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 河
徘徊于生死之间
◆ 北 河
人,从获得生命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徘徊于生死之间。不管你是否曾经意识到这一点。
贪生怕死,虽然是个贬义词,但反映的却是人的自然本性。不仅是人,又有何种生灵不是如此呢?
但贪生者未必长生,怕死者难免一死,却是严峻的现实,更是自然的规律。
参透了这个道理,就不会一味地“贪生怕死”了。
生必须珍惜,死无须畏惧。
小时候看英烈故事看得多了,总想着要“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后来逐渐知道,能否如此,并不完全取决于自己,而往往是命运的安排。
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原来也曾深信不疑。后来知道,这只是两种极端的情况。一般人的死,是说不上什么轻重的。
年轻时在田间道路上观察过一次蚂蚁搬家。蚂蚁家族要把家从路一侧搬到路的另一侧去,中间相差大约十多米的距离。蚁群很大,至少有几千只。在蚂蚁的世界里,大概是一个不小的王国。搬家的队伍在路上的车辙沟里形成一条黑色的带子。队伍旁边还有一些蚂蚁在来回奔跑着,大概是队伍的组织者吧。它们忙于赶路,却不知道巨大的灾难在向它们袭来。一辆自行车从车辙沟里经过,轧死的蚂蚁数以百计。活着的蚂蚁顾不得为同伴的死亡悲伤,继续匆匆忙忙地赶路。因为人类的自行车对它们来说,就是不可抗拒的天灾人祸,无论怎样的愤怒和悲伤都是无济于事的。当时我想,在无法抗拒的天灾人祸面前,人类与这些蚂蚁又有何不同呢?
记得上中学时被几个同学带着去一个离学校几里外的大坑塘里洗澡。同学并不知道我不会游泳。在我刚刚进到水里时,一个同学从背后推了我一把。那坑很深,坡上也很陡,我一下子滑到了深处。睁眼一看,全是黄色的坑水。当时我并没有心慌,憋住气想顺着斜坡爬上去,但很快知道在那样陡峭的斜坡上是不可能的,没人救援就可能死在水里。我急中生智,举起一只手臂,借着水的浮力尽力往上窜,发出求救的信号。大家这才知道我真的是一只“旱鸭子”,其中一个同学过来拉住我的手,把我引领上岸。推我的同学很后怕,对我道歉说:“没想到你真的不会水。”我哈哈一笑说:“没事儿的,这点水淹不死我。”事隔多年,推我下水的同学名字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拉我上来的同学名字叫杨庆岱,后来当了煤矿工人。回想起来,当时如果惊慌失措,很可能就会呛水送命。
还有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那是我中学毕业后在公社棉花办公室当技术员时候的事。那天骑自行车进县城办事,在朋友处多喝了几杯,下午急着赶回去开会,自行车越骑越快。忽然听见后面有汽车过来,赶紧靠边,可边上是一堆护路用的沙子——那时的公路都是沙子路。自行车一下子倒了,我也摔在地上。这时,汽车贴着我的身体呼啸而过,我由于迅即向外翻身没被轧着。路沟里正在劳动的人看见,都惊叫起来:“汽车轧人了!”但我站起来扶起自行车,试了试还能骑,又翩然上车,飞驰而去。回去和同事说起这一惊险经历,他们说:“宁可不开会也不能这样玩命啊。”我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汽车是不敢轧死我的。”但心里十分清楚,如果不是翻身及时,肯定非死即伤。
两次的危险经历并没有使我胆子变得小起来。1979年,我在枣庄读书时,又有同学邀我去附近的水库游泳。那是一座中型水库,水面直径有五六百米。当时从学校借了几个救生圈。看到有的同学从这边游到对岸,我也借助救生圈游了过去,又游了回来。回来后大家才发现我原本不会游泳,有的同学就说:“你这样太冒险了,万一途中救生圈漏了气,或者你腿转了筋,想救你也来不及。这水库每年都有淹死的人。”我听了,也有一点后怕,但还是故作潇洒地笑笑说:“我就不信这水库能淹死我。”
1982年,我在新汶一中任教。从四月份开始,我就觉得右侧腹中有一个东西在不断增大。到了五月中旬,不仅走路感到下坠,弯腰时也受到影响。我到医院去查了一下,医生告诉我:“里面是一个瘤子,要做手术切除。”我问瘤子是恶性还是良性,他们说:“隔皮猜瓜谁能说清?要打开来经过化验才能知道。”我对这一结论半信半疑,又去了两家医院,结果都是同样的说法。我知道这一刀是躲不过了。就给学校汇报,想在暑假期间手术,以免影响上课。学校领导一听,说不能等到暑假,既然发现了就要马上治疗。因为当时刚有一位教师患癌症去世,大家都还心有余悸。于是我在六月初住进了新汶县医院。医护人员担心我害怕做手术,都来劝慰鼓励我。我说:“没关系的。我自信有关云长的耐受力,就看你们有没有华佗刮骨疗毒的本事。”我不怕手术,还因为我觉得人的生命力肯定要比一只鸡强得多。在农村老家时,家里养的鸡误食了农药,我的母亲就用剪刀把鸡的胃打开,用凉水把里面清洗干净,然后用麻线缝上,结果每只动过手术的鸡都活了下来。我手术后切除的东西装满了一个罐头瓶,但是否良性还不知道。那时县级医院没有条件,要送到地市级医院去化验。我想,如果是良性的就罢了,如果是恶性的,我也要争取多活几年,把想做、能做的事情尽量多做一些。原来只想着五十岁以前多积累,五十岁以后出成果,现在看来那太不现实了,人的生命原来很脆弱,随时可能失去,能做的事抓紧做才能少留遗憾。后来化验结果出来了,说是肠结核瘤。家人和同事们都放心了,我的想法却没有变,“能做的事抓紧做”从此成了我的一种信念。这可以说是我这次患病的最大收获。
出院时已经到了6月24日,还不能接着工作。眼看暑假又到了。我决定回到老家去养病。学校离老家有230里路,怎么回家呢?长途汽车上是不让带自行车的,我打算先坐火车到60公里外的磁窑,然后骑自行车回家。到了火车站才知道,托运自行车必须用木箱包装。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已经向领导和同事们辞了行,也不想再回学校。我改变主意,直接骑车回家。路上如果撑不住,随时到沿途医院治疗——因为刀口发炎,愈合较慢,这时肚子上还包着纱布呢。身上带的给养只有一包麦乳精(这在当时算是高级营养品了,后来知道并没有多少营养)。第一站走了八十里,到了楼德(乡镇驻地),在路边买了碗开水,喝了一点麦乳精,觉得还能坚持。第二站走了六十里,到了蒋集(乡镇驻地),已经感到疲劳。第三站走了三十里,到了罡城(乡镇驻地),已是筋疲力尽。剩下的六十里地,已经记不清分了几站,只觉举步维艰,走走停停,到家时已经太阳平西了。躺在床上,翻身的力气也没有,直到夜里才爬得起来。我对父母说是搭车到了县城,然后骑着车子回来的,他们还心疼得不得了,说是病还没好怎么能骑车走十八里路呢!这次的经历,使我进一步坚信人的生命力是很强大的,只要有坚定的信念,体能就可以发挥到最大极限。
后来,第一次坐轮船、第一次乘飞机,开始都有些紧张。但转念一想:这些交通工具出事故的几率是很低的,落到我头上的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退一步说,真要赶上出事故了,害怕也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心里释然,埋头看书。再后来,有了工作用车,我总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有人不止一次好心地提醒我:这个位置最不安全,我也不为所动。图的就是在前面视野开阔,可以欣赏沿途景致。所幸十几年来还没有出过任何事故。
2002年我和几个同志去新疆新源看望援疆教师,周日,当地同志邀请我们骑马上天山。我没有骑过马,可心里早就想体验一下骑马的感觉。好在那马都很温顺,我骑着马一直到达天山雪线。这时才感到一身夏装无法抵御山上的寒冷。同去的同志也都没有骑过马,有的上马后马上又下来,不敢再上。只好在山下等着。在下山途中,看到有坐滑翔机的,当地同志问我坐不坐滑翔机,我说很想试试。可惜等排到我时,天色已晚,人家已停止营业。后来回想,如果坐了滑翔机,出事故倒不至于,但下来时可能要被冻僵了。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有机会总想体验一下,这种性格看来是不会改变的了。但每一次体验,都有一定的危险性,与死神擦肩而过是常有的事。
人生的旅途,总是徘徊于生死之间。死亡固然是生命的尽头,但它却不是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等待着你,而很可能以不速之客的身份来临。人一生想做的事情会有很多,但能做到的事情却很有限。因此,热爱生命,珍惜光阴,能做的事情抓紧做,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人的生命才有意义、才会充实。而只有正确认识死亡,破除对死亡的莫名恐惧,才能更有意义地活着、更加积极地做事。有时,不妨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就能摒弃许多无谓的争执和无聊的琐事,在许多方面变得超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