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丝带》《都灵之马》到《修女艾达》,这些作品都采用了黑白影像的处理方式。而刚刚在金马奖上摘得最佳改编剧本大奖的《塔洛》也如此。这部影片从一问世就得到了圈内众多关注,在获得金马奖之后,又获得了东京FilMex电影节最佳影片大奖。
与《白丝带》等作品的创作者一样,导演万玛才旦在开始拍摄前,就决定了用黑白影像去表现这个故事。那也意味着,《塔洛》在尚未成型之际,已经有了形式上的对立存在。黑与白这种在颜色层面冷静的对立,也从精神层面上贯穿了整部电影的始终,提醒着主人公的处境安危。
对立与影片题材无关,也不只是来自黑白电影的外部——与主流的彩色电影相比较,它更多来自于黑白电影的内部。黑白不只是代表过去,黑白影像所包含的电影美学传统,是在现代观众看来相对单调、容易视觉疲惫的颜色,是电影里冷清的搭景,荒芜的空镜头,而黑白电影所制造的光影效果和艺术质感,在卡拉OK厅,荒野牧羊的夜晚以及酒吧演出的发挥表现,尤为出彩。
《塔洛》剧照。
包厢里,LED射灯不断打在塔洛和姑娘身上,有如一层不真实的修饰——因为它本应该是彩色的——预示着故事走向。晃动的灯光效果、幻变的几何形状,也暗示了塔洛的情感动摇。我们日常经验中的色彩被黑白取代,某种象征的意味就被凸显和强调了出来。
末尾,两个人还是那样喝着酒,吐着看似一样的烟雾,缭绕,扩散,升腾,消失,写活了貌合神离。可以想象下,换做彩色画面,那种比对冲突,引而不发相对无言的人物情绪,无疑会大打折扣。
《塔洛》把黑白影像运用得最极端的地方,当属电影中段长达二十分钟的野外牧羊戏。独角戏,零台词。一个人,一间房,一群羊。先前克制的台词,冷峻的面孔,虚幻的情感,无处不在的疏远隔阂,终于置换为偏远荒凉的环境,还有一颗孤独的内心。
夜晚,电影画面被大面积的黑暗所笼罩,偶有亮光,却仿佛随时会熄灭,遭狂风所吞噬。冲天的二踢脚,经过一阵静寂,炸出了没有回应的声响。旷野中的塔洛,经年累月,一直体验着别无他物的孤独。
《塔洛》在技巧上的追求并不复杂,节奏徐缓,氛围平静,音效真切。这种观影体验,会让人觉得动作简单,步骤清楚,观者也会产生愉悦感受。即便在那些早早确立的二元对立和形式冲突中,《塔洛》可以析出生死、轻重、好坏,单纯与复杂,古老与现代,荒野与县城,小辫子跟塔洛的重叠,牧羊人跟理发妹的聚散,辫子与和光头,小羊和杨措,拉伊和流行歌曲……但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现代寓言故事,关乎身份的寻找。
它由充满浓厚象征意味的办理身份证,至拍摄制证需要的照片,再到诵经方式背《为人民服务》所映射的自我评判和生命价值。办好身份证的塔洛,他却迷失了自己,也丢掉了好记性,甚至还要被打回重办身份证。他不再是小辫子,更不是塔洛,他在荒野中滞留不前,令片中出现的“我是谁”更值得沉思。
电影长时间运用了镜子的反射,用镜像区隔于真实。先于构图,这种设计当然会导向一个事实:塔洛遭遇的爱情不是真实的存在。类似的先行,还出现在拍照时的背景布上,尽管一般照相馆可能确实就只有那么几种,但拉萨、北京又变成纽约,长时间的等待和调整,很难不叫人产生联想。
放了几十年羊的塔洛,他只知道藏族的姑娘抽烟不好,却还是喜欢上了杨措。塔洛不是一个傻子,他是一个远离现代社会文明,毫无爱情经验的藏族汉子。与塔洛一头栽进爱情不同,杨措可能在某一瞬间被眼前男人的真情所触动,但在格格不入的交流后,她还是消失了。电影也没去设计一场冲突,令塔洛头破血流还无怨无悔。一个人的内心感情,失落,沮丧,还有困惑,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言说,正如塔洛的孤独,因为他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