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时报/2015-12-19/ 第05版面/经济访谈 /作者:本报记者 张妮
杨澜在《杨澜访谈录》15周年特展上。 郭延冰摄
杨澜身上承载了很多这个时代的标志性符号:知名媒体人、女性商界领袖、中国3次申奥的参与者……因此,和她对话有着丰富的主题。近日在北京举行的《杨澜访谈录》15周年特展上,杨澜接受了《环球时报》专访。她坦言,在媒体格局发生变革的大形势下,她和她的节目也在寻求转变和突破。但不管时代怎么变,做出好的内容,且要有自己的价值观这一点是不变的。“如果你为了迎合潮流,成为一个百变女郎,不仅谁也迎合不了,最后可能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面向外国受众讲中国故事
环球时报:与十几年前相比,现在的电视访谈节目市场发生了很大变化。一方面出现了许多竞争者,另一方面,现在已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杨澜访谈录》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杨澜:《杨澜访谈录》的开端处在电视媒体的黄金时代。上世纪90年代末,我从美国留学回来,加盟凤凰卫视,我当时觉得华语电视上还没有一档以主持人个人视角去做的个性化深度访谈节目形态,所以1998年我创立了《杨澜工作室》,两年以后更名为《杨澜访谈录》,成为国内最早也是持续播出时间最长的高端访谈节目,至今已采访了800多位全球知名人士。
2000年以后,国内很多电视访谈类节目涌现。像《鲁豫有约》、许戈辉的《名人面对面》、朱军的《艺术人生》、李静的《超级访问》等。在电视的黄金时代,谈话节目成为最具特征性的节目形态之一。今天,新媒体的崛起使人们的收视习惯、获取信息的习惯发生了很大改变。人们更有主动选择性,自己要了解的东西一搜索已经知道一大半了。所以我们提供的信息要比一般性的介绍深得多才行。因此,2016年《杨澜访谈录》会有两个调整,第一,我们不仅把外国嘉宾的故事带给中国观众,也希望把中国的故事讲到国际上。明年全英文版的《杨澜访谈录》会在YouTube这样的英文网站和电视上播出。第二,将每周一集的播出方式变成季播的方式,就某些主题对相关人物进行纵向的集中采访,让关心这个领域的人更解渴。
环球时报:中国的人物访谈节目和美国成熟的节目相比,有什么不同之处?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模式?
杨澜:访谈节目因为定位和属性的不同,可比性不是很强,但在商业运作上,确实有不小差距。在美国,一个访谈节目或原创节目的提供者,可以有很大市场回报。比如奥普拉的一个日播节目,每年可能给她带来2亿—3亿美元收入。但中国主要是制播分离的模式,当你把一个节目卖给电视台时,是一种带广告的发行方式。你只能在广告金额和制作费上赚取差价作为利润,这个利润是非常少的。我认为这是不正常的。提供原创优质节目的人没有得到市场的充分肯定,他的积极性就会被抑制,也会让想进入这个行业的人有点胆怯。但这种现状正在改变,对好的原创内容,互联网公司也可以购买,大家愿意付费观看。好的节目就应该有好的回报。
媒体要做高智力投入的内容
环球时报:近几年央视主持人辞职的消息比较密集,每次都引发关注。作为很早就从央视走出来的主持人,您如何看待这一些现象?
杨澜:在媒体格局发生颠覆性变化的时候,人才流动是非常正常的现象。这只能说明今天人们的选择性比过去多得多,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行业的进步。过去人们从大学毕业到退休,通常被安排在一个地方干一份工作。今天,由于互联网的兴起,人生中可以有几个不同的篇章,有换一个频道的可能性,为什么不?每个人都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但不要随大流。比如,如果是央视专门做体育赛事播报的主持人,我就劝他们不要轻易离开,因为体育赛事转播权仍然是大媒体平台的独家资源。如果你离开这些资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但如果是做娱乐性节目的主持人,因为娱乐市场已经非常活跃了,你完全可以走出来施展自己的才能,创一番天地,成功的可能性会更高。
环球时报: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媒体正处在大变革当中。在您看来,什么在变,什么不变?传统媒体未来会丧失市场吗?新媒体真的能一统天下吗?
杨澜:我认为好的内容永远都有市场,但好的内容不会只用一种形式作为传播渠道。过去我们是按照渠道来区分媒体定位的,比如纸媒、电视媒体。以后可能是根据品牌和内容来区分,比如说新闻评论就可能创造自己的品牌和自己专属的内容,这个内容既可以上电视,也可以发布在平面媒体上、也可以发在手机媒体上。
传统媒体影响力的碎片化也是一个趋势。将来受众的需求一定是多元化和个性化的。每一个人的手机可能就是一个总编室,他需要看什么自己就在各种媒体上抓取了。媒体人过去有某种优越感,因为你占有新闻和资讯的那一头,但今天受众本身就可能是资讯的制造者,你已经不是他唯一可信赖的渠道。所以媒体人有两种观念需要转变,第一,简单的资讯搬运工大可不必再做了,美联社都已经在用机器人写稿了。媒体人要做的是有附加值的、综合采访的、有深度分析的、需要有高智力投入的东西。第二,要改变一端向另一端传输的思维,变成一种互动社交的思维。总的来说,不管这个时代怎么变,做出好的内容、而且要有自己的价值观是不变的。如果你为了迎合潮流成为一个百变女郎,你不仅谁也迎合不了,最后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环球时报:最近马云宣布收购《南华早报》,似乎越来越多的资本开始进入媒体市场。这将是一种趋势吗?未来中国媒体能否因此发展成既有社会影响力又有很高盈利空间的产业?
杨澜:从市场规模和全球收购格局上看,这是必然会出现的。传统的媒体像《纽约时报》《时代周刊》《南华早报》等的盈利能力都是有限的,主要是以社会影响力著称。有大财团或者其他行业的人把它们收购是非常正常的事。
其实媒体本身就不是纯粹以逐利为追求目标的,新闻要想成为一个多么盈利的领域,不是很现实。但一些娱乐媒体还是可以充分和影视剧、音乐、体育等盈利空间较大的市场结合。像阳光媒体集团的控股公司阳光七星娱乐媒体集团,已经在全球进行影视IP(知识产权)的投资,如新版《佐罗》等;对大型演出市场、互联网交互社区等也有布局,我们制作和运营的“张北草原音乐节”是目前中国规模最大的户外音乐节。
靠真情拉近东西方距离
环球时报:您在申奥等中国重大的公共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您认为如何进行更有效的跨文化沟通?
杨澜:虽然说电影《小时代》很火,但我认为我们的确生活在一个有世界格局的大时代中。在我最好的职业年华里,我遇到了北京的3次申奥,而且是唯一一个先后两次代表北京去做申奥陈述的人,我感到非常幸运。能参与其中不是因为我是一个运动员或者体育产业中的人,恰恰因为我是一个传媒人,我是在讲中国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的沟通不仅仅是靠我学的一两门外语,而是靠人类的共同情感。奥林匹克就是人类共同的精神价值和情感的一种诉求。我们过去理解奥林匹克精神会停留在更快、更高、更强的运动精神上,但真正的奥林匹克精神是指“尊重、友谊、和平”。所以奥林匹克决不仅仅是体育赛事,它标志着中国和世界相互沟通和融合的程度在加深。我记得2001年申奥时,因为我经历过前一次申奥失利的过程,对于东西方之间理解的鸿沟特别有体会。我在陈述的最后加了这样一段话:“600多年前马可·波罗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问他:你给我们描述的关于遥远的东方国度(中国)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是真的?马可·波罗说,我告诉你们的,还不足我看到的一半。”我引用这段话是想对国际奥委会的委员说,我们今天每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能为你陈述的中国都是狠有限的。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来发现中国。我们不仅向世界证明有能力办奥运会,还要表达这份真挚的情感。其实,人类的真实情感都是相通的,比如父母和孩子之间、爱人之间、朋友之间的真挚情感都是最能打动人的。另外,好的思维逻辑是有魅力的。你不能只是陈述自己的观点,让对方去接受。而是去做沟通,双方在来回的碰撞中,更接近真相或者真理。
环球时报:很多人认为您是人生赢家,事业成功,家庭幸福。您怎么看待得到的一切?您对幸福的定义是什么?
杨澜:我对幸福的定义是获得一种内心的宁静和内心关系的和谐。我觉得每一个人追求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实现,因为你在每一次选择的时候,都会选择更接近自己梦想的那个方向。这个世界不会让你一直有好运气,也不会糟糕到让你一直都碰到倒霉的事。影响人的命运大概有3个因素,第一,基因;第二,你的选择;第三,一些机缘巧合。人生更多是选择的结果。我觉得人生要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但要保持道路选择的灵活性。比如说当年我在中央电视台主持当红的节目,可以说年少成名,那时我把这些都放弃,去美国留学。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叫职业规划,只是觉得人需要不断学习,我希望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是很单纯的想法。但今天看起来,就是一个正确的人生选择。我相信选择的力量、学习的力量、时间的力量。时间真的太神奇了。它让你从一个稚嫩、生疏的新手,慢慢变成一个有一定自由度和把握度的专业人士;它能让这个世界从对你不认识、不理解甚至有误解,到慢慢地接近对你真实自我的认知。永远相信时间、学习和选择,这对我来说受益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