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一民,山东临沭人。自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人民日报》、《文艺报》、《雨花》、《中华日报》(台湾)等海内外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已出版《歌与人生》、《说给风听》、《黑色的爱》、《情依风中》、《月难圆》、《夜雨秋灯》等13部著作。原临沂市作家协会主席、《今日晨刊》报、《东方青年》杂志主编等职,现为山东省文联委员、山东省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供职于临沂日报报业集团。为全国第七次文代会代表。
曾获得“山东省刘勰文艺评论奖”、第五届泰山文艺奖、临沂市首届沂蒙文艺奖等重要奖项,2006年被评为“山东省优秀编辑”,并被山东省文联授予“山东省德艺双馨中青年文艺家”称号。
悲情母亲
一
人们在描写母亲时,总喜欢把“善良”、“慈祥”、“无私奉献”等美好的标签都贴到自己母亲的身上。而我却是个不孝之子,不愿那样恭维自己的母亲。尽管我是眼含热泪写这篇文章的,可这泪水里的成分是复杂的,有感恩,也有怨恨和无奈。
母亲是21岁时怀上了我,那时父亲在郯城县工作,因为挤不出时间照顾母亲,就把她送到距郯城近百里远的娘家,想让她在那里坐月子,由我姥姥照顾我们母子。谁知,母亲怀我足月后,我仍不肯出生。姥姥害怕我会出事,不好向父亲交待,就按照当地的风俗,让母亲抱着积块(过去垒墙用的土坯)往水井里丢,说那样做可以使孕妇生得快。母亲去水井前丢了几次积块,果然顺利地产下了我。后来母亲告诉我,我出生时,天降暴雨,姥姥却冒着大雨跑到院子里,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给老天爷磕头,感谢上天的保佑,让我得以平安降生。
然而,“老天爷”却没赐给我平坦的人生之路。我满月之后,母亲抱着我,步行走到郯城,去见我的父亲。可那时父亲已被错划为“右派”,每月只发给极少的生活费,已无力养活我们母子。当父亲第一次抱着我时,他叹着气对母亲说:“我的政治厄运会影响孩子的,为了他的将来,你们母子必须远离我,与我断绝关系!”
母亲没有文化,她弄不清政治上的那些是是非非,更不懂什么是“右派”,但她知道父亲既然被强迫劳动改造,就一定是犯了大错误。所以,她很爽快地与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抱着我回了老家,去了我爷爷家。
我爷爷有五儿两女,他最疼爱的还是我的父亲,所以一直把母亲当女儿对待。母亲虽然已与父亲离了婚,但爷爷仍然把她当作家里最亲的人,安慰母亲说:“我的儿子什么样我知道,他被打成‘右派,一定是弄错了,组织上会很快给他平反的。你们娘俩尽管在我这里住着,等他的日子好过了,会来接你们母子的!”
母亲与许多没有文化的乡村女性一样,目光很短浅,她总是感觉既然与父亲离婚了,就不应再在爷爷家居住。况且,那时母亲认为父亲已被划为“右派”,不会有出头之日了。所以,她在爷爷家住了几天,仍然坚持要抱着我回娘家。爷爷挽留不住她,只好给母亲和我各做了一身新衣服,同意她暂且回娘家住一些日子。
爷爷居住的村庄,与姥姥家隔着一条沭河。爷爷住在河东岸的柳庄,姥姥住在河西岸的禹屋村。可就是这条并不宽阔的沭河,隔断了母亲与靖家的亲情。母亲抱着我离开柳庄后,她再也没有回过柳庄。
母亲带着我在姥姥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我的舅舅和妗子就不乐意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的水,离了婚也不能回娘家长住。何况,还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地里的农活也帮不上忙。舅舅是位很精明的农民,他不公开撵母亲,而是四处托人给母亲说媒,想尽快把母亲再嫁出去。终于,在我刚会走的时候,母亲带着我改嫁到另一个村庄,那个让我喊“爹”的男人是地主身份,曾娶过一个媳妇,还没生育就被他打跑了。母亲听说他成份不好,还爱打媳妇,并不想嫁给他。可当时母亲已看够了舅舅和妗子的白眼,想尽快离开娘家,也就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从此,我和母亲就走入了苦难的深渊之中!
那个男人虽然是地主成份,但我母亲嫁给他时,他已穷得家徒四壁,连地瓜干煎饼也吃不起。母亲是怎样与继父苦熬岁月的,由于我那时年龄尚小,还没有记忆。但我隐约记得,到我五岁时,在寒冷的冬天里都没穿过棉鞋(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鞋穿),风雪中仍赤着脚在雪地里行走。生活贫穷还可以忍受,最让母亲感到痛苦的是继父经常打她,而且每次都是往死里打。特别是当母亲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后,重男轻女的继父更是不把母亲当人待,因为一点小事不如意,都会把母亲打得死去活来,任凭母亲呼天号地,他不打够了是不会住手的。当然,每次打母亲时,只要我敢护着母亲,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打我一顿。
母亲知道,我在这个家里是活不下去的,不被饿死,也会被打死的。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捎信给我父亲,让父亲把我接走,尽管父亲也很艰难,但总比她的日子好过。
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上午,母亲正坐在床沿上用地瓜面饼子喂她的女儿,我则坐在饭桌前吃田螺,突然有一位身材魁梧的陌生男人走进了屋,他就是我的父亲。父亲进屋后,递给我一包饼干。那是我第一次吃饼干,感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所以吃得很香。
父亲和蔼地笑着对我说:“我是你爸爸,你跟着我,爸爸会天天买饼干给你吃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不知为什么,我竟然爽快地答应了。
父亲抱着我走出了家门,把我放在一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他也骑上车欲走。这时,继父的母亲突然从屋里跑出来,拉着自行车不让走,她说:“你不能就这样把孩子带走了。要带走,也得等俺儿回来了,你们当面说清楚再带孩子。”
正当父亲不知该不该走时,一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老人走过来,对老太太说:“这是人家的孩子,他想接走有啥不可?”然后冲着我的父亲说,“你快走吧,有什么事我担着!”
父亲感激地冲着那位老人点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便用自行车载着我,离开了那个位于沭河附近的村庄。那一年,我五岁!
二
离开了母亲,我的命运并没有好转。因为这时的父亲,已经被摘掉了“右派”的“帽子”,恢复了工作,与一位在县城工作的女人结了婚。起初,继母待我如亲生儿子。父亲把我接到郯城后,继母为我洗了澡,给我买了新衣服,还耐着性子从我的脚上挑出了17根刺(因为长期没鞋穿,我的双脚扎进了很多刺)。但继母是一位性格暴躁的人,特别是后来她失去了工作,更是变得反复无常,动不动就用折磨我的办法出气。父亲见我在这个家里也无法生存,在12岁的那年,就把我送到了爷爷家。
我去了爷爷家不久,爷爷就办理了离休手续,由莒南县搬回临沭县的柳庄居住,那里是他的故乡。柳庄距我母亲生活的村庄已经很近,每当我受到委屈时,我就特别想念母亲,希望她能来看我。然而,年复一年,母亲没有来,她似乎是已经把我遗忘了,我早已成为没娘的孩子。
这一次回到爷爷的身边,我仍不能进入学校读书。但这时我已12岁了,必须干些农活,爷爷就让我去荒野里割草,然后卖给生产队里喂牛,以此挣点儿工分。我一心想让爷爷高兴,所以割草时很卖力。一次,小伙伴们告诉我:沭河西岸有一片荒地里野草特别多,约我一同去那里割草。第二天,天还不亮我就与小伙伴们一同走出村,穿过一片橡树林,往西走了六、七里路,才来到沭河边,涉过河流,我们来到了那片荒地割草。谁知,那片草地是禹屋村的牛饲料基地,专门有人看守。我们刚割了半条筐野草,就被看守者逮着了,他把我们扣留下来,说是必须让家人来领。我不敢让爷爷来领我,他对我管教很严格,如果知道我去偷割人家的草,一定不会轻饶了我的。可不让爷爷来,又能让谁来领我呢?我忽然想起了姥姥就住在这个村,便对看守者说:“我姥姥是这个庄的,你让她来领我吧?”
看守者半信半疑地问:“你姥姥叫什么名字?”
我当然不知道姥姥的名字,可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曾告诉过我母亲的姓名,不知为什么,我从此就牢牢记住了那个普通的名字。于是,我把母亲的名字告诉了那个看守者。母亲是在那个村庄长大的,他自然认识我母亲,也就知道我的姥姥是谁了。他先是把那几个小伙伴筐里的草都塞进我的筐里,说了声“你走吧,以后别来了哈”,可当我背起草筐欲走时,他又改变了主意,叫住我说:“走,我带你去见你姥姥。”
就这样,我跟随看守者来到了姥姥家。姥姥见了我,激动地一把将我揽进怀里,流着眼泪念叨着:“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姥姥想你都快哭瞎眼了!”
紧接着,姥姥托那个看守者去柳庄走一趟,告诉爷爷要留我在这里过几天;又安排舅舅去十几里外的村庄把母亲接来,顺便通知我的几个姨;还让妗子去集市上买菜割肉,仿佛是家里来了什么重要客人。当天下午,我的母亲就来了。她见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一个劲儿地哭,直到把姥姥哭烦了,喝斥了她一声,她才止住哭泣,开始问我在柳庄生活好吗?爷爷、奶奶疼我吗?可我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心里甚至想:你既然这么想我,为什么不去爷爷家看我呢?
母亲在姥姥家只住了一夜,便走了,因为这时她已有了几个孩子,那些孩子离不开她。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你这次来,娘该给你做一身新衣服的。可是,娘没有钱呀!”说着,又开始擦眼泪。
姥姥是一位性格豪爽的人,她见母亲又哭哭啼啼的,就催她快走,说:“你走吧,我想办法给孩子做衣服。”
母亲就这样流着眼泪走了,我没有去送她。因为那时我与母亲在情感上已有了隔阂,认为我所经历的苦难都是由母亲造成的,所以这一次见面,我并不愿亲近她。
母亲走后,我又在姥姥家过了几天,爷爷便派我二伯父来接我。尽管姥姥一再嘱咐我,要经常去看她,可那时我的命运还没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穿着姥姥亲手给我缝制的新褂子走了后,就再没能踏进她的家门。直到许多年后,我参加工作了,才买了很多东西,专程去看望过她。后来我本应经常去姥姥家,可舅舅总是托我办这事、办那事。为躲避舅舅的纠缠,我只好不再去看望姥姥了。甚至,直到姥姥去世,我也没能跪在她的坟前哭一声“姥姥”,为她烧一刀纸。每每想起这件事,我都深感对不起姥姥,她是那么疼爱我,我却连她的葬礼都没参加,实在太不应该了。我是个不孝的外孙,到死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三
再坎坷的河道,也阻挡不住河水的流淌;再曲折的人生,也不能影响时光的流逝。风风雨雨中,我成长为一个有点忧郁的少年。14岁那年夏天,父亲把我接到郯城,让我参加了工作。尽管那份工作十分辛苦,可每月24元的工资却能养活我自己,我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大约是我工作后的第二年,母亲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找到了我所在的单位。这让我十分尴尬,因为之前同事们都不知我的家庭情况,她的到来,无疑把我的隐私都暴露给了单位的人。可她是我的母亲,既然来了,我就应该热情接待。我把她安排到宾馆里住下,一日三餐把饭菜端进房间里,像个孝子那样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她似乎也很满意,一住就是十多天,也不提走的事。可如果她再继续住下去,我连房费也付不起了。怎么办呢?我把自己的忧虑告诉了师傅,她虽只长我不到10岁,但社会经验却十分丰富。她说:“你娘是穿着旧衣服来的,你得给她做身新衣服,再给她点钱,她才会走。”
我向师傅借了一笔钱,给母亲买了一身新衣服,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她,她这才让我把她送到车站,乘汽车走了。母亲走后,我省吃俭用几个月,才把欠师傅的钱还上。此后的每一年,母亲都会来一趟,直到我参军去了青岛,她找不到我了,才不再找我要钱。可母亲的消息是灵通的,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临沂不久,她就又找来了。尽管见了面她也流着眼泪说多么想我,可我知道她更想让我给她点钱。那时,我刚刚娶了媳妇,结婚时还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是没有钱给她。尽管如此,我也不想寒了她的心,就用好茶好饭招待她,还给她做了一身新衣服,让她在家中住了几日,才把她送上汽车,让她独自回乡下的家。谁知,我刚刚离开车站,母亲就下了车,走到一家电影院门口,问正负责检票的一位女士说:“你认识×××吗?”
我当时在文化馆工作,与那位女士同属于一个文化系统,她自然认识我,便对母亲说:“我们认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母亲说:“我是他娘,可我从乡下来找他,他不让我进家门。”
那位女士听母亲如此说,怕事情闹大了对我影响不好,就把她接进自己的家里暂且住下,然后再想办法解决此事。说来也巧,那位女士不仅认识我,还认识我的岳母。于是,她就把母亲住在她家的事告诉了我的岳母。岳母便和岳父一同去那位女士家,把我的母亲接到饭店,边招待她吃饭,边差人去找来我的父亲,每人给了我母亲一大笔钱,她才高高兴兴地吃了饭,坐着汽车回乡下了……
事后,当我知道了母亲所做的这一切时,真是哭笑不得。我的娘哟,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亲生的儿子呢?难道钱比亲情更重要吗?可她是我的母亲,不论对我做什么,我都只能接受!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组织上派我到农村参加整党。我负责的那个乡镇,正是我母亲居住的地方。她听说我在乡党委工作,自然感到脸上很有光彩,特意步行来到乡委大院,找到我说:“这回你在家门口工作了,一定要到家里吃顿饭,也给娘耀耀脸。”
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就答应了。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家居住的房子很高,院子也很大。可当30多年后我再次走进这个农家小院时,才发现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三间草房很低矮,院子也很小。这时的母亲已与继父生了三女两儿,且儿女们大都已结婚,听说我要来,都从周围的村庄聚集到母亲家,来与我这位同母异父的哥哥团聚。所以,我来到母亲家时,院子里已站满了人,继父和母亲也都笑嘻嘻地迎出屋门,一一打过招呼后,我才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
那天母亲像办喜事一样,请人做了一桌很丰盛的饭菜,我与那些叫我哥哥的弟弟、妹妹们开怀畅饮,推杯换盏之际,环顾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恍然若梦。这里是我童年时生活过的地方,不论是屋里还是院子里,都曾印满了我小小的脚花。而今我重新回到这里时,早已物是人非,连继父那张可怕的脸也变得慈祥了许多。只是,母亲仍是那么瘦弱,头上已有了许多白发。我知道,这些年母亲一定受了很多苦,生活上的贫困加上继父对她的欺辱,使她比同龄人衰老得更早。连喝了几杯酒之后,借酒盖脸,我开始对继父提要求:不准再打母亲!继父连声答应着“不打了,不打了”,我才放心地继续喝酒。但他是应付我的,不久他就把母亲打成了瘸子。尽管我十分愤怒,也拿他无奈,因为母亲还得与他一同生活,我即便去打他一顿,又能如何?所以,我只能忍耐!
我在那个乡蹲了半年点,就又回市里上班。这之后,不仅母亲经常来看我,她的儿女们也会偶尔来我家中做客。母亲每次来,我除了尽量做些好饭菜给她吃,临走时还会给她200元钱,让她留着零用。母亲似乎很在意这点钱,有一段时间,她每周都来一次,并不是因为想我,纯粹是来拿钱的。我知道母亲的心思,还是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只要她来,我都会给她点钱带走。可没想到,母亲的“胃口”越来越大。一天,她又来了,一进家门就跪在了我的面前,哭着说:“老头病了,得住院治疗。你给我点钱,给他治好了也还能多陪我几年。”
我把母亲扶起来,心里比刀割还难受。母亲怎么能给我下脆呢?要跪,也应是我跪她呀!我把母亲扶到沙发前坐下,递给她一支烟让她点燃后吸着。望着母亲那满头白发,我的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一遍遍暗自追问自己:白发苍苍的老人怎么会给儿子下跪呢?一定是被儿子逼的。这样想着,我真想搧自己几巴掌。可我没逼母亲呀,她每次来我都会给她钱的,怎么能为了多要点钱就这样做呢?我不能理解。但不论怎样,我还是想尽量满足母亲的愿望,问她需要多少钱?母亲说了一个数字,我立即去银行支出款递给了她。母亲很满意,她笑着走了。
尽管母亲为了多从我手里抠点钱,做了许多很过分的事,我尚且能原谅她。可最让我不能容忍的是,她常在我的面前撒谎。有一年春节前夕,母亲带着一包糯米面和煎饼来看我。我问母亲家中准备年货了吗?她说没有;我又问弟弟、妹妹们给她送年礼了吗?她仍然说没有,还告诉我因为没有钱买煤,家里也没烧炉子取暖。听母亲如此说,我找出一堆年货让她带着,又给了她几百元钱,这才让我的女儿开车送她走。但把母亲送到公交车站时才发现,因为给她带的年货多,她根本带不走。于是,我让女儿开着车,直接把母亲送回了家。一进家门我就傻了眼,只见屋外边的墙上挂满了鸡、鱼、肉等食品(没有冰箱的农家,冬季里都用这种方式存放食品),屋里的炉子也正冒着红彤彤的火苗。我知道母亲又说谎了,生气地放下东西就走了。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母亲为什么给我下跪、对我撒谎呢?无非是想向我多要点钱。可钱再重要,也没有亲情重要呀,她怎么就不能像其他母亲那样,与我建立起亲情关系呢?细想想,我又不能责备母亲,她长期生活在贫困之中,知道钱对于人生是多么重要,所以有时为了钱才会放弃尊严和亲情。听爷爷和父亲说,母亲年轻时不是一个爱钱的人,她的改变完全是被生活所迫。贫穷,不仅扭曲了母亲的人生,也剥夺了她作为女人应有的尊严。而她的所有不幸,都是那场所谓扩大化的“反右”运动造成的。如果不是父亲被错划为“右派”,父母就不会分离,母亲的命运也绝不会这么凄惨!许多年前,当章诒和把她父亲被打成“右派”的经历写成《往事并不如烟》一书后,曾遭遇查禁,因为有人不想再提那段沉重的历史。也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场封住百万知识分子嘴的运动,不过是茶余饭后的一声叹息,有人想翻过那一页,他们也可以忘却;而对于被打成“右派”者和他们的亲属,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直接把他们打进了地狱,让他们几十年都生不如死,他们怎么能从记忆中抹去那些悲惨的经历呢?就算是政治上给他们平了反,可他们的命运已被改变,走过的人生之路也无法从头再开始呀!我的母亲便属于后者,她不仅回不到从前,而且生活已让她失去了曾经拥有的许多优秀品质,把她塑造成一位缺少尊严、甚至为了钱可以欺骗儿子的母亲。母亲的悲剧,实际上折射出了许多政治上受害者的不幸!
岁月嬗递,时光荏苒。转眼间,母亲就78岁了,她走路已经很吃力,背也有点儿驼了。因为行动不便,她已很少来我家了。尽管我对母亲的有些做法不满意,但时间久了不见她,仍然很挂念她。可我又不愿去母亲的家中看她,因为我不想见那位几乎打了母亲一辈子的继父。
2013年深冬的一天傍晚,母亲的一个儿子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母亲因患脑梗,从乡下来到我所居住的城市,在一家大医院接受治疗。放下电话,我立即开着车来到医院,找到了母亲的病床。当时,母亲的儿女们几乎全都到齐了,见我来了,都与我一同围在母亲的病床前,开始呼唤昏睡中的母亲,告诉她我来了。
我贴近母亲的耳朵,连喊了三声“娘”,母亲才微微睁开眼,冷冷地看了我片刻,又很快闭上了。我本认为她是因为病重,已经认不出我了。可她闭上眼后,又伸出一只手去摸身边的人,直到摸着她与继父生的大儿子的手,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此时她已失语),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再无任何表示……那一刻,我被母亲的漠视深深刺痛了。她如此做,分明是在告诉大家,我在她的心中并不算什么,那个她握手的人才是她的儿子。我强忍着内心的伤痛,留下一笔住院费,离开了医院。
我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找到父亲,告诉他母亲已经病危,正在医院里抢救。父亲听完了我的介绍,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几分钟,才果断地说:“我得去看看你娘,你陪我去好吗?”
我不能拒绝父亲的要求,他已经80多岁了,母亲又危在旦夕,如果不让父亲去看母亲,或许今生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况且,他们的离异,完全是被时代的浪潮冲散的,彼此之间还是有感情的,我无法阻拦他们的相见!于是,我爽快地答应带父亲去医院看望母亲。
父亲在家中找了几瓶蜂王浆之类的补品,又去商店买了一箱牛奶带着,这才与我一同去医院。到了母亲的病床前,母亲的几个儿女见我父亲来了,他们都很惊讶,急忙叫醒已熟睡的母亲。这时,我的父亲走到床前坐下,轻轻呼唤着母亲的名字,握着她的手问:“还认识我吗?”
母亲双目注视着我的父亲,先是一愣,接着两眼开始放光,嘴里嘟囔着什么,显然是十分激动。我知道,尽管隔着岁月的长河,他们也没有彼此相忘。在生命临近终点时的重逢,他们该有多少知心话要向对方倾诉啊!可母亲已经失语,父亲当着一群儿女的面也不能说什么。他们就那样握着手,相互对望着,过了许久,父亲才深情地说:“你好好养着吧,我得走了!”
母亲点了点头,眼睛里立时滚出两行热泪……
在送父亲回家的路上,他坐在车里沉默了许久,才心情沉重地感叹道:“政治运动害了多少人呀,你娘这一辈子可是被害苦了!”见我并不接他的话,又叮嘱我说:“你要好好孝敬你娘,她这辈子一天好日子也没过上!”
父亲的话,让我的眼睛立时潮湿起来。一瞬间,我对母亲的所有不满与怨恨都烟消云散了……娘啊,我的母亲,你一定要活着走出医院,给儿一次机会,我要让你成为一位幸福的母亲!
把父亲送回家后,我开始往回走。此时夜已经很深了,路灯却依然灿烂,昏黄的灯光中还有雪花儿在飘。我想,在这寒冷的夜晚,我应该去陪伴饱经沧桑的母亲,不论她对我多么冷漠,我都应用孝心去暖化她心中的冰。于是,我加快了汽车行进的速度,想尽快去医院,守在母亲的身边,再也不离开她了!
聚散,是一朵花开的时间
我不信佛,却喜欢周亮演唱的佛教歌曲《心静如水》。那甜美的歌声很轻很淡,如静夜里的小河流水,从遥远的天边漂来,一瞬间就会把一颗被红尘污染的心洗涤得干干净净,让人静心沉思,用记忆的碎片来抚平心灵的累累伤痕……
心静如水,
像荷塘月色一样美。
恩怨沉浮,
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心静如水,
似蓬莱云海一样美。
聚散离合,
一切都变得无所谓……
这歌词写得有点颓废,却准确表达出了对人生的大彻大悟。在青春年少时,我是极不喜欢这类文艺作品的。因为那时我崇拜的是保尔·柯察金和伏尼契笔下的牛虻,我向往着能像他们一样拥有轰轰烈烈的人生。因此,在漫漫岁月里,不论前行的路多么艰难,我都从不向命运屈服,因为我坚信:人在拥有自然生命的同时,还应努力创造价值生命。因为自然生命是有限的,而价值生命却会不朽。为追求“价值生命”的不朽,我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工作与写作上,终于在50岁时累倒在病床上。
当医生告诉我,我的心脏必须做搭桥手术时,我才知道“自然生命”要抛弃我了……临做手术的前一天,我的亲人都围在病床前,那一双双忧伤的眼神仿佛是在向我诀别。此时此刻,我非常清楚心脏搭桥手术有多么危险,就在前一天,邻近病房的一位患者在做完手术十多小时后又突然去世了。因此,女儿怕我不敢面对手术,特意用彩纸给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鼓励我说:“我亲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甚至连我曾经伤害过的人也给我发短信说:“为了孩子,要勇敢地活下去!”而我,那时的心情却极其平静,没有惧怕,也没有一丝紧张。我静静地躺在床上,凝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把自己这半生所走过的路都仔细回望了一遍,我感到自己已死无憾事,父母会有弟弟、妹妹替我孝敬,女儿已长大成人,我的“价值生命”虽然并不辉煌,但我没有虚度年华,可以问心无愧了。因此,我有足够的勇气面对那台生死未卜的手术。
第二天上午八时许,一位女护士推着一辆架子车走进了病房,她让我脱光身上的所有衣服,躺在架子车上,替我盖好被子,便在亲人的簇拥下推着我去手术室。我住在18楼,手术室在17楼,护士推着我走得很慢,车轮“吱吱呀呀”响着,我睁大了眼睛看着闪过的每一片天花板,感觉这是我在岁月的长河中走过的最漫长的路程。大约是5分钟后,终于到了手术室门外。我转过头,看了一眼已经泣不成声的年老的父亲和强露笑容的女儿,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他们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欲望,此时此刻真正是心静如水。进了手术室后,不论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粒尘埃,当命运之风把我吹到一个角落让我安息,那就安息吧!
当晚10时许,我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这时的我,嘴上正戴着氧气罩,身上已多处插着导管,浑身痛苦地已不知哪里在疼痛。守在床前的医生告诉我,手术非常成功,我现在已被推进了监护室,要在这里观察三天,如果没有问题才能回病房。我无法说话,只能用微笑向医生表示感谢。
在监护室里度过的第一夜非常难熬,医生虽然为我打了杜冷丁,但刀口仍然隐隐疼痛,折磨得我无法入眠。我轻声呻吟着,微微转动着头环视四周,见我的左侧床上躺着一位不足30岁的女性,她的身体似乎比我还虚弱,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竟然无力把身边的被子盖在身上;我的右侧躺着一位只有14岁的少女,她因为忍受不了刀口的疼痛,赤裸着身子在床上挣扎着,还不时哭喊着……此情此景,让我感慨万千。人在不生病时,并不知道健康是多么重要,为了能出人头地,不惜牺牲自己的健康去拼搏。可一旦病重住院了,才会大彻大悟:在死亡面前,一切名与利、荣华与富贵、高贵与低贱都变得毫无意义。既然如此,我们何必费尽心机去追求那些高不可攀的东西呢?我们又有什么必要争权夺利,甚至相互倾轧去获得那蝇头小利呢?人比所有的动物都聪明,但人却不如动物会算账。大多数动物都是温饱即满足,它们不会为储存食物而费尽心机。而人的欲望却没有边际,在温饱之后还会为名与利苦苦奋斗,所以会活得很累。但生命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论是贫富贵贱,当生命终结时,谁也带不走丝毫财富。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去计较点滴得失呢?
监护室里的空气是凝重的,我就呼吸着这样的空气与死神搏斗着。说实话,当我被推进手术室时,我并没打算能活着出来。但回到监护室之后,我却强烈地想活下来。为什么求生的欲望会如此强烈呢?因为监护室的环境虽然有点恐怖,却有利于思考问题。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任凭思绪在时光的隧道里翱翔,把这半生所走过的每一个脚印都仔细看了一遍,想得最多的还是生命存在的意义。
我想起莎士比亚的著名悲剧《哈姆莱特》的一个情节:一天深夜,哈姆莱特来到一片墓地,看到两个掘墓人正在埋葬死人。这激起他的无限感慨。他想,一个胖国王和一个瘦乞丐死了,不过是蛆虫桌子上两道不同的菜。在死亡面前,人与人到底有什么区别?生命的意义究竟又是什么?哈姆莱特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他只好仰天长叹:“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是啊,如果生命仅仅是一个自然过程,死亡成了生命的绝对界限,人人都将化为尘土,那么,国王与乞丐、富人与穷人、英雄与懦夫、天才与庸人、圣人与盗贼又有什么本质意义上的区别?这些问题迫使我去思考,时间与人生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们到底该怎样活着才有意义呢?我苦苦寻觅着人生的目标和意义,但我们的哲学课却只教会我们什么叫物质、意识、运动、时空、规律、历史必然性、社会形态、阶级、国家等等,唯独不引导我们去思考人性、人的自由、人的价值、人的幸福和人的命运。而这些问题恰恰是我们最关切的,也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
回首这几十年里的人生经历,我耳闻了太多人类的悲剧和关于人类的伟大与愚蠢的故事,目睹了太多的人类互相倾轧和践踏,面对着种种社会的不公和人生的罪恶与痛苦,我常常会感到一种浩大无边的忧患与孤愤,迷惘、落寞和苦闷的情绪也会时常伴随着我。我常常问自己:我是谁?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我怎样才能证明自己在这世界上有着独一无二的价值?但我寻找不到答案,只有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独感在我的心中弥漫……这种感觉是十分折磨人的,我如同一头迷路的狮子,在苍凉的荒野里东奔西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在重病监护室的第三天夜晚,我忽然想起了武则天和郭沫若。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她总揽朝政50余年,一直耳聪目明、思路敏捷。有人说,这与她在感业寺用了3年时间“盘膝静坐”不无关系。甚至,晚年的武则天仍经常在朝政之余,瞑目静坐,直至81岁离世。1914年,郭沫若东渡日本,由于急躁和用脑过度,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心悸、乏力、睡眠不宁。后来,他偶然读到一本《王文成公全集》,看到书中的王阳明以“静坐”法养病健身,他便习之。每天清晨起身静坐30分钟,睡前也静坐30分钟,不到半个月,他的睡眠大有好转,胃口也恢复如常,之后的数十年中,“静坐”一直陪伴着他,使郭老从弱者变为强者,并赢得了高寿。这两个例子都说明,唯有拥有一颗宁静之心的人,才能享受到风轻云淡的静谧,才能感知山岚水漪的逸趣、才能活得超脱怡然、抱月而醉、拥水而禅!正因如此,才会有人说:“水静而鉴,火静而朗,心静而慧!”这话说得简略而深奥,却是真理。心静是一把钥匙,只有用这把钥匙才能打开心灵之门,洞悉人情世事的幽微,发现造化命运的归始,参透人生机缘的妙谛,对苍凉人世有更深的体悟……于是,我决定出院之后要让自己的心静下来,远离喧嚣、纷争、功利、恩怨与爱恨,珍惜生命中的分分秒秒,继续我的文学创作之路,争取能用纯静的文字,记下生命的轨迹……
十几天之后,我终于走出了医院,回到了自己的家。在恢复了几天之后,我开始安排剩下的人生。首先,我提出了与女朋友S分手。她是一位教师,与我已相爱多年,在我病重时她一直守在病床前,夜晚就睡在床前的地铺上。一天夜里,见她躺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便轻声说:“明天晚上你别来了,回单位睡吧!”她却固执地嘟囔着嘴说:“不!哪里有你,哪里就是家。”她的话让我好感动,当时我就想:等出了院,就把她娶进家门,让她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后路程吧!
可我出院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她还年轻,人生的路还很漫长;而我,做过心脏搭桥手术之后,已经是“红炉焰上片雪飞”了,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个世界。假如有一天我过早地离开了人世,把心爱的人孤零零留在这个世界上该多么可怜?因此,我决心与她分手,让她去另寻找幸福。经过一年多的冷淡,她在流了许多眼泪之后,终于不来找我了,只给我发来一条短信:“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你。你要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就是我最大的幸福!”看完短信,屋外正飘着雪花。我怕独自在家会难过,便开着车找朋友喝酒,并又重新开始吸烟……这之后,我一直想彻底忘记她,可越是想忘越是忘不了,甚至还为她写了一首题为《过了很久》的诗:
过了很久,我又来到这里/来到我们一同走过的那条街/路灯还是那么昏暗/灯下仍有情人在牵手走过/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再也见不到你婀娜的身影出现
过了很久,我开始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里/你与我的亲吻与拥抱,甚至/毫无理由的吵闹/现在回忆起来都恍若梦境/有甜有苦,一切都变得很淡很真
过了很久,我仍时常把你惦念/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过得好吗/饿了的时候是谁为你熬粥做饭/冷了的时候是谁为你添衣保暖/噩梦醒来时有谁给你安慰/独自远行时又有谁会把你牵挂期盼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什么叫分离/仿佛是阴阳相隔/苍凉的人生之路上,我们再也/不会有重逢的喜悦/或许偶尔还会在梦中相见/但醒来后只有两行清泪相伴
过了很久,我又来到这里/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只有我/在独自徘徊/夜风很凉,我的眼泪/在伴随着雪花儿飘飞……
我把这首诗贴在博客上,估计S读后会联系我。然而,我错了,这个贴子的点击率超过了130次,我知道其中包括S的多次点击。但是,她没有联系我,她在我的世界里消逝了,就如同一片云走远了,再也回不来了……聚散,不过是一朵花开的时间。曾是满树桃嫣,转瞬空枝寂然。也好,这结局虽然是悲剧,却是我自己安排的。我必须尽快忘却这段旧梦,集中精力开始我的文学之旅。我什么都没有了,生命中只剩下了已被当今社会边缘化的文学,我只能把文学当作伴侣,好好爱它了。而我深深懂得,如果想好好写作,就必须心静如水,才能写出震撼灵魂的文字。怎样才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呢?
我把位于闹市区的房子贱卖了,搬到了市郊的一个偏僻小区,成为这个城市里最孤独的人。周围的邻居都不认识我,他们不会到我的家中来串门;我的同事和朋友都不知我去了哪里,也不会来打扰我;由于离闹市区远,许多社会活动我也极少参加。这样,我除了上班,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作,经常是几天几夜不出家门,也不用说话。
这种苦行僧式的生活使我有时间对社会与人生进行深思,所写出的作品的确比过去深刻了许多。在我出院后不到五年的时间里,竟然写出了三部30余万字的文学作品和一部电影文学剧本,其中两部书在北京出版后分别获得了省、市级的政府奖,电影文学剧本也顺利通过了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的审批,获得了拍摄许可证。另一部长篇小说虽尚未出版,但在两家报刊上连载后广受读者关注,并被《中国作家》杂志社评为一等奖。应该说,在文学创作方面,我这几年还算是丰收。只是,我的心灵变得越来越脆弱,听到一首伤感的乐曲会落泪,看到一部张扬人性的电影会哭泣,想起我的小说中的某一个感人的细节也会泪流满面……
我是怎么了,怎么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闭目沉思,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做到心静如水,在“银灯空照无眠时”,还有太多的扼腕浩叹,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泪水相伴。这样的心境,实际上还没有把红尘看淡,孤独的岁月里虽然常吟林和靖的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但心灵的天空仍没升起禅意的新月。
白露之后,树叶渐渐添了寂寞的颜色。我独依窗前,淡看云烟,断了恩怨与思念,亦不与风月有染,只让一怀愁绪像落在岁月之河的花瓣,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夜深时,我喜欢听蔡琴的《缺口》,她的歌声不像是唱,而是在倾诉:
年轻求得圆满,
随着岁月走散。
忍不住回头看,
剩下的只是片段。
生命不断转弯,
起起落落变成习惯。
这些年像陀螺一样旋转,
爱恨都变得无关。
过去的风雨留给别人评判,
无愧了一切都平淡……
这歌声,总是能在我的心里荡起层层波澜,让我的思绪在长夜里流浪得很远、很远……每个人的生命旅程中,都会不断地有人离开或进来,那些我们熟悉的人,或许转眼就消失不见;那些我们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终究也会烟消云散。这些年的悲欢与聚散,都不过是人生片段,我不能活在过去,必须笑着把眼泪擦干,摆脱爱与恨的缠绕,抚平曾经的背叛,让摇曳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在时间深处,点一盏孤灯,坐守青灯旧卷,去寻找人生的答案,让白露之后的轻霜,把心的缺口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