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分钟的遗憾

2015-12-21 15:15曾珍
江河文学 2015年6期
关键词:阿公背篓道士

曾珍

很多时候我都在忙,不是学习,就是聚会,或者工作,更会挤时间来谈一场恋爱;总是没有时间给家里一个电话,有时候连接他们电话的时间都没有,经常隔了好久才良心发现,感觉应该打个电话问问父母亲在干什么,也不过两三句话就结束……

那天我上完课,匆匆忙忙过马路,看到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不打算回复。一条被拦截的短信正打算删除,我瞟了一眼,“阿公过世了,你怎么不接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公?我都忘记了远在老家我还有个阿公,也记不清楚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打电话回去的。我在公路的分隔线上站了好久,看不清来往的车辆,心里面空落落的,冷风灌进来,怎么也挡不住。

母亲竟然也不知情,我打电话给她,只是问候了她,不敢说出真相。一个人在外拼搏了这么多年,此刻失去的是自己最熟悉的父亲,如果知道必定心力交瘁了。

我匆匆收拾了行李,赶回湖南老家。父亲提前去料理阿公的后事,在他的坚持下按照传统习俗给阿公办了一个体面的葬礼。我回去的时候,阿公还躺在自己的床上,粗黄的冥纸盖着脸,穿着寿衣、鞋子,他就在我眼前,却又那么遥远那么陌生。道士每隔两个小时就敲敲打打一阵子,在堂屋放置的空棺材前面摆着各种说不清楚的神灵天师。灵位旁边是鲜红的大鼓,还有各种敲打器具,在道士有节奏地敲击下发出悲怆的声音,我的心好像那面被敲击的大鼓,一阵阵颤动,恐怕再使一点劲就会破裂。阿婆卧坐在另一个房间里,昏黄的白炽灯和她没有神采的脸相交映,我走过去轻轻叫了一声,她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回过神来,看着我,说了一句:“唉,我的乖孙孙。”我一时间没有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

父亲替母亲带着长孝,他的膝盖都已经磨破了。晚上,按照礼俗,阿公要移入棺木中,我听着低沉的鼓声,还有那安抚亡灵的唱腔,眼泪止不住地流,脑海中如倒带一般回放着阿公背着我过河,带着我走很远的路去赶集……父亲知道我难过,允许我凑到棺材前看阿公最后一眼,当那让我们隔开好远好远的冥纸揭开时,我的阿公皱着眉,很痛苦的样子,那飘盈的亡魂的味道是你最后自我结束性命的苦愁。

父亲让我看了一眼后就迅速盖上了棺布,担心我害怕。父亲带着我一次次做着孝子要做的事,语气很平淡地说:“只是让你熟悉一下程序,也许将来你就要做着我今天做的事。”我惊恐地看着他,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母亲心急如焚地赶回来,路上的耽误让她差点错过了最后一面。期间,父亲都在不断地打电话安慰她。母亲坐了两天车,第三天中午就要下葬,怕是赶不上看阿公最后一眼了。我和父亲去接她,那一段崎岖的山路刚刚下了雨,全是泥泞和积水,路边杂草丛生,许久没人来过了,我和父亲走到一半,看到母亲远远的单薄的身影,背着背篓,里面是按照习俗带的鞭炮。我走过去接过背篓,重得竟让我一下子没有接住,父亲赶快拿过来背上。她柔弱的身子倔强得不要我扶,拼命往家的方向走,遇到泥泞险陡的地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过去,压制着低声哭泣,对着我和父亲声音沙哑地说着好多好多愧疚的话,说着自己的不孝。我拉着妹妹扶着母亲,艰难地一步一步挪动,步履千斤!

母亲顾不得脚上手上的泥和伤口,到家一句话也不说,跪下来一个一个给来吊丧的人磕孝子头,一个又一个,我扶着她,她的身体在颤抖,几乎站不起来了,挣扎着走向灵柩停放的地方。阿公就在那个他亲自刷过漆的棺材里面,我扶着母亲走过去,她几乎不能说话,只剩下嘶哑的啜泣。我陪着母亲再次看了一眼阿公,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模样,阵阵尸体的味道扑面而来。母亲紧紧抓着我的手用力贴在她胸口,眼泪无声地流。道士们怕误了时辰,响起了锣鼓,拉开母亲,说是有时辰上的禁忌。真的只是最后一面,我陪着母亲,远远望着阿公的送葬队伍,久久不离去。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龙应台所说的:“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们不惜牺牲一切来成就一个完美的人生,可是面对给予我们生命的人,总是吝啬得两分钟电话都舍不得。我就是这样的人,总得等到亲近的人离开,才明白,自己那一两分钟的电话多么重要。

其实,在延续的自然规律面前,那一两分钟对很多人来说带给不了成功,但却可以让自己不那么遗憾。而大多数时候,人们总要经历些痛彻心扉的事才能明白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猜你喜欢
阿公背篓道士
黄牛背篓
A New Way of Dao
白嘴角马的背篓
聋子阿公的秘密
多谢兄长
王婆酿酒
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