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霞
(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涉外学院,湖南 长沙 410021)
《史记》原名《太史公传》或《太史记》,魏晋始称《史记》,是司马迁一生的隐忍之作,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同时又是极具文学特色的历史典籍,被鲁迅先生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它记载了上起黄帝下至汉武帝三千多年的历史。全书由“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五大部分组成,共五十多万字。
中西方学者对《史记》的英译由来已久,西方学者对《史记》的译介始于19世纪末。从最初对《史记》个别章节的译介到Burton Waston、杨宪益夫妇、William Dolby和Raymond Dawson的节译本,再到William H.Nienhauser,Jr.领衔的全译工程历时百年有余。首次对《史记》进行较大规模译介的当推美国汉学家、翻译家Burton Waston先生,他选译了文学性较强的66篇,其中57篇是全译,9篇是节译。同一时期,杨宪益先生及夫人戴乃迭也选译了故事性强、极具代表性的31篇,其中列传占有很大比重,这再次突出了《史记》的文学价值。1974年William Dolby和John Scott编译了《司马迁笔下的军阀及其他人物》,包括卷65至78、86、126等。1994年,英国Raymond Dawson译注的《史记》侧重秦朝史料。20世纪90年代,以William H.Nienhauser,Jr.为主要英译者的团队进行了《史记》的全译工作。
从上述译介过程不难看出《史记》英译的两大特点:一是《史记》英译的时间持续百年有余,而且还在继续,20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西方学者投入到《史记》的英译及研究工作中,呈现出蓬勃发展的局面;二是几乎所有的节译本在选材方面都侧重故事性较强、文学特点突出的“本纪”“列传”“世家”等。与西方学者在《史记》英译方面的努力和贡献相比,国内学者对《史记》的英译研究做得远远不够。笔者以为有必要对国内《史记》的英译研究进行系统梳理,力图指出现有研究的不足以及未来可能的研究方向。
《史记》作为中国历史典籍的巅峰之作,历来是国内历史学家和文学家关注的焦点,每年都有上百篇关于《史记》研究的学术论文和专著问世。然而,有关《史记》的英译研究不但起步晚,而且研究成果寥寥无几。为了确保全面系统地了解《史记》英译研究的现状,笔者在中国学术期刊网络出版总库中分别以“史记”“英译”“翻译”为题名和关键词对1994年至2014年的相关学术成果进行检索,除去与《史记》英译无关的论文,共得到31篇有效文献。笔者通读了这些文献并对其进行仔细研究,最终将它们归为七类。
国内最早谈及《史记》翻译概况的是罗琳。罗琳[1]根据倪豪士先生在《亚洲文化》上发表的文章编译了《〈史记〉翻译回顾》一文。文中他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回顾了《史记》的西译历程。他将《史记》的外译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20世纪30年代,主要是一些零星的翻译;第二阶段为20世纪50年代,《史记》英译在这一时期取得突破性进展,代表人物为美国著名汉学家伯顿·华兹生和中国翻译家杨宪益夫妇。华兹生的译本注重文学色彩,面向普通读者,行文流畅地道,没有过多的注释,可读性较强,但有时牺牲了对原文的忠实。杨宪益夫妇也选译了一些故事性较强的篇章,但文中没有更多地关注他们的译本。第三阶段为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这20年时间里,《史记》外译达到顶峰。共出现四次较大的《史记》翻译工程,包括鲁道夫·维阿特基将《史记》译成俄文;吉田贤抗将《史记》译成日文;伯顿·华兹生修订以前的译本和倪豪士等启动将《史记》译成英文的全译工程。
李秀英[2]系统地梳理了《史记》在西方的译介以及西方学者对司马迁和《史记》的研究视角。次年她[3]又撰文讨论美国不同历史时期不同译者对《史记》不同的翻译策略及其背后深层的文化战略因素。赵桦[4]指出,20世纪50年代华兹生译本和杨宪益夫妇译本的出现成为《史记》在英语世界译介的转折点,华译本强调译文的可读性,为了实现译本的可读性,华兹生打乱了原文本的顺序;杨宪益夫妇的译本简洁爽直,更贴近原文的风格。吴原元[5]详尽阐述了《史记》在美国的两次译介及其产生的影响。他认为,英译《史记》使美国汉学家和史学家重新认识中国历史,尤其是正史在中国史学中的地位和意义,并呼吁尽快将中国二十四史等史书翻译成英文。
杜一炜[6]以《史记》英译本为语料探讨了文言文中文化词汇的翻译问题,指出对于文化词,尤其是高度概念化的词汇,由于其在目的语中的空缺性较高,应尽量采用音译,对于相对灵活的文化承载词,应尽可能传递其文化含义。周文蕴[7]以华译《史记》为蓝本,从文化因素的阻隔式、变通式、放行式和结合式四种冲突模式探讨了文化词的不同处理手段。张婵[8]探讨了倪译《史记》中术语翻译的特点,指出对在译入语中找不到对应术语的中国文化特有词汇可进行解释说明,并附加必要的补充成分;对于官职或王室成员称谓可在译入语中寻找能体现类似功能的词语进行表达;在与中国哲学、宗教、科技、医学等相关的术语中可在译语中创造一些能传达源语信息的词汇。吴涛、杨翔鸥[9]探讨了中西语境下华兹生对《史记》“文化万象”词的英译,指出华兹生在英译“文化万象”词时采用意译、加脚注、替换和改写等方式,成功地在译文语境中重塑原文在原语文化语境中的形象。张婵[10]以翻译透明观为依据,分析了倪豪士《史记》译本中文化术语的翻译策略,同时指出针对不同类型的术语,译者应适当选择翻译策略并需要在源语文化和译入语文化之间进行调节以增强译文的透明性。朱学博[11]也探讨了《史记》英译本中文化词汇的汉英翻译问题,总结了几种翻译方法,如对原句进行准确拆分、善于利用高频复现词的词义选择、注意合理分配分词和介词短语作后置定语的位置。
目前对《史记》英译本所做的研究中,有相当大部分是个案研究。李秀英[12]在《华译〈史记〉可读性研究》一文中简要概述了《史记》在美国的两次译介,然后从华译《史记》可读性的价值取向、语料分析、语料库统计分析和时代特征四个方面详细分析了华译《史记》的可读性。赵桦[13-14]运用韦努蒂的翻译观重新审视华兹生译本中所采用的翻译策略,并从文化多元视角肯定了华译《史记》在跨文化交流中所作的贡献。李秀英[15]还探讨了华兹生英译《史记》的文学操纵倾向问题。周文蕴[16]以1993年由香港中文大学和哥伦比亚大学联合出版的华兹生英译《史记》为蓝本,以动态对等理论和归化、异化学说为基础,从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对《史记》进行了研究。从语言层面上,他分析了华兹生在语音、词汇和句法三个方面出现的误译及原因,认为误译主要由汉英两种语言在词法和句法结构上的差异、古今汉语在语音、词义和语法结构上的差异以及汉语的发展变化引起的;从文化层面上,他分析了华兹生在翻译一些文化现象时所采取的不同翻译策略及原因,认为作者适时调整翻译策略的主要依据在于原语本身的属性、在文章发展中的地位以及在跨文化交流中的作用。吴涛[17]借用勒菲弗尔的“重写”理论,从意识形态和诗学对华译《史记》进行描述分析,说明华译《史记》是在意识形态和诗学的双重影响下对原文的成功操纵。李俐[18]梳理了杨译《史记选》产生的历史环境和传播过程,并通过该译本解释了译者本身翻译思想与翻译策略的变化。刘庚玉[19]以《留侯世家》为例探讨了华兹生如何通过减少注释、灵活处理成语和典故及重组段落等方法将其变成一部可读性很强的历史小说。郑爽、范祥涛[20]以倪豪士的《史记》英译本为蓝本,讨论了译者主体阐释对典籍翻译的各种影响,详细分析了译者主体的翻译标准、译者风格与原文风格的融合以及译者对异质文化信息的处理等问题,认为倪豪士等所译《史记》是对源文本的合理阐释。
李俐[21]通过对比分析华兹生和杨宪益夫妇所译《史记选》中的大量实例,指出直译与意译、语义翻译与交际翻译以及归化与异化互相结合,在译文中寻求文字真实性与文学艺术性之间的平衡点。黄朝阳[22]借用文本旅行理论,从历史语境视角对华兹生英译《史记》与倪豪士英译《史记》进行了比较研究,帮助研究者在历史状态中认识差异性。常小丽[23]从勒菲弗尔的改写理论,以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者三要素为理论视角详细分析了杨译本和华译本中个人意识形态和个人诗学以及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和社会诗学,赞助人系统对译者的翻译选材,译作中对读者的考虑和整个翻译过程的影响,并从封建官衔、数字、诗歌等方面对两版本做了详细对比。蒋婷婷[24]也从操控理论视角对杨译《史记选》和华译《史记》进行了文本对比分析。
翻译家研究是翻译史及翻译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对《史记》英译本的研究也涉及到译者。徐公特[25]以专访的形式采访了美国著名学者倪豪士教授。李秀英[26]对著名翻译家华兹生翻译历史典籍时语言规范的习得与内化做了专题研究。她从译者的翻译学习经历、已习得的翻译语言规范、译者自身的翻译经历、译者对各种翻译规范的选择和译者对某种翻译理论的认同五个方面总结了华兹生对中国历史典籍英译语言习得与内化的过程,最终指出华兹生就是在这种社会化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英译中国历史典籍的规范,并以流畅、自然、优雅的现代英语散文风格在西方读者中普及了《史记》、《汉书》、《左传》等的文学成就。同年,李秀英女士发表题为《华兹生的汉学研究与译介》的论文,详细介绍了华兹生的生平、汉学研究,关于中国古典哲学、佛教著作、古典文学著作和古代史学著作的研究与译介,以及他在中国传统文化西传过程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这里的文学性研究不是一般的文学性和艺术性研究,而是广义的文学性,包括原型批评的研究、叙事策略和人物塑造的研究、哲学宗教与思想主题的研究、修辞学意义上的写作方法的研究、作品的语言研究、诗体与散体的翻译研究,以及诗学与教化功能的研究[27]。李秀英[28]研究了华兹生英译《史记》的叙事结构特征。她分别探讨了“叙事结构”、《史记》的叙事结构、西方小说的叙事结构及起源、华译《史记》的选材范围及目录编排结构。她认为华兹生在《史记》英译过程中将之叙事化,然后按照西方小说叙事的结构特征把译本置于读者的“规约性认知框架”之内,把《史记》变成一部历史叙事小说。李秀英[29]还从翻译批评的视角对西方汉学家如何评论华兹生英译《史记》进行了探讨。她将西方汉学家的评论分为两类,一类是对华译《史记》某些特色的肯定,比如肯定其文学取向、选材范围、读者对象定位和可读性;另一类是对华译《史记》某些方面的批评,例如有些汉学家认为华译《史记》的选材不够严谨、编排方式有损于译文的整体和谐性、译文没有体现出司马迁的写作风格、华译《史记》依据的翻译思想及理论基础值得怀疑等。李秀英本人解释了华译《史记》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认为这是那个时代的翻译产品,具有时代性。吴涛[30]也从翻译批评视角探讨了华译《史记》。他分别阐述了西方汉学家从文本语义考证、英译本完整性和学术性以及文本互涉关联性视角对华译本所作的批评与分析。
陈吉荣、刘莹[31]探讨了《史记》英译过程中的默认值,他们将默认值分为单值语法默认值、多值语法默认值和文化背景默认值三类,并提出了默认值英译显化方式原则。刘莹[32]以杨宪益和戴乃迭所译《史记选》为素材继续进行《史记》英译过程中默认值的显化研究。到目前为止,作为国内从语料库视角对《史记》进行研究的第一人,李秀英[33]完成博士论文“基于历史典籍双语平行语料库的术语对齐研究”。以语料库为基础,作者用了很长篇幅谈论《史记》术语英译的特征。
国内《史记》英译研究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绩,但这些成绩与《史记》在中国史学和文学史上的地位仍有一定差距。换言之,国内学者仍需要对其展开更加深入、更加系统的研究。笔者以为今后的研究可注意以下几点:
目前,国内《史记》英译研究的视角较为单一,很多研究关注的是单纯的语言文字转换。有些研究结合了翻译理论,但理论视角也较为单一,这些研究基本是基于勒菲弗尔的“改写理论”或“操纵理论”。笔者认为,对《史记》的英译研究可以采取跨学科的视角进行多维度描述研究。可以吸收社会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成果,为其研究注入新鲜血液。例如可以借用文化人类学的“深描法”对《史记》英译本进行深度研究。同时,研究人员应密切关注国内汉语言学家、文学家、历史学家及海外汉学家的相关研究成果,从中获取研究灵感。另外,还可以借助更多的文学、语言学、翻译学的相关理论进行研究,如解构主义、目的论、认知理论等等。
以往国内的研究者通常将焦点放在华兹生的《史记》英译本,可见华兹生译本在国内外读者中的影响之大。笔者以为,研究对象不必拘泥于华兹生的译本,可以开展对其他译本,如杨宪益夫妇译本、倪豪士译本的研究,尤其要对倪豪士译本给予更多的关注,因为倪豪士译本一经问世便得到西方学者的高度评价。葛朗特·哈代(Grant Hardy)在对比华兹生的《史记》译本后评价倪豪士领衔英译的《史记》说:“从文学视角来看,华兹生生动的译本作为愉悦和悠闲阅读至今仍无人超越……但华兹生按照年代编排他的翻译时,他歪曲了司马迁的原始构想,读者将不能察觉司马迁结构的意义。与之相对照,倪豪士保留了《史记》的形式,允许读者尽可能猜想司马迁编撰的决心……倪的译注在朝着尽可能使英语读者理解司马迁所要求读者具有的这种留意、批判解释的漫长道路前行”[5]。对于这样一部即将完成的伟大译著,有必要对其进行更加深入、系统的研究。研究也要特别关注译者(以倪豪士为首的翻译团队),如译者的指导思想、翻译目的、翻译策略、翻译手段、翻译风格、意义等一系列课题。
研究人员有必要参加与《史记》研究相关的学术交流活动,并以此为平台,实现国内外《史记》英译的学术探讨。展开英语国家读者对倪译《史记》的接受度调查等。
总之,《史记》的英译是一项系统而复杂的长期工程,需要广大翻译研究者、读者及社会各相关机构的密切配合和通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