的抹布擦一遍,一个一个摆到摊位上。

摆出漂亮的图形,那日子,用五光十色来形容都不为过的,有苹果的红,橘子的黄,鸭梨的青,葡萄的紫,西瓜的绿。

这么一回味吧,林星亮眼里有了点点的温润,丁小支其实是个过日子的女人呢。

只是,这日子啥时候就黯然无光了呢。

事情应该从儿子说起。

儿子是婚后半年怀上的,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丁小支怀了孕也没觉得自己娇贵多少,照样天天出摊。林星亮的单位,那时已经呈现败相,从林星亮结婚后,就没加过班。

以前谈恋爱时,丁小支老抱怨林星亮没时间陪自己,这下好了,婚后加补,过足了恋爱时没过上的瘾。

啥事都有个厌倦的时候,那一天,下了早班的林星亮又陪着丁小支腻在水果摊前,远远的有几个男人扫一眼水果摊,走开了。

丁小支喉咙里就冷不丁呼吸不顺畅起来,说林星亮你要真闲的话,这水果摊你来守,行不?

林星亮哪是来守水果摊的啊,他是守自个媳妇的。林星亮就笑,说哪有大老爷们守水果摊的。

大老爷们还不吃了是吧。丁小支一扬眉,不守你就给我站得远一点,免得影响我的生意。

这是实话,林星亮在摊前晃来晃去确实影响了丁小支的生意,刚才那几个男人就是丁小支的熟客。

怎么个熟法呢,就是那种叫不上名字但又经常打交道的客人。偶尔吧,这些熟客还会在挑水果时跟丁小支开点不十分出格的玩笑,有男人在,这玩笑自然就难以为继了。比方说有个姓李的大块头,经常来摊上买国光苹果,边买边挑有时还碰一下丁小支的手,挑好了拍一下巴掌,故意盯着丁小支的脸蛋长叹说,老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还真不假呢,大妹子。

咋个不假法?丁小支笑吟吟地,脸被人家盯成了苹果红。

瞧妹子这脸蛋,比国光苹果还好看,就跟那广告上说的一个样了。大块头继续盯着丁小支,不过不看脸了,看眼睛。

怎么个一样法?丁小支守摊,电视看得少,广告自然知道得更少。

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啊。大块头男人说完,眼里就有了与众不同的神情。

丁小支不接话了,把苹果过秤,收完钱,甜甜冲那男人一笑,说,回去,也让嫂子得一回月。

那男人就哈哈大笑,笑完意味深长地挤一下眼,啥时啃一啃妹妹这个国光苹果就才是真的得月了。

这种玩笑不是天天有的,隔三差五却也少不了一回,女人,谁不爱听几句赞美话呢。

丁小支不能免俗,只不过,听多了就有了深深的失落。

那些男人嘴上说得甜,可手上拎的却是要回了家甜自家媳妇的水果。

偏偏,那些水果却又出自自己的摊位,女人是喜欢妒忌的,妒忌深了,还会胡思乱想一番。丁小支就胡思乱想上了,哼,红口白牙说我白里透红,信誓旦旦要啃我这个苹果得一回月,到头来还是好使自己媳妇了。

这么胡思乱想的结果,是让丁小支对男人没来由地有了怨气。

当然,这怨气没理由冲别家男人发,林星亮就当仁不让地撞在了枪口上。

瞧瞧,人家那男人,才叫男人,丁小支一俟林星亮在身边就发了牢骚说。

怎么才叫男人了?林星亮瞅着那些拎着水果的男人们挠起了脑袋。

人家,晓得买国光苹果给自己媳妇吃。丁小支垂下眼,在面前摊位上的苹果上扫来扫去。

不就是国光苹果吗,你吃啊,想吃多少吃多少。林星亮大口大气的。

丁小支撇一下嘴巴,说得挺能的,你一天能挣几个苹果钱啊。还想吃多少吃多少。当我不想吃?我是怕把你家当吃空了,将来儿子生下来喝西北风。

这话杀伤力估计在五星级以上,林星亮一下子哑了口。丁小支说的是事实,国光苹果贵,他们是整件进的货,除去包装,除去运货时撞破皮的,利润相当有限,想吃多少吃多少,口头说说可以,真那么吃,不出三个月,这个摊子不用政府取缔也会自动消失。

丁小支每次吃的,都是那种时间过久,长了斑点品相不好的苹果,差不多都没了香脆和甜美的味道,引用书上的话,叫味同嚼蜡。

就这,丁小支还能吃得津津有味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丁小支还是懂得过日子的女人。

但懂得过就一定要这么过么?未必。女人可是攀比心最强的动物了。

那天,林星亮又同往日一样下了早班,他所在的单位,上班已是形同虚设的一个字眼了,去了不会多发一份工资,不去,也不会扣你一份工资。因为,单位正在改制中,分流是迫在眉睫的事了,林星亮已经有日子没领过工资了。本来,林星亮走到水果摊前是犹豫了一下的,他不是那种没脸没皮的男人,前两天丁小支骂他的话还余音未断呢。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他实在是,无地方可去。

这已成了他生活中一种潜意识的习惯,这习惯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搁一般女人眼里,男人粘着自己,是好事。但丁小支不这么认为,自己要是不守这么一个破水果摊,粘着就粘着呗。问题是,偏偏自己就是个守水果摊的,男人这么一粘着自己,穷家小业的寒酸相就让人一览无余了。

看着林星亮一步三摇地靠近自己,丁小支咬了咬牙,没吭声,没吭声不是丁小支有多么大的容人之量。而是恰好有人来买美国提子,恰好是那个姓李的大块头。

在小城,不是所有男人都狠得下心买提子给媳妇吃的,这个姓李的却下得了手。尤其是他媳妇怀孕以后,几乎什么贵吃什么。大块头趁付钱时拿手蹭了一下丁小支的手背,说,妹子的皮肤,比这珍珠提子还光亮,还晶莹呢。准是天天吃珍珠提子,皮肤就珍珠一样光滑细腻了。

丁小支漫不经心地笑笑,哪能呢。

大块头很认真,怎么不能啊,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妹子天天吃珍珠提子,不就珍珠一样的肌肤了?在小城有个说法,说什么补什么,妹子将来的孩子皮肤也一定差不到哪儿去。

男人这一认真,倒触动了丁小支的心酸处,丁小支狠狠瞪一眼正向水果摊前走拢来的林星亮说,我要天天有珍珠提子吃,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那死鬼男人,只怕我吃一颗他会疼掉一颗牙的。

别。大块头笑,妹子你别掉牙,我请你吃,掉了哥心疼呢。完了,真把手里的珍珠提子选了色泽莹亮颗粒饱满的一大串往丁小支手里塞。

很显然,丁小支不可能会接。

大块头属于赶空头人情,就是这个空头人情,却让丁小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多了几分留恋。

好言一句暖人心呢。

林星亮跟大块头走了个碰头,他看了看大块头手中的珍珠提子,一脸欣喜走到摊前表功说,怎么样,我早上拿这货时你还骂我,说进这么贵的东西谁舍得买,这不有人买了吗。

丁小支脸上冷冷的,我早上主要是以为天底下男人都跟你一个样的。

跟我一个样的?啥意思?林星亮怔了一下。

能有啥意思,掉一颗提子比掉一颗牙还疼啊。丁小支抢白他说。这是事实,因为怀了孕不灵便,早先货拿回来时丁小支整理那些珍珠提子时,不小心弄掉了几颗,这很正常,毕竟是外国空运过来的,路途遥远,有的珍珠提子松了蒂,掉一个两个的也正常。

不正常的是林星亮,他忙不迭地躬下身子,捡起来对着丁小支轻轻埋怨说,这么贵的东西,你轻点行不,掉一个两个你不心疼啊。

丁小支吃力地抬起头来,掉一两颗提子你都会心疼,咋不晓得自己孩子掉了也要心疼呢?

你这不是没掉吗?林星亮觉得丁小支有点小题大作了,这是能搁在一块比的事吗?

你见过有几个女人大着肚子还守摊的?丁小支对林星亮的轻描淡写实在是愤怒之极,忍不住吼了这么一句。

眼下,林星亮正握了那几颗比掉了牙还让他心疼的珍珠提子过来了,他没理会丁小支的抢白,兴冲冲亮出那几颗珍珠一样莹亮的提子说,你把它们吃了吧,我今天打听了的,怀孕的女人吃这个,对胎儿有好处的。

丁小支的脸是在一刹那间暗下来的,原来是对胎儿有好处,她才有资格吃几颗散落的珍珠提子。狗日的林星亮,促狭到了极点呢。

丁小支抬了头,不看林星亮,看天,她是掩饰自己呢,丁小支努力地仰了一会儿头,直到确认那点滴眼泪又回到了泪腺她才低下头来,开始一颗接一颗往嘴里喂美国提子。她喂的不是林星亮手中那几颗品相不好的提子,她选的是摊上最饱满的那一挂,估计有二斤开外,丁小支吃一颗看一下林星亮的脸色,心里浮着冷笑。

林星亮的脸色不易觉察地随着丁小支的牙齿闭合间抖动着。

还没吃到一半呢,林星亮捂着腮帮子走开了,差不多是小跑的,估计他那腮帮子得疼上一阵子。疼有两个可能,一是林星亮见不得人吃酸的东西,一吃自己腮帮子就像受了感染似的疼痛难忍,二是他心疼那珍珠般珍贵的提子,好几十元一斤呢。

丁小支先前还吃着笑着,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等到林星亮一走出她的视线,她就忍不住哇哇吐了起来,直吐得嘴里白沫真翻,胃里空空如也。吐完,丁小去的泪便一串赶一串地漫下了脸庞。

那泪,是花了几十元本钱才流出来的,因而就格外的丰沛,一如夏夜的雨,很快浸润了一方天地,一方只属于丁小支自己的天地。

哭过了吐过了,日子还得往前淌,丁小支书读得不多,但她知道这么一句话,泪水再多,终不能汇成一条河,她丁小支只是岁月这条河流的一朵浪花。

也许还没翻腾到浪尖上呢,没准就被推到了沙滩上,兴许是吃了提子的缘故,孩子生下来,皮肤竟真如美国的珍珠提子一样莹白温润。当然这是林星亮口中的话,他并不知道丁小支把吃下去的提子全吐了出来。

没白花我几十元钱的提子呢。在孩子满月那天,林星亮冲丁小支沾沾自喜地这么表白。

生了儿子的喜悦暂时占据了丁小支的大脑,丁小支也随声附和,那是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说完这话,丁小支发了一会呆,她想起了那个大块头男人,李哥,李哥会生个什么样的孩子呢?他媳妇可是实实在在吃了那么多美国珍珠提子的,而自己,只背了个名誉。

坐完月子,丁小支又出摊了。

不出不行啊,林星亮被分流了,新的单位暂时还挪不出窝来,一个萝卜一个坑,报了到,人家领导发了话,等候通知吧。

流行的说法叫待岗。

待岗其间,好歹还发生活费,这倒帮了他们两口子一个大忙,正好免了请保姆。两边的老人都在乡下,请来带孩子也不是不行,问题是,来了就多一张嘴,多一个人的开销,水电费都多出一个人的来,那得卖多少水果才能顶的窟窿啊。

林星亮不想生活中出现这么个窟窿,虎视眈眈着自己,一咬牙,做起了家庭妇男。

孩子三岁以前,两人难得地又过上了同心同德的日子,孩子一笑一闹都把两个人的神经牵得紧紧的,像上了弦的箭,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理会孩子以外的事情。

曾经有这么一段话,说一个孩子,虽然没有手提千斤的能力,却能足以维系一个家庭的重量。

在儿子的维系下,两人渡过了没有硝烟的三年婚姻生活,很难得的。

生活再起波澜是儿子入幼儿园时候的事。

两口子因为忙于生计,只关注了对自己有切身利益的事,他们没想到,九年义务教育之外的幼儿园,价格高得超过他们的想象。

报个名,居然上千,那得卖多少水果才能让儿子入园啊。在缴费处,丁小支闹了个大尴尬,她身上只带了五百元,以她有限的想象,五百元进一个幼儿园绰绰有余了。

偏偏,人家五千还只是入园费,生活费还在外呢。绰绰有余的不是丁小支口袋里的钱了,而是周围不屑的目光。

丁小支傻呆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入园名额紧张得很,好不容易才排上的队呢,只要她一转身,估计后面的人就蜂拥而上,而幼儿园的报名时间马上就要截止了。

正在进退两难之阮,身后忽然递过来一沓厚厚的钞票,一回头,居然是大块头李哥。

先垫上吧。回头再说,孩子入园是大事。

是的,再穷不能穷教育,这句听得让人耳朵起茧的话,让丁小支毫不犹豫地接过李哥手中的钱。

报了名,丁小支没急着走。

她得等李哥报了名再走,受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李哥帮自己于如此危难之时呢,好歹得有几句谢人的话吧。

终于等到李哥大块头的身影走了出来,看见丁小支,李哥怔了一下,你咋还没走啊?

丁小支就娇嗔一下,说,怎么,不想见我啊,不怕我黑了你的钱。

呵呵,不怕,就当我给你的订金。李哥豪爽地大笑。

订金?我那水果摊才值五百元呢,下这么贵的订金,犯傻啊你。

不傻,一点也不傻。李哥忽然涎笑着脸作没正经样,妹子的苹果脸可是无价的呢。

丁小支的脸刷一下子就又白里透红了,书上可是说了的,男人的倾慕是女人最好的养颜之药,丁小支本来就生着一张俏脸,这一下,就有了粉面含春的意思。

丁小支轻轻点了一下李哥的额头,你说的啊,无价,那这订金我可笑纳了。

丁小支一向是个本分之人,这一指头就点得有那么点轻佻。轻佻得让李哥心里翻起了朵朵浪花。

要知道,良家妇女偶尔的风情和娇冶女人偶尔的天真是最让男人着迷的东西呢。

李哥不着迷自然就说不过去了。

因为着迷,李哥居然亦步亦趋跟着丁小支来到水果摊帮她出了摊。

丁小支开玩笑说,我可请不起劳工的。

义务,纯义务。李哥也笑,说妹子的苹果脸多给看两眼就行。

看两眼?不行。丁小支嘟起红唇,要收费的。

行啊,只要妹子愿意收费,我包起来,只准自个看。

这话里暗含有试探的成分,要搁以往,任何男人同丁小支这么开玩笑,丁小支都会翻脸,但今天,丁小支只是撇了一下嘴,假装生气骂了一句,油嘴滑舌。

是的,这生气也只能假装,真生气她做不出来,毕竟人家刚才给自己捡了脸面的。

摆水果摊摆久了,丁小支或多或少也知道不少人情世故。她晓得,这世上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场面,情面,而李哥一下子就占了人面和情面。

她自然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不过吃完了,并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受,相反,心情还比早上出门时舒畅了一些。

早上,她可是带着气出门的。

带气是因为林星亮那句不合时宜的话,林星亮当时是那么嘀咕的,一个孩子,上个幼儿园,还带五百块,都够请一个阿姨带了。

你说的,那叫奶妈,乡下的奶妈。丁小支毫不客气回了一句。

奶妈也行啊,不一样能把孩子带大,乡下的奶妈就不过生活了?林星亮压低了声音嘟囔着。

喜欢过乡下的生活是吧,那你回乡下啊。丁小支心里暗了一下,林星亮对生活的消极态度,让她或多或少有了一丝绝望,是的,绝望。

因为丁小支知道,最可怕的生活,不是今天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而是从现在就能看到自己一生的全部,并且无力改变。

丁小支的绝望是有道理的,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林星亮,林星亮是那种被生活逼着步步退让还振振有词的人。听一听他不知从哪儿淘来的这段谬论,你就知道了,爱情这东西,死活只是死,生活这东西,死活都得活。这两个东西一凑合,人生就只能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了。

听见没,对爱情,林星亮的态度一目了然,对生活,林星亮的态度也不遮不掩,丁小支能不绝望?

倒是眼前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李哥给了自己生活的信心,或者,是做女人的信心。

这么想着,丁小支的呼吸通畅起来了。

林星亮在丁小支通畅的呼吸中又步步后退着过了两年,有点夹缝中求生存的意思,夹缝中有什么不好呢,只要还在生存着就行。

被生活步步紧逼的林星亮没觉得丁小支的步步紧逼有多么可怕,他都被逼到下岗了,你还能把他逼到哪儿?

丁小支没打算把他逼到哪儿,从某些时候来说,丁小支还是善良的。

善良的丁小支是儿子三年幼儿园期间和李哥关系才走近了一步的。

三年,丁小支每天都去幼儿园接孩子,反正那个时段林星亮都要无所事事到她摊前晃一晃,丁小支也正好借这机会出去走一走。天天坐在水果摊前,她怕把自己坐成一个水果,一点生气也没有了,靠体内残存的香气来激发人的食欲。

女人,一旦没了生气,就容易衰老,而保持青春的秘诀,就在于有一颗不安分的心。

丁小支没不安分的想法,她只想多个活动范围,在多出的这个活动范围听一听别人对她的赞美。

这个别人,正是那个大块头的李哥。

大块头李哥像和她约定了似的,每天也去幼儿园接孩子,天天见面,两人聊得自然就投机起来,从孩子的学习延伸到生活中来。

李哥那天就又开起了玩笑,说妹子我们这算不算人约黄昏后啊。

丁小支拿手撩一下额前的头发,说不算。

怎么就不算,李哥耍赖说,这不正是黄昏吗?

丁小支拿眼瞟一下李哥,你说的,可是黄昏后呢。

黄昏后,自然是夜晚前的紧密过渡了,这话让李哥心里豁然开朗,李哥眼一亮,你说的啊,黄昏后,我来约你。

坏蛋。丁小支这回拿嘴嘟了一下,一口热气喷在李哥脸上,如芝如兰呢。

坏得刚好配上你。李哥借扬手之际轻轻蹭了一下丁小支的胸脯,在一大堆接孩子的家长中,他们这种微不足道的亲昵是不容易被人察觉的。人挨人人挤人,大家只管伸长了脖子盯着幼儿园的大铁门呢,铁门一开孩子们都会像鸟儿一样飞出来的。

飞散了,可不是小事。

丁小支不怕孩子飞散了,李哥也不怕,两人都私下交代过孩子,最后一个出园,免得挤在前面被推倒在地上,这事儿不是没有过先例。

两个孩子这一最后吧,为他们两人又赢得不下十分钟的相处时间,六百秒呢,可以让幸福从脚底涌泉穴冲上头顶百会穴的六百秒。

在送孩子回家的过程中,两人可借这六百秒带来的幸福一直延伸到黄昏后的约会呢。

所谓的约会,说到底不过是丁小支迟一点收摊,李哥可以借挑水果在一起多说几句体己话而已。当然,收摊时,李哥可借帮忙之际捏一把丁小支的小手,都是稍纵即逝的那种捏摸,如蜻蜓点水,能把人心里点得痒酥酥的。

痒酥酥,也是幸福的一个分支吧。

这样的幸福分支是难耐的,丁小支忽然有了一种渴望,为什么不能把幸福汇总一回呢,就一回,她需要那种汇了总的幸福充斥身体后引发的颤栗。自从林星亮下岗后,两人都没有战栗过了。

这个念头一生吧,丁小支就忽视了林星亮的存在,包括林星亮当上协警,也没带给她一丝喜悦。

不就站在马路上吃汽车车尾气吗,有什么好喜悦的。还大言不惭地说跟交警管的一样的事。人家交警可是坐在空调车里管的事,你几时也坐回空调车试试,这么一嘀咕吧,丁小支冷不丁想起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竟然没有坐过一回空调车。

没坐过一回空调车的丁小支那天就一直低着头以手支腮,对自己一向热衷的生意竟不管不顾的,这情景搁以往是绝对不允许的。要知道,那天早上林星亮可是进了一件猕猴桃的啊,猕猴桃可是比美国提子更贵重的水果呢,而且更不好保存。

但女人,一旦认定某件事,她是可以一门心思沉进去而忽视周围一切的,这就是为什么生活中为什么会有很多女人走极端。

李哥是在丁小支一门心思走极端时过来的,李哥这次来,没打算买任何水果,他是打算炫耀一把的,刚刚成为有车一族的李哥,觉得有必要把丁小支这个他向往已久的水果带回家支好好品尝一番。

这么做是因为他有了得月之便。

一是老婆出远门了;二是呢,他和丁小支或真或假也亲近过几回,既然都到了近水楼台这份上,得一回月也在情理之中了。

李哥这一回很直接,说,小支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我还守着摊呢。丁小支的拒绝有点虚弱,虚弱是因为她看见了李哥身边崭新的轿车。

这水果摊,你还真把它当事业做啊。李哥撇一下嘴,跟我走一趟吧,只要你愿意,保证有轻省事让你做。

丁小支从跟李哥的交往中,隐隐知道他有一家小公司,一个小公司,应该能养得起她这么个要求不高的人的。而且,天天在李哥手下做事,等于笼罩在幸福之中呢,生活,难得为自己亮了绿灯,为什么不抓紧时间上路呢。丁小支就毫不迟疑地上了李哥的车。

关上车门前,她还盯了一眼那个水果摊,去他妈的猕猴桃,自己从一个青春少女都守到人到三十了。三十,可是女人的一道分水岭呢,一旦翻过了这道岭,女人的一生就跟抛物线一样呈下落趋势了。

就让自己在分水岭来临之时上扬一回吧。丁小支把身子缩到副驾驶座上,一脸幸福闭上了眼睛。

协警林星亮抽完一根烟后,又兢兢业业站在了十字街口的正中心。

红灯多过绿灯又如何,最终都会给生活放行,丁小支的红灯又能亮多久呢?这么一想,林星亮心头又释然起来。

男人是不会跟女人一样在某件事上一门心思沉进去的,从绿灯事件拔出心思的林星亮眼下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早上,他进的那件猕猴桃卖得怎么样了,这东西,本钱贵呢。

舍得下狠心买这些贵东西的顾客不多。林星亮这么一寻思,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大块头男人买了美国珍珠提子从丁小支摊前离开的镜头。

狗日的,买那么贵的提子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样的顾客要遇上了,一定得给他打个招呼,让他再到自己的摊前多做两回生意。

脑子里这么想时,林星亮忍不住把头四处巡视了一番,乖乖,侧面那辆等红灯的新轿车上坐的不正是那个大块头男人吗?

一定得给他说一声,猕猴桃放不久的,久了,就软沓沓的了,不好吃。

十字路口的协警林星亮就在车辆的启动声中大步流星向大块头男人的车子跨了过去。他只关心自己的猕猴桃了,一点也没留意大块头男人身边正坐着他的老婆丁小支。

丁小支是幸福地闭了双眼的,这会儿,李哥已经停稳了轿车,正一脸爱怜地看着丁小支呢。

车祸是突然发生的,另一个路口绿灯亮了起来,等候成一条长龙的车辆争先恐后向十字路口冲了过去,谁也没有料到,路中心协警竟会在这个时候横穿上路口。

一个普通小孩都懂的基本常识啊,一个协警怎么可以忽略呢。

刹车声顿时响成一片,协警林星亮被一辆车撞得弹了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无巧不合地落在了一辆新轿车的玻璃镜前。

血,溅满了新车面前的挡风玻璃。

大块头男人被这片红弄障了眼睛,怎么看对面,对面都是一片红灯。

丁小支闭着的双眼慢慢就有了泪,她跌跌撞撞拉开车门,脚还没落地呢,双腿就软了下去。交警过来时,丁小支口中还在喃喃自语,这世界上,红灯为什么要比绿灯多呢。

交警很奇怪地看了看灯柱,红灯不比绿灯多啊,这女人一定是受刺激了才这么说的。

没人知道,丁小支在没受刺激时也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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