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的伍哥

2015-12-16 18:15李嵱
新西部 2015年12期
关键词:木里支教好友

李嵱

好友营支教团队创始人伍景勋认为,“爱心事业”要快乐地做,才能持续下去。为此,他提出了“快乐公益,理性经营”的理念。

快乐和理性,成为伍景勋用十年时间为自己的团队打造的两只飞翔的翅膀。

好友营支教(以下简称好友营)是一家长期致力于为山区贫困儿童和留守儿童提供稳定支教服务的公益团队。

这个团队的创始人,便是圈内人称为“伍哥”的伍景勋。

从2006年派出第一位支教老师,有规划地组织志愿者团队轮换制进入山区支教至今,好友营支教累计派出620位一线教师,覆盖34所乡村小学,召回失学儿童九千多名,成为国内颇具规模的民间支教组织。

迈入第十个年头,伍景勋最欣慰的是自己组建起了一个稳定的核心团队,有16名全职工作者在广东佛山总部就职。

2015年10月31日,伍景勋把好友营持续支教九年的一个孩子熊宗从大凉山接到广东佛山参观“好友营”的大本营。这是好友营的孩子首次“回家”。

2008年,熊宗还是大凉山木里县烂房子村小一个濒临辍学的鼻涕娃,经过好友营团队接力支教,现在已经是盐源县一名初二学生了。沿途义工一路爱心接力,熊宗和妈妈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来到佛山……

熊宗只是好友营帮助过的九千多名孩子之一。

“有老师,就不会有辍学儿童”

伍景勋是误打误撞走进木里的。

2006年,他离开佛山,西行路上看到前所未有的风光,以及始料未及的震撼。回程路上,他却迷路了,误打误撞走入一座小山村,眼见的是不闻书声只见鸡豚的校舍和田野间的黄发小童……

为什么这些孩子到了学龄,却不读书?伍景勋想弄清楚。

伍景勋走进的这个村子,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木里藏族自治县白碉苗族乡烂房子村,村子里大量的适龄儿童没有读书。因路远而险,中心校的老师不愿到村小任教,村里的学堂早已作牲畜棚用;若到中心校读书,孩子们必须每日翻山,或在校住宿,但所需精力和费用,这些孩子们的家庭却无力承担,只得将孩子留在家里。

“有老师,就不会有辍学儿童。”看着那些跃跃欲试想和自己对话的孩子们,伍景勋萌生了“到木里去支教”的念头。

2006年暑假,“好友营支教”在广东佛山成立。在第一批教师开赴木里的同时,伍景勋悄悄辞去从事了十年之久的工作,开始有规划地组织志愿者团队轮换制进入山区支教。

“飞翔的伍哥”是伍景勋的QQ名,颇能代表伍哥快乐而理性的性格。伍景勋认为,公益事业仅靠激情不可能持久,必须快乐公益,理性经营。他多年奔走在西部贫困山区支教前线,从大凉山到新疆巴楚,期间甘苦自知。伍景勋说,“是一个个快乐推着我不断向前走。”

2007年春节刚过,当伍景勋带着好友营第一批支教志愿者踏入木里时,木里白碉中心校的校长罗文忠并不相信远道而来的支教老师。他不相信他们真的免费来为孩子们当老师。即使是真的,他也不相信他们能坚持下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罗文忠没有安排马匹,而是让他们步行去烂房子村小。“等不到走拢,你们就会哭着自己离开的。”当时他心里这么想。

沿着崎岖的山路步行三个多小时,伍景勋和志愿者到达烂房子村小。学校只有一至三年级的小学生在此就读,四年级以后才转入路途遥远的中心小学。志愿者留在这所小学任教,一教就是几个月,罗文忠这才开始信服。

看着好友营支教第一批志愿者步入正轨,伍景勋返回佛山,继续做动员和志愿者的轮换等各项工作。

那段时间,伍景勋在QQ群里曾自称“飞翔的伍大妈”,因为好友营的大小事务他都要经手,像居委会大妈一样,事无巨细都要亲手操办。

请您告诉我,如何能放弃?

伍景勋1974年生于广东南海,1996年大学毕业。学化工专业的他,在一家化工涂料企业谋得一份工作。至2002年,他已经是一家台资企业的中层。他坦言,当初辞职到木里支教也是一腔热情,但并没有打算长期做这件事。“当时准备两年后返回职场,继续自己的高薪白领,幸福家庭。”

但是,到了木里,伍景勋立即觉得一个人的一腔热情没有用。“两年三年过去……谁来接?”伍景勋说,“我是很理性的,职业就是做市场营销,真的是Marking,要非常理性地预估。”

在伍景勋的记忆中,2006年前后,全国有大大小小几百个民间支教团体,但绝大部分团体从事以大学生志愿者为主的暑期支教。大学生的热情大大刺激了支教行业的发展,但另一方面,短期支教是否真能对乡村教育有所裨益的疑问也在社会响起。

深入了解这个行业之后,伍景勋发现:只有团队化、组织化、持续化的支教,才能真正帮助到孩子们。

他曾做过一个估算:根据好友营在木里开展支教的经验,教育水平中等的白碉乡老师缺口10个,全县29个乡,缺口约290名老师。木里13万人口,教师缺口约为448∶1。

根据《甘肃日报》公布的政府公开数据,康乐县人口24万,老师缺口400多人。而根据《新京报》资料,全国贫困县592个,1.98亿人口,缺口教师约40万名。

在伍景勋的印象里,从事长期支教且规模较大的机构寥寥无几。“这样的市场需求,十个好友营也填不满。”伍景勋非常清楚,要填补教育空白,不能单纯依靠民间机构,但民间机构能推动政策转变。“等做到一定规模,好友营在这个行业里说话就有分量了。”

在一篇网文中,伍景勋这样写道:“各位看官,2007年春,我们派出3位老师,2所学校100多学生;2007年秋已经是7位老师4所学校300多孩子,2008年春是18位老师7所学校600多学生,2008年秋是21位老师8所学校800多孩子……这800多孩子中有300多是完全的缀学孩子返回来上学的。请您告诉我,如何能放弃?”

难以坚持的不是物质,而是意念

2008年年初,大雪灾的冬天,伍景勋的儿子“小伍哥”呱呱坠地。这也是好友营最艰难的一年。

随着支教范围的铺开,各方面对资金的需求越来越多,从全职员工的工资和日常行政费用,到村小的基本教育设备,如桌椅和黑板,再到支教老师的基本住宿等,无一不需要资金支持。伍景勋一开始想过要与企业合作,或者依靠慈善基金会。

后来发现,很多企业和基金会对于资助乡村教育的项目选择上,多倾向于进行立竿见影的投资,对于师资的投资非常少见。“因为师资是个看不见的东西,你捐助了多少行政费用,多少教师补贴,对于是否提高当地教育水平没有直接关系。企业没有办法宣传,也就没有意愿资助。”这样,好友营的资金困难只能靠传统手段解决。

好友营开始不定期举行义卖活动,为项目运作筹资,在网上开办淘宝店,售卖支教纪念画册和台历,以及本子、桌椅等金额不同的虚拟产品。

支教志愿者每年6万多的庞大费用,迫使伍景勋重返职场。那一年,好友营第一次推出台历义卖。他记得中午同事休息时,他还要去送货,或者去邮局寄邮包。

“当时真是卯足一股劲,大步向前。所有人的心态、周边人的认同、孩子得到的成长……这些快乐是无限的。”伍景勋说,“事实上,难以坚持的不是物质和金钱,而是意念。”

短短几年,看到昔日连名字也不会写的孩子们慢慢可以进行阅读和作文,伍景勋和所有志愿者都觉得非常欣慰。

由于家庭经济原因以及孩子实际的学习基础,很多贫困山区的孩子在读完小学后并不能进入初中。他们很多不得不回家务农,几年之后,当他们十四五岁时,就要离开父母,结婚生子。

有人问伍景勋,既然教育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那么支教的意义何在?伍景勋反问道:“难道读书的意义仅仅在于升学吗?”

伍景勋一直记着自己看过的一篇日记:“今天看到妈妈吃的青霉素药。原来在吃药前要做试敏,要不然可能会呕吐、晕厥甚至死亡。真可怕,原来妈妈吃了那么久的错药都不知道。幸好我识字,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伍景勋说,帮助他们脱离文盲,也是帮助他们获得了解外面世界的可能。

2008年,药铺村小的女孩王拉初找到支教老师,哭着说:“我想读书,我不想回家放羊嫁人。”这个13岁的藏族小姑娘,在该读书的年龄却要被逼嫁人,问题很快传到伍景勋那里,一个拯救王拉初的“小老师”计划应运而生—将王拉初升格为小代课老师,负责小学一年级的领读等简单的教务工作,每月支付给她150元代课工资,同时支教老师辅导她自学更高的课程。

用“小老师”这个办法,伍景勋他们还帮助彝族女孩安小芳、藏族女孩王志群等继续上学读书。

我要确保,支教是个理智的决定

2008年后,伍景勋就感觉身边的同行越来越少了。一篇名为《叔叔阿姨,我们不希望你们来“支教”》的文章在网上广为传播,作者历数短期支教的种种“罪状”:扰乱教学秩序、伤害学生感情、以支教为名谈恋爱,刷简历等等。

2009年,一位在读研究生曾选取三个大学生支教社团,在甘肃成县及会宁20所学校短期支教项目点的400名中小学生、40名教师、100名大学生志愿者以及两个相关政府部门、两家基金会做了一项调研,调研结果不容乐观:近62%的校长坦言,先前支教的大学生给学校带来了些不良影响,致使他们不再信任大学生支教;78%的受教学生为大学生哥哥姐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感到苦恼。

支教任务的特殊,让伍景勋在挑选老师时格外慎重。

“我们要确保,支教是一个理智的决定。”伍景勋写过一篇《新志愿者做好支教之13注意》的帖子。与其他支教团体热情洋溢地传播支教的使命和意义不同,这篇帖子里没有一句鼓动读者投身支教的话,而是再三叮嘱支教老师务必注意的事项。帖子覆盖从山村生活、教育心理到与当地的关系各个方面。

比如,“请认真对待支教的孩子”,山区孩子的学习基础很差,但那不是他们的责任,我们需要尽可能多做一点,千万别想“这些孩子没什么出息了,学不学是一样,我过来就是陪他们玩的,这种思想尤其要不得”。

比如,“不要掺和到当地的经济官民事务中。支教时间长了……当地人会向老师讲一些心里话。千万注意不要涉及到村官选举,婚恋抉择,土地争议,这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与我们的初衷无关。 ”

2008年,好友营一位支教老师在当地支教四个月后,成为村里“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声望颇高。结果,这位老师不小心卷入村里经济事务中,使村里人对支教老师的态度开始改变,一度发展到要动手打人的地步。

“开林、开矿,村官选举这样的事情,利益分配非常复杂,不是支教老师能够处理的。”伍景勋说,“支教不光是教书,还包括怎样和当地人相处,作为一个外来人,怎样赢得信任而不是带来麻烦,这些都需要志愿者自己处理,我们能帮忙的很少。”

参加好友营的支教老师,需要填写一份包括教育和工作经历的个人资料,还要准备一篇关于支教想法和准备的陈述等等,这些繁琐的程序让很多想报名的人望而却步,好友营因此多次遭遇师资短缺的困境。但正是这方面的严格把关,让好友营与当地小学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关系。

“短期支教不可能提高乡村教育水平。”伍景勋说,“一两个月的短期支教,双方刚刚适应就要分开,成本太高,而且对学生感情伤害很大。”

2009年,伍景勋开始将好友营支教定位为长期支教,实施“轮换制”支教模式:为每位志愿支教者限定支教时长(一般是一学期),每学期定期招募新的志愿者,轮换到期“卸任”的志愿者,保证山区小学的师资延续。

2014年,伍景勋提出“人人都可以支教”,通过一系列重要培训以及同专业老师的交流学习,培养优秀的支教老师,为孩子们带去品性习惯、环保安全、音艺美感、独立成长等涉及多方面内容的高素质水平教育。

“在专业理性的背景下,让大家易于加入支教行列,助人亦能助己。”伍景勋说。

一个个的快乐,推着我向前

支撑好友营长期支教的动力,看上去很简单。

“别问我们踢多少球,请问我们有几成熟?”伍景勋是个超级球迷,至今仍自称是一个“好踢球之心”的“大人”。“当俺觉得心里难受的时候,我会去踢球——团体快乐与绿茵青草的芬芳会充满肺部,因为华盖半包裹着心,肺愉快了,心就喜悦……”

伍景勋说,“好友营”原本就是一支足球队的名字,而他是这支球队的队员之一。正因为此,他从一开始就把绿茵场上的快乐和激情带进了这份爱心事业。这种内在的精神,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摸索期。

在外人看来,是一个个困难推着伍景勋向前,而他却说,“是一个个的快乐,推着我向前。山区孩子纯真的微笑,教会我一直保持内心发出的笑。”

2012年7月,在佛山市教育局的协助下,伍景勋还把木里的孩子接到佛山市职业中学就读,学习玉器雕刻专业,为他们探索走出大山的途径。“山区教育基础太薄弱,在山区县城上高中考大学的路,对他们来说非常艰难。”这是伍景勋带孩子们出来读职中的动因。

在伍景勋看来,支教是需要持续性和连续性的事业,那么多好心的支教老师之所以没有尽最大努力为山区教育带来改变,就是因为缺乏组织性,导致了教育的中断。自从有了小伍哥,伍景勋便开始思索,“孩子们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好友营青岛小组一位支教老师在微博曾写道:“没有真正和孩子们在一起生活过,很难体会这种爱心背后的危机。支教,是努力培养提高孩子们生活的能力和信心,而不是简单的捐赠物资,更不应该是试图去包办他们的生活。”

伍景勋发现,好的教育其实很简单:给予足够的陪伴,给予足够的空间。“我们给孩子们捐衣服、鞋袜,但没有教会他们体面和干净……我们捐图书,别忘了培养他们阅读的习惯……我们上课甚至能大幅提高孩子们的成绩,但更重要是教他们学会与生命相处,包括与自己相处。”

伍景勋告诉记者,十年来自己最大的改变,就是“刚开始觉得公益就是放弃自己的家庭,牺牲自己本应去承担的家庭责任,用这些时间去帮助山区孩子。但到后面发现,只有照顾好自己的家庭,自己幸福,才能帮助山区孩子更幸福”。

如今,伍景勋会跋涉千里,从广东佛山赶到5000多公里的边疆巴楚,陪那里的孩子们踢几场球;也会把边疆这些热爱足球的孩子们带到相距4800多公里的青岛踢几场球。他发现,新疆的孩子身体底子好,并且非常热爱足球,但他们缺乏训练手法与设备器材,与外界缺乏交流。

2015年8月,他组织第三批巴楚孩子到青岛,与中联U12和青岛鲲鹏踢了两场比赛。尤其珍贵的经历是鲲鹏俱乐部安排了赛前一个小时的共同热身训练,这是孩子们最期待得到的……“阿布老师与孩子们,都能在正规科学的训练中感受到差距。包括小守门员,可以在前国门迟美女的指导下进行,思想上的冲击肯定是非常强大的。”伍景勋说。

关于好友营的十个关键词

2015年,34所支教小学,九千余名受益儿童的成绩,使好友营堪称支教行业中的佼佼者。距离自己的梦想“一万名孩子受益”越来越接近的时候,伍景勋反而很平静。

伍景勋说,尼采笔下的人生有三个历程:骆驼,狮子和小孩。他认为,虽然好友营目前是国内最大规模的民间支教团体,但依然是负重而行的骆驼。好友营还需要更加企业化的发展才能持续下去。

10月1日,伍景勋和自己的团队低调庆祝好友营迈进第十个年头。“哦,十年了,后面的路还长着呢。”伍景勋轻轻叹了一句,“才十年而已。”

伍景勋用十个关键词勾勒出好友营的十年发展之路—初春、发展、小伍哥、转折、最难、惯性、死神与重生、团队、成型、二次起飞。

2015年是好友营团队“二次起飞”的一年。经过了许多起伏和风浪,好友营支教走向一条专业支持的道路,有稳定的团队,坚定的支教老师,以及各界关注的朋友。

好友营渐渐形成一种快乐、阳光、注重家庭、平等尊重的公益风格。42岁的伍景勋强烈地感觉到一种变化,好像总有贵人相助。他认为,这是一种正能量的积累。“当十年这么多人这么多事都重复积累,影响加强这个正能量的时候,就会有越来越多的正面支持。”伍景勋在接受记者微信采访时这样说。

2015年,好友营启动“小骆驼扶持计划”,设想把支教模式通过“软复制”与企业、NGO或者其他有意愿从事长期支教的机构合作,由对方提供人力和物资,好友营提供管理技术,规模将会快速扩大。“就像做连锁酒店一样。”伍景勋希望通过输出好友营的支教管理经验,使更多草根团队走向持久和正规化。

除了爱踢球,伍景勋还是一个快乐的“伍木匠”。他会花一个多月时间为9岁的儿子打造一个儿童天地。他在微信上得意地晒出自己的作品:“有个吊床可以发呆,有一大块黑板涂鸦,没有比这个更惬意的童年板块了吧。”

认真和耐心—或许正是这样一种“工匠精神”,让伍景勋带领好友营团队在支教的公益路上快乐地飞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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