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亮,刘 霞
(1.中共中央党校 经济学部,北京 100091; 2.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北京 102488)
如何树立科学的经济观
——经济人思想评析
冯 亮1,刘 霞2
(1.中共中央党校 经济学部,北京 100091; 2.中国社会科学院 哲学研究所,北京 102488)
斯密的经济人思想即 “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这一思想在古代农业文明向近现代工业文明过渡转型中起到了促进生产力发展的进步意义。马克思的经济思想则弥补了斯密的片面性,从社会历史角度指出工业文明在上升过程中加剧了生态环境的恶化、资源的耗竭以及社会的两极分化。博弈论中的 “囚徒困境”则从逻辑的角度展现 “人人为自己,大家会很惨”的结局,这也是对斯密逻辑片面性的一种弥补。只有在总结了经济人思想的正反两面性的基础上,才能树立科学的经济观。
经济人;文明转型;科学的经济观
对于经济人思想的分析,必须追溯到亚当·斯密。通常,经济学家们认为 《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如下一段话是经济人思想的源头:“不论是谁,如果他要与旁人做买卖,他首先就要这样提议:请给我以我所要的东西吧,同时你也可以获得你所要的东西。这就是交易的通义。”[1]斯密还举例说: “我们每天所需的食料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或烙面师的恩惠,而是出于他们自利的打算。”[1]斯密接着总结道: “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况下更有效地促进社会的利益。”[2]
依据斯密的话,我们可以将其核心思想总结为一句话: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在这里,上帝并非宗教意义上的上帝,而是广为人知的那只看不见的手。很明显, “人人为自己”,这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 “如何为自己”。是损人利己,还是不损人而利己,抑或是利人而利己?从斯密的上下文来看,他的意思恐怕是针对第三种情况而说的。我们有理由这样认为,经济人思想在利人利己的前提条件下才是斯密意义上的真理,一旦超越了这个条件划定界限,它就会变成谬误。当下很多人把经济人解读为自私的人,这正应证了前人的一句话, “真理变成谬误,谬误变成真理。”[3]
由此看来,斯密的经济人论述中涉及到两个层次——个体层次和社会层次,还严格地规定了个体经济行为的类型——利人利己。后来的经济学家们从不同的角度引申了斯密的这个思想,通过对比分析我们将清楚地看到,经济人的思想在经济学整个学科体系中确实有着根本性的地位。对经济人的理解也就自然而然的关系到对整个学科属性的认识。不同的 “经济人”,就对应着不同的行为逻辑和制度要求。换言之,对 “经济人”的理解实际上涉及到对社会制度的论证、设计和评价。而对于“经济人”的认识,我们称之为经济观。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必须承认, “重新诠释我党领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观,前提是经济观要科学而且扎实。”[4]对于经济观的理论定位,促使我们从下文正反两个方面对经济人思想进行严肃地分析。
对于斯密的经济人思想,从经济行为的类型的角度对其进行考察是有必要的。对于人的经济行为的考察,在人的一般行为的视野下进行会更加全面一些。人的行为之事实上如何,这就是人性;人的行为应该如何,这就是伦理道德。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人的行为可以从目的和手段两个维度分别分为利己、利他、害己、害他四种类型,四种类型相组合一共得到16种行为类型,或可称之为人性地图。
从道德伦理角度来看,人类文明的不同阶段其主要内容是不同的。有一种伦理观念认为每个人的行为目的都能够达到无私利他的境界。这样的伦理观念以孔子、墨子、耶稣、康德为代表,在古代便已成熟,到中世纪则占据绝对统治地位,进入近代和现代仍有极大影响。儒家伦理观的核心范畴“仁”的定义便是无私利他,墨家的核心范畴“兼”、基督教的核心范畴 “爱”、康德伦理观的核心范畴 “责任”也是无私利他的意思。到了古代农业文明向近代工业文明转型的阶段,另一种伦理观念兴起了,这种伦理观念认为每个人的行为目的只能利己,而实现利己之目的的手段则只能依靠社会,即只能通过利他的手段才能实现利己之目的。回过头来总结历史,我们看到亚当·斯密就是在这个历史阶段出现的。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种伦理观为生产力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历史作用。随着工业文明的进一步发展,人们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它其实是一个释放欲望的文明。总体上来看,古代农业文明的伦理是自律的,提倡自己管理约束自己的欲望;近代工业文明的伦理则是他律的,提倡尽量释放欲望促进消费互相制约。
表一 人性地图
伦理和人性之间存在着相辅相成的关系,特定的伦理规范引导着人性地图的变迁,而人性地图的变化进程则从客观上通过特定的伦理规范为自己开辟道路。依据目的和手段分类组合给出人性地图,可以看出在农业文明阶段,人性地图中,只有 (B,a)、 (B,b)、 (B,c)、 (B,d)在社会伦理中是被允许认可的,而其它的12种行为类型则是被压制的。到了工业文明阶段,则在 (B,a)、 (B,b)、 (B,c)、 (B,d)的基础上增加了 (A,a)、(A,b)、 (A,c)、 (A,d)。很多以往认为不能做的事情现在可以做了,这样一来也就极大地释放了人类的经济活力。
必须指出的是,在农业文明阶段,人类的物质生产与生活资料相对匮乏,资源是稀缺的,如果从伦理上允许目的利己,那么为了利己而去占有稀缺资源,不可避免地要害他。为争夺资源而爆发的战争就是目的利己手段害他的一种极端的表现形式。因而,古代的圣贤们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们才提倡目的利他的伦理道德,为此甚至不惜舍弃目的利己手段利己和目的利己手段利他这两种非常重要的行为类型。换句话说,古人在 {(A,a)、 (A,b)}
所带来的好处和 {(A,c)、 (A,d)}所带来的害处之间做出了伦理规范上的权衡抉择,他们要么两个一起接受,要么两个一起拒绝,他们选择了后者,可见古人认为 {(A,c)、 (A,d)}所带来的害处是要超过 {(A,a)、 (A,b)}所带来的好处。到了工业文明阶段, {(A,a)、 (A,b)}变得合乎伦理了。我们看到, {(A,a)、 (A,b)}所带来的好处归结起来就是社会分工的发展和技术提高,即生产力的迅速提高,而 {(A,c)、 (A,d)}所带来的害处就是生态环境的恶化、资源的耗竭以及社会的快速两极分化。
从斯密的经济人思想的内在逻辑来看,经济人从行为目的来看是自利的,从手段来看是利他的,因而是属于 (A,b)。从发展生产力的标准来看,可以说经济人思想是农业文明进入工业文明时期的进步思想,具有进步的历史意义。
经济人思想具有促进生产力发展的进步意义,这一点恐怕没有人会去否定。可是如果要全面地评价这一思想,不得不重新审视古人的取舍抉择:{(A,a)、 (A,b)}所带来的好处和 {(A,c)、(A,d)}所带来的害处究竟哪一个更加合符人类的根本利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对于这个问题的追问,使我们不得不面对斯密对于经济人的论述在逻辑上的漏洞。在斯密看来,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作为个体的经济人是目的利己手段利他的,于是便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社会整体利益最大化的结果。个体自利,社会就会变得最优化。这个结论对吗?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对于个体层次和社会层次之间的过渡与衔接问题,斯密通过对分工的论述,科学地揭示了其积极的一面,而对于消极的一面,斯密并没有进行讨论。对此,马克思接过了斯密的接力棒,展开了详尽讨论。在工业文明的上升阶段,马克思作为一个思想家就已经看到了其消极的一面。青年时期,马克思通过异化劳动来揭示分工的两面性。随着研究的深入,在马克思看来,人不过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而已,而社会关系中最为根本最为重要的就是在生产劳动中形成的社会生产关系,其中包括三个部分:所有制关系、劳动中的分工和地位关系、劳动成果的分配关系。从 《资本论》可以看出,作为资本家的个体不择手段的自利行为往往会导致社会一轮又一轮的经济危机。为此,马克思开出的药方是“消灭私有制”。消灭私有制的深层含义就是消灭私有观念,这其实是一种对目的利己行为的扬弃,因而不能不说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古代农业文明的伦理的一种螺旋式回归。
以马克思和斯密两个人为代表,他们的工作揭示了个体层次和社会层次之间是如何过渡和衔接的。这种过渡和衔接具有消极和积极的两重性,这就从经济学理论上分析了 {(A,a)、 (A,b)}所带来的好处和 {(A,c)、 (A,d)}所带来的害处分别是如何发挥作用的。
对于这个问题, 《道德经》中有过一种非常独特的阐释: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矣。这就是说我们每个人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整个社会就会变得很糟糕。这个阐释在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中得到了印证。
表二 囚徒困境[5]
在囚徒Clyde和囚徒Bonnie的博弈中,他们每个人得到的刑期既取决于自己是坦白还是保持沉默,又取决于对方所做出的决策。按照斯密的经济人思想,经济人不仅仅是具有 “利己心”,而且要理性地追求 “自身利益最大化”。人之所以要理性是因为人自利;人要实现自利必须要通过理性。如果囚徒Clyde和囚徒Bonnie都是经济人,那么他们都会选择坦白,因为坦白是他们的占优策略,即无论对方选择什么对其而言坦白都是最优的策略。可是,Clyde和Bonnie都坦白了,两人都要在狱中待
8年;如果两人都保持沉默,那么两人的状况都会好得多。囚徒困境的逻辑分明告诉人们:人人为自己,那么大家都会很惨。而这和斯密的 “人人为自己、上帝为大家”的逻辑又是那样的截然不同。如果说马克思是从历史的角度展示了经济人的局限性,那么囚徒困境则是从逻辑的角度展示了经济人的局限性。
对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的比较分析使得我们对于经济人思想有了正反两面的认识。农业文明具有可持续的优点,但是不发展或发展极其缓慢;工业文明具有高速发展的优点,但是不可持续。(注: “农业文明具有可持续的优点,但是不发展或发展极其缓慢;工业文明具有高速发展的优点,但是不可持续”,这一观点来源于中央党校经济学部教授徐祥临。)在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转型中,经济人这一观念使得不发展、发展极其缓慢的经济起飞了,然而在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过渡转型的今天,经济人这一观念需要检讨自己,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这也是树立中国特色的经济观的历史条件和背景。
为了顺利地完成再一次的文明转型,我们必须自觉地完成经济观念的转换,我们必须再一次认真严肃地直面古人的抉择。中国历朝历代主张重农抑商,强调士农工商的社会序列,显然对商人形成了强大的道德压力,迫使他们讲道德、信誉,这一方面使得资本积累的速度放慢,不利于社会分工的发展和技术提高,另一方面则减缓了社会矛盾的积累,使王朝得以稳定长达数百年。在斯密时代,普通人的道德感远远强于今天,人们的行为常常是受宗教道德约束的。必须指出的是,斯密是在1759年出版了 《道德情操论》,而在1776年出版的 《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如此看来,经济作为一匹野马要飞速奔跑,为了安全起见还得要给它套上道德的笼头才好。如果经济学理论对经济人的理解仅仅停留在 “自私”与 “理性”层次上,那不得不说这种理解是落后于时代需要的。简言之,在人性地图中, {(A,c)、 (A,d)}类型的经济行为是必须从伦理道德上予以坚决反对的,这是树立科学的经济观之核心所在,是一种内在规范。
科学的经济观必须是扎根于特定历史文化的。从历史看来,人都是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的假设和理论,是市民社会出现以后才有的。在许多意识形态体系中,有着比经济利益更高、更重要的目标和利益。从某种意义上讲,把人的行为看成单一的选择,就意味着把人的文化性、社会性全部剔除,使人变成单向度的经济动物,是对人的贬低。随着文化产业的大发展大繁荣,经济和文化之间的融合日益密切,这使得我们无法将经济人和文化人割裂开来。同样,中国特色的经济观无法脱离中国文化而存在。从孔夫子到毛泽东,这都是中国文化,孔夫子的 “君子与小人”,毛泽东的 “为人民服务”,这些都已经是中国文化土壤中的基本成分,要树立科学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观,不能不吸收这些观念,这是一种外在环境。
简言之,要树立科学的经济观,必须在工业文明向生态文明转型这样的大背景下,从经济行为类型上严格把握其内在规范,从历史文化土壤的角度全面把握其外在环境。
[1](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上)[M].郭大力,王亚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4.
[2](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下)[M].郭大力,王亚楠,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27.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431.
[4]徐祥临.警惕“右倾”歪理邪说——科学诠释经济观成当务之急[J].人民论坛,2012(28).
[5]曼昆.经济学原理微观经济学分册:第4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342.
[责任编辑:姜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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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6183(2015)04-0036-04
2015-03-15
冯亮 (1986-),男,湖南衡阳人,中共中央党校经济学部博士;研究方向:经济学基础理论、三农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