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

2015-12-19 13:16王文凯
地火 2015年3期
关键词:蓝衣苞米油罐

■王文凯

这一天

■王文凯

早上六点多钟,胡小刚又登上了十号罐。迎面吹来的风使他顿觉舒服,而周围的一切,更叫他眼前唰地一亮。昨天晚上的一场小雨之后,山啊,天啊,都是鲜鲜的,亮亮的,就连这油罐,连那画着巡检路线的道儿,都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每次到罐区巡检,他都要登上这个油罐。十号罐紧靠边,站在这个罐顶上,看着远处的泵站,泵站周围的田地,以及更远处的起伏跌宕的山峰。只要登上这个罐顶,所有的景物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心里也跟着一亮,烦恼啊,忧愁之类的东西就会忘记到脑后。而如果有了高兴的事儿,愉快的事儿,他就会更觉得兴奋,更觉得愉快,那时,他就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啊——啊——”的喊叫几声。

胡小刚的声音经常在罐区两侧的山之间回荡着,撞击着,又直统统地顺着山沟飞下去。

那天早晨,王家新正在桌子上往系统里输入数据,胡小刚“啊——啊——”的喊声从敞开的大门一下子涌了进来,刹那间,王家新就觉得整个屋子里全是“啊——啊——”的声音了。

这家伙,一大早晨就啊啊地喊,难道又有什么好事啊?王家新走到门口,看到罐顶上,一身红工装的胡小刚,映衬在早晨的已经出了太阳的天空中,就那么清晰地扎煞着两只胳膊,像一只鲜艳的小鸟在准备飞翔。

看也看了,喊也喊了,胡小刚就准备下去。就在这时,他发现在大罐的墙外面,有一个身穿蓝衣服的人正对着他举着相机。这一大早晨的就被人偷拍,也许是好兆头吧。胡小刚心里说。他慢慢走了几步,再回头,却发现那个人露出了长长的披肩发。是个丫头!他便站在罐梯上扭头看着那个人,还调皮地冲着那个人挥了挥手。不料,蓝衣女子竟然一直举着带着变焦镜头的相机对着他,对他的挥手毫不理睬。

至少应该对我也挥挥手才对。胡小刚一边顺着梯子下来,一边想。等他走到罐底下,再往刚才蓝衣女子站着的地方看去,却不见了人影。

“你这一嗓子也够可以,把咱泵房的大门都给冲开了。”王家新逗道,“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快告诉我。”

“有好事,但我就是不告诉你,憋死你。”胡小刚做出要使劲拍王家新脑袋的动作。王家新赶忙双手抱头。

“咦,哪来的烀苞米味儿?”胡小刚一边使劲地吸着鼻子,一边顺着味道找过去。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塑料袋,闻到了更加刺鼻的甜丝丝的烀苞米的味道。

“馋猫鼻子尖!”王家新说,“这是陈婶刚才给拿来的,让咱俩尝尝鲜。”

“给你你就要?”胡小刚说着话,手已经将塑料袋解开,拿出一根黄澄澄的苞米啃了起来,“啊,太好吃了。”

“有本事你不吃!”王家新在计算机的系统里做完最后一笔数据,也拿了一根苞米啃起来。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愿意吃烀苞米?”胡小刚两手抓着苞米,嘴唇上还沾着破碎的苞米粒儿。

“我也奇怪你为什么会这样。你是不是天天吃也不会吃腻了?”

“那你天天买来给我吃,看我什么时候能吃腻歪了呗。”

“我怎么那么惯你?”王家新佯装生气地走到门口的纸篓那里,将吃完的苞米棒子扔到了里面。

这时,太阳已经升到了油罐顶上,阳光从窗户射了进来。突然,一只麻雀从敞开的窗户飞了进来,惊恐地在屋里四处乱飞。眼看着它飞到了窗户那儿,却一头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声,麻雀掉到了窗台上,一动不动。

胡小刚将麻雀放手心里抚了抚:“我说过,咱别把窗户擦得那么亮,麻雀都好几次撞窗户了。”

“你说了算啊?咱不擦干净了,老东西又要说个没完。”王家新把胡小刚手里的麻雀拿起来看了看,然后轻轻地放到窗台上。“这是昏了,一会儿就会好。”

果然,等俩人吃完早饭,想起那只麻雀的时候,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此时,太阳把黏糊糊的一股股热气从地上叫醒了,把数不清的知了从树皮上叫醒了。

泵站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了,王家新看到李站长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东西来了。”王家新对胡小刚说。

“你一口老东西一口老东西地叫,小心叫他听到。”

“他不生气被人叫老东西。在俺家那儿,叫人老东西,是对很亲近的人才这样叫,他保准乐呵呵的,不信,我一会儿就这样叫他。”王家新嬉笑着。

李站长走了进来。李站长进屋来就看到王家新上衣裂着怀,就伸手揪住王家新的衣服:

“看看,都露出肚皮了,也不怕着凉。赶紧系好了。”

“是,老东西。”王家新果然叫了声老东西,还做了鬼脸。

“我要是老东西,你就是小东西。”

“哈哈——”几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刚才你喊了一嗓子?有什么好事了?”李站长问胡小刚。

“目前没有,但感觉今天应该会有好事吧。”

“呵,还能估计出有好事来?不过,我希望你小子赶紧找对象吧,这对你来说是最大的好事。”李站长边说,边指了指王家新,“看人家家新,比你大几岁?孩子都三岁了。”

“我不着急。”胡小刚说。

“你不着急,你买房子干吗?”王家新说。

“我自己住不行啊。”

“行了,别斗嘴了,小刚的对象,我们都要当回事!石油工人,找对象还成难事了?”李站长边说边坐到计算机前,滑动鼠标看了看。

“你们这班真叫人省心。录入的数据一点都不错。”

“当然了,我们好赖不济是大学生啊。”胡小刚说。

“说你们好,你们也不谦虚点。”

“老东西,小刚还有自己的设想哪,咱岗位上计算机不是总有问题吗?他想编写一套程序,实现远程修复。”

李站长看看胡小刚,站了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你要是鼓捣成了,我就请你喝酒,给你请功!”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胡小刚拉住李站长的手说,“咱俩得拉钩。”

“臭小子!咱公司早就有鼓励政策,你也不是不知道!”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胡小刚和李站长嘻嘻哈哈地拉上了手指头。

王家新一边用手机给照了下来:“我发微信圈里,让人作证。”

胡小刚眼前浮现出早晨在大罐顶上看到的那个对着自己拍照的蓝衣女子。

“老东西”走后,胡小刚对王家新说起了此事。

“你确定那人身穿蓝衣服吗?”

“我又不是色盲,哪能看错颜色。”

“她是陈婶的姑娘,山那边小学的语文老师。”

“你怎么知道?”胡小刚问道。

“我可是比你早来这儿好几年呐。”王家新说,“人家大高个,还白净,标准的美女一个。对了,她还喜欢照相。你要是看上人家了,我给问问?”

“算了吧,人家说不定早有对象了。”

“没有,前几天和陈婶聊天,陈婶还唉声叹气地说,姑娘快三十了,也不找对象,愁死个人了。”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李站长电话里说,变电所的计算机出现故障,要胡小刚去看看。等胡小刚从变电所回来的时候,王家新已经从食堂打回了午饭。桌上还有早晨吃剩下的烀苞米。

“我就知道你一准还是先啃苞米!”王家新夹起一块排骨在胡小刚眼前晃了一晃,“排骨真香啊!”

“苞米真香啊!”胡小刚也说。

一身肉的王家新顶着日头巡检回来,热出一身臭汗,上身的工作服已是湿淋淋一片,贴胸靠背的。他急不可待地对胡小刚说了一句“一切正常”,就一头扎进卫生间。胡小刚进去的时候,看到他站在水龙头下,一丝不挂,正哗哗地洗。

王家新故作羞涩捂住羞处。胡小刚说:“谁稀得看那玩意。你手机收到新微信了,嘟嘟好几下,别是谁有什么急事找你。”

“等我出来再看。”

王家新从卫生间出来,两手使劲擦着头上的水,浑身散发着香皂的味道。他拿出手机翻着:

“你没偷看吧?”

“切,我稀得看!”

“兄弟,你要火了。”王家新拿着手机对胡小刚说。

“我要一夜蹿红?”胡小刚配合着王家新。两个人总是这样斗嘴。

“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王家新把手机给胡小刚,“我说你早晨上罐‘嗷嗷’地喊,原来真有好事啊。”

胡小刚看到,一个名叫“蓝衣女神”的网友将一幅名为“最美的石油人”发到了朋友圈,后面还跟了很多的点赞和评论。照片上,他站在油罐之上,一身红工装,平展着双臂,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

王家新一把抢过手机:“你要是想要这个人的微信号,就得请我吃饭。”

“就知道吃。行吧,你告诉我。”

胡小刚输入微信号,发出请求加入的信息,没一会儿,对方就同意了。他低头看着“蓝衣女神”微信里的内容。

王家新说:“你和她能有共同语言。人家微信里发的,都是正能量的东西,不像我,发的都是扯淡玩的。”

胡小刚也觉得,“蓝衣女神”微信里的帖子,不是如何做人的,就是如何教育学生的。当然,还有一些她的摄影作品。他看到在拍摄自己的照片下面,“蓝衣女神”说道,只要留心,就会发现美的瞬间。他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子热流,仿佛自己已经站到了“蓝衣女神”面前,却不知如何表达。

“你和她真的成了,你就尽情吃苞米吧。”

胡小刚没回应。

“这么快就和人家热聊了?”

“啊,没有。我在看帖子。”

“对了,我老想问你,你为什么对烀苞米感兴趣?”

“说说也无妨。”胡小刚翻出手机里的一张照片给王家新看,“这是我的爷爷,我喜欢吃苞米,和我爷爷有关。”胡小刚说。

“一看就是参加过大庆会战的老前辈。”

“对,我爷爷参加过大庆会战。那时,他们住在地窨子里,还缺少粮食,所以,每到苞米可以烀着吃的时候,爷爷说,他就觉得,烀苞米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可能和我爷爷有关吧,我爸爸也喜欢吃烀苞米。受爷爷和爸爸的感染,我也喜欢吃。如今,我爷爷去世已经好多年了……”

“你是在纪念你爷爷?”王家新看着胡小刚。

“爸爸总对我说,不要忘了本,我想,爸爸的意思,就是不要我忘记爷爷,不要害怕吃苦。”

“咱上辈人就是这样。我对爸爸说过,咱这里多偏僻,多荒凉,把我调到稍微离城市近一点的地方,哪怕是小镇子也行,但他让我死了那条心。”王家新说。

“你爸爸是副局长,有这个能力。”

“是总经理也没用。后来,我也就不觉得这里有多么不好了。别人都能干下去,我怎么了?你不也这样吗?”

胡小刚点点头。

俩人没再说话。

输油泵在隔壁无声地转动,计算机屏幕在闪烁。午后的阳光依旧灿烂无比。一群麻雀在阳光里风一样飞过。油罐卧在郁郁葱葱的山窝里,黑黝黝的,高大得像一艘艘停泊的航母。

再有几个小时,胡小刚和王家新就可以乘坐通勤车回家了。虽说他们已经适应了大班倒,但一连半个月不能回家,他们还是非常盼望回到远在城市的家。尤其是王家新,家里不仅有父母,还有妻子和孩子,和胡小刚比较起来,他似乎更盼望回家。王家新对胡小刚说,你赶紧结婚吧,结了婚,你就和我一样,就有惦记老婆,惦记孩子这份心思了。

胡小刚笑笑说:“我不像你猴急猴急的。”

“你就嘴硬吧。其实你心里急成什么样,我知道。”王家新撇撇嘴,“不过,你和陈婶的姑娘挺般配,真的。”

“不说这个,干活!”胡小刚抖抖手里的抹布。

俩人手拿着抹布,在泵房里一点一点地擦着阀门、管线和泵体。

“昨天擦了一遍,再擦,就快秃噜皮了。”王家新嘟囔着。

“就像你昨天吃了饭,今天还需要接着吃是一个道理。”胡小刚说。

“这比喻,精辟得叫人无语。”王家新擂了胡小刚一拳。

“对了,李站长再有不到半个月时间,就退二线了,等我们下个班来,就见不到他了。一会儿我们去和他说几句话。”胡小刚说。

“好。真快,我刚来泵站的时候,李站长还不到五十岁,老婆要他调回公司,他不干,弄得俩人差点过不下去了。”

“唉,真不容易!”

“我是过来人,所以说,找对象这事,急不得,要对撇子,就是说,能互相理解。”王家新一本正经地说。

“你比我大几岁?这么和我说话!”胡小刚不满地推了王家新一把。

“不管大几岁,反正我结婚了,你还是光棍儿。”

这时,李站长走了进来,也拿了一块抹布,和他们一起擦起来。

“站长站长,你别擦了!”

“没事,一起擦快。过几个月,就要进行技能鉴定了,小刚别一个劲儿地鼓捣计算机忘记了看书。家新的实操行是行,但有时不细致,毛糙,你可要当回事。我不担心你们的活儿,就担心你们考不好。”李站长说。

“我要做到一手鼓捣计算机,一手复习考试。我还想着咱俩的赌呐。”

“臭小子!我再有几天就退二线了,但这个赌我还记得的。”李站长笑了笑。

“我们刚才还说,等闲下来了,去和你说说话呐。”王家新说。

“我这不来了嘛。”李站长说,“想和我说什么,说吧。”

胡小刚看看王家新,王家新看看胡小刚,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那就等我们到了酒桌上再打开话匣子吧!”李站长说完,哼着曲子,走了。

“想得好好的,等看到李站长了,就不知说什么了,你说怪不怪?”胡小刚斜眼看着王家新。

“我也本来有一大堆的话要说,唉。”

“我本想说,站长,我真心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没有你,我还会破罐子破摔,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了。”

“那你不说!我想说,站长,你的人格魅力感染了我!我真想再喊你一句‘老东西’!”

夜幕降临。

山峦幽暗。罐区内,高杆灯射出耀眼的光,像海上的灯塔。灯光下,油罐显得越发高大敦厚。

胡小刚走在夜色里,走在熟悉的巡检路上。他又登上了油罐。不过,他没有呐喊,而是将眼睛转向距离罐区不远的村子里。也许,在星星点点的灯光里,有一处就是陈婶的家。灯光里,那个“蓝衣女神”在做什么?

回到泵房,做好记录之后,再有个把小时,就下班了。在这段时间,胡小刚可以休息一会儿了。他打开手机设置,登录网络,点击“微信”。他看到了“蓝衣女神”的留言。

“你好,我是偷拍你的人,不介意吧?王家新让我和你聊天,说你是一个有思想有故事的人。”

“王家新说你计算机技术很棒,工作还认真,我就佩服这样的人。为你点个赞!”

“我今年将参加市摄影协会的年展,我决定将拍摄你的这个作品作为参赛作品,你不会反对吧?”

“你们作为我‘附近的人’,是好多年的邻居了。遗憾的是,我妈妈认识你们,但我认识你的嗓子,你有的时候,在罐上喊的声音,都能传到俺家,熟悉着呐。”

“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识。难道我们非要‘摇一摇’才能认识吗?”

“小王说,你特别愿意吃烀苞米,我家有的是,欢迎你来我家做客,让你吃个够!”

……

看着“蓝衣女神”泼辣大胆、风趣幽默的留言,胡小刚不由得笑了。他留言说:“你好,女神,很高兴看到你的留言。你既然已经偷拍了我,我想知道,以后你还想偷拍吗?那天,我看到你对我照相,心里挺高兴,还对你挥挥手,但你没理会我啊。”

“一会我就下班了,就可以回家了。明天,我有时间,可以好好聊聊。”

不料,“蓝衣女神”立即有了回复:“明天,是周末,我也休息,想到城里转一转。”

这明显是说,她想见到自己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了!胡小刚心里一阵激动,一阵紧张。

“那好啊,你到了城里之后,打电话告诉我。”

在返回城里的通勤车上,胡小刚一直在忙着接收来自“蓝衣女神”的微信。胡小刚太投入了,以至于忘记了王家新这小子是坐在他后面的,何况,客车里还是黑着灯的。所以,他和“蓝衣女神”的对话几乎都被他看了个清清楚楚。如果不是这小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就会看到俩人接下来关键的一席对话了。

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胡小刚看到了王家新挂在肉嘟嘟脸上的怪笑。胡小刚佯装生气地说:“你真够意思,还有点当大哥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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