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琼
(华中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74)
供求契合:组织持续有效运作的生存逻辑
——基于鄂中H村老年人协会经验阐释
陈文琼
(华中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湖北武汉430074)
农民市民化、农村市场化、人口老龄化、打工经济等背景下,村社传统的防老机制——如养儿防老、养老纠纷的调解机制、村社规范等——断裂,进而老年人缺乏照料、边缘化、老年人自杀或意外死亡等问题日益突出,村庄老年人产生了照料、空间、社会交往、文化、意义感等福利需求。资源匮乏的鄂中H村老年人协会的经验显示,外来资源注入H村后将其潜在的内生资源激活,使得老年人的生活境遇有了较明显的改观,并且这种改观是以老年人自身为主体、在较轻的经济负担下通过向老年人提供与其需求相契合的福利供给实现的。
老年人协会;资源匮乏;福利需求;福利供给
学界不乏对农村老年人协会的研究,这些研究大致可以用以下两类研究进路来概括。第一类从农村老年人协会是作为国家权力撤离村庄之后兴起的众多民间组织的一种这种视角出发,侧重于对这种组织进行功能主义的分析,强调这种组织的发展对乡村社会乃至整个国家所起到的作用:如黄乾、原新认为老年人协会组织的发展对建设和谐社会具有承接政府老龄工作职能、促进民主建设与促进良好社会秩序的形成等功能;再如王习明、申端锋等人在乡村治理的框架下,将老年人协会的功能意义延伸至其对乡村社会的治理中去,认为老年人协会可以通过参与纠纷调解和介入村庄公共事务等方式促成乡村治理的善治状态;还有,如赵晓峰、付少平强调从文化建设上来剖析老年人协会所具有的滋养农村社区的公共性、恢复村庄价值生产能力、增强农民社区认同感等意义;等等。
这一研究进路对于求证老年人协会的意义及其重要性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让老年人协会的存在和发展得到了更广泛的合法性。但是,这一研究进路忽视了老年人协会作为一个组织本身的研究,它何以存在、如何运作等基础性问题没有得到重视。而且,这样的研究进路将老年人协会最根本的功能模糊化了,这个功能便是提升老年人晚年的幸福感。
另一类以农村老年人协会组织自身的生命过程为视角,剖析既有老年人协会组织强盛、衰落或“内卷化”的内在原因和机制。如马良灿对农村社区内生性组织“内卷化”的成因分析非常好的把握了制度资源与组织的自主性等核心要素。如谢小芹以老年人协会参与村庄治理的能力为区分边缘与中心的标准对黔中J村老年人协会从“边缘”到“中心”到“再边缘化”的完整生命历程进行呈现,并将资金来源的不足或丧失作为限制老年人协会发展的根本因素。
这一研究进路强调对老年人协会组织本身进行研究,补充和完善了老年人协会的研究,引起了学界的深刻反思。但是,在这一进路下的既有研究或者过分强调制度资源对于老年人协会保持生命力的重要性,或者过分强调经济和社会资源对于老年人协会保持生命力的重要性;究其原因,这种过分强调背后有着和第一类研究进路同样的误区,即将放大后的老年人协会的功能视为其常态,而模糊了老年人协会本质的功能何在,进而导致了对作为组织的老年人协会之运作以及老年人的切实需求本身的忽视。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下简称“中心”)于2004年在鄂中G镇的H村成立了老年人协会。在创立之初,老年人协会是在农村公共品供给的实验中同复兴集体水利的实验一并进行的,可以说,当时研究中心并没有关于老年人协会的清晰的定性。但是,老年人协会竟在中心每年5000元的赞助下不知不觉维持了10年的时间,更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老年人协会不仅没有因为资金资源少而办不下去的迹象,反而因为它们极大的契合了这10来年日益严峻的老年人的养老问题因此被老人和村庄需要、被政府重视而前景愈加光明。
这个老年人协会经历的如此“微妙”的10年,其持续运转的内在机制让它们的创办者都有些疑惑,因此认真审视老年人协会的性质、定位、理念,以及它们是如何与村庄社会发展相契合而被老人和村庄需要,如何与中部农村老年人何以实现老有所养的命题相呼应,又是如何在发挥影响显得极为重要和迫切。本文的目的在于,机制性的还原H村老年人协会在其运作的这10年中在物质和文化资源都匮乏的背景下,通过其行为系统进行福利供给来有效契合老年人的切实需求并保持老年人协会的顽强生命力的这个过程。
(一)研究进路与分析框架
本文试图在第二类研究进路下继续推进,将老年人协会组织的功能回归到提升老年人晚年的幸福感、为老年人提供福利中去,然后以资源匮乏的鄂中H村老年人协会成功运作10年的经验为基础,通过对老年人的福利需求和老年人协会的福利供给进行分析,提出老年人协会的另一生命力之源,即作为福利供给手段的组织自身行为系统的运作与老年人的切实需求之间的契合,并对这种契合进行机制性的还原。
本文总体上采用需求——供给的分析框架,但需求和供给产生的机制是截然不同的,因此需要分别对需求和供给做出分析,然后再回归到讨论供求之间的契合中去:老年人的需求产生于村庄社会本身,由其现实生存状态与理想状态之间的断裂而产生,要准确把握老年人的切实需求就必须回归村庄社会的一些基础性问题中完整把握老年人的实际生存状态和理想生活状态;老年人协会的福利供给行为需要一些基本的前提条件,一是一定的组织资源、二是相对完整的组织机构设置、三是具体实施福利供给的行为系统,事实上这些条件就是组织运作的全过程;从某种程度上讲,老年人的切实需求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对其的认识和把握遵循一个发现的逻辑,而福利供给相对则是一个组织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过程,遵循一个创造性适应的逻辑,因此供求契合的过程主要体现为供给对需求的适应过程。
(二)调查个案总体情况介绍
H村是位于鄂中丘陵地区的普通农业型村庄,村民的收入来源主要有两块,分别是在家务农的收入和外出务工的收入,村庄的内生性资源非常匮乏,空心化程度也比较高。2014年,H村总人口1705人(户籍人口),其中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有318人,H村18.66%的老年人口比重显然说明其人口老龄化已成为不争的事实;若将H村中青年人外出务工的现象考虑进来,以H村的常住人口为基数,那么H村的人口老龄化率还远不止18.66%。
H村60岁以上的老年人除了老龄化率高之外,还具有两个重要的结构性特征:即60~70岁的老年人和70岁以上的老年人有一个本质性的差别,因为60~70岁的老年人基本上还算得上是壮劳力,他们的劳动能力远远强于70多岁的老年人,他们不仅有足够的能力养活,他们还在代际接力式城镇化的过程中起到后卫的作用。并且,60~70岁的老年人因其创造财富的能力还较强,因此还没有真正边缘化;另,60~70岁的老年人因为自身的劳动能力还很强而没有闲暇,而70岁以上的老年人则相反。
(一)老年人边缘化
H村的一位78岁的老人家LJS说,“这个时代,你看这附近有哪个老年人是跟着儿子吃住的?你想去哪家转?没人给你捡板凳,人家看到你只会嫌你脏,关门都来不及。那些年轻人,他们只有在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来找我们,没事的时候尿都不会朝我们老年人这个方向撒。”
在H村,老年人的边缘化程度非常高。这种高度边缘化具体的产生机制与三个过程紧密相关:约束孝行的道德规范丧失约束力与高度市场化的社会评价标准的建立,使老年人传统的地位丧失了村庄社会结构的保障;敬老的文化在丧失了村庄社会结构保障时,就变成单个家庭的个体化行为,这种个体化行为极不稳固,容易被中断,中断的力量首先来自于,妇女地位的上升和家庭权力结构中老年人地位的下降,中断的第二个力量来自于镶嵌在村庄社会竞争中的代际接力式的城镇化,它与核心家庭资源的集中与向下传递紧密相关,家庭的这种压力极易转移到地位低下的老年人身上,因此无法为此贡献力量的老年人在村庄与家庭中被忽略,而老年人也能够理解;最后,老年人在村庄和家庭中无地位无价值被老年人自身所感知,如果继续进入村庄公共空间他们会受到嫌弃,如果继续参与子代的家庭生活会导致“不必要”的家庭矛盾和生活的不愉快,所以理解子代的老年人从村庄和家庭生活中退了出来,老年人的边缘化就此完成。
(二)老年人缺乏照料
1.“单过”:孝文化衰落。据统计,H村几乎所有的老年人都没有和儿子住在一起,当地人管这一现象叫“单过”,它主要包括分开居住和分灶吃饭两个内容。“单过”的现象是随着老年人的边缘化进程和孝道衰落进程一同发生的。“单过”的老人是孤独而寂寞的,他们没有办法享受完整的家庭生活,无法像过去那样在家庭中儿孙绕膝的热闹和温暖来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单过”的老人也是高风险的,他们在生病难以自理的时候容易因为无人照料而发生意外。
①“单过”与对家人的期待
78岁的LJS虽然是一个人住的,但也算住的儿子的屋,比起其他老人住的小破屋来说,他觉得很满足。虽然要帮儿子干点小活,“能显示点能量就显示点能量”,但儿子对父亲也尊敬,媳妇也不给脸色,儿子还给父亲提供着比较稳定的生活来源。在邻里的老人家看来,LJS是真的享福,因为老人家的儿子是这么孝顺。听到邻里的羡慕,LJS也很得意,但却又叹气说儿子毕竟心粗,要是有女儿就好了,烟酒也有人卖给他喝,平时零花钱也多一点。
这个质朴的案例透露出老年人对家人关怀的渴望,虽然这种渴望仅限于一些很小的细节,如“媳妇的好脸色”、“儿子给吃的”、“女儿回娘家的探望”等。在H村,因为老年人在家庭中的边缘化,儿子的关怀成了一种偶发性的事件,很多长期孤独的老年人都视女儿回娘家的探望为非常温暖的事,这让没有女儿的人好生羡慕。老人虽然不敢奢求来自于家庭的温暖,但却无时不透露这对来自家人的关怀的渴望,但这种渴望却受制于孝文化的衰落而无法获得满足。
②“寻短”与照料的需求
“单过”的老年人,尤其是生病与丧偶的老年人,他们日常生活缺乏照料,若老年人丧失了基本的自理能力,连一日三餐都没有保证,这种境况下老年人的“单过”就存在很多安全隐患。
H村9组,有一位瘫痪在床的老人家自己一个人住在小儿子家,一天晚上,瘫痪的老年人因为被子掉在蚊香上,最后被活活烧死了。
老人都相信“久病床前无孝子”,他们平日里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生病,生病了不仅要花钱,还会对子女产生依赖,但老人却并不对此抱希望,因为“老人生病无人管”几乎已经成为常态。
LJS说,“哪天,我要是生了什么不好治的病,我就寻短,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盼头了,老人都是这样,只有一条路了。村里很多老人都是这样走的,自己一个人已经过不下去了,有什么办法?也不能让儿子为难,老人哪个都不怪。但总归,老人走这条路,还是有口气,儿子媳妇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促成这口气了。”
在孝道衰落、老年人无地位的当下,老年人对子女在床前尽孝的期待已经薄弱到只需要他们的一个“眼神”就破灭的境地,因为对子女期待的薄弱,老年人自己一个人已经无法继续生活下去的时候,他们除了“寻短”别无选择。但是,在自己一个人无法生活与“只有去死”之间可以加入“对老年人的照料”来改变“只有去死”这个选择。承担这个照料的主体,可以是通过孝文化的重建以子代的赡养来达到,也可以由一定的社会组织来为老年人提供照料服务。
2.苦闷的生活与“寻伴”和打发时间的渴望。无奈拥有很多闲暇的老人没事的时候就坐在自家门前孤独又苦闷的发着呆,这个现象源于老年人的闲暇生活内容极度匮乏,这种极度匮乏不仅体现在缺乏社会交往的对象上,以及容纳交往的地域空间上,还体现在打发闲暇的具体娱乐活动形式单一上。
①交往圈层的缩限与“寻伴”需求。老年人在作为居住单元的村民小组中的社会交往出现了一种圈层的结构特征,即老年人的社会交往不仅受制于地域上的圈子结构,这个圈子随着年老过世变得越来越小;还受制于老年人边缘化的社会地位,受制于社会地位的社会交往具有一定程度的层次特征,这个层次难以跨越。
边缘化的老年人是不会和中青年人玩的,那是自讨没趣,他们甚至都不会和60多岁“香一些①”的人玩。到年龄相仿的人家里玩,老人担心会遭人家媳妇的嫌弃;到人多的地方玩,老人又担心会受到中青年人的排斥。
LJS说,“一个人在家里坐着摘棉花的时候会觉得很苦闷,剥一会儿之后就想出去走走,到田地里走一圈再回来接着剥;偶尔家里来几个老人,帮忙一起摘时间好像过的快一点,也能坐的久一点。”
边缘化老年人受制于圈层化的社会交往特征,随着老年人交往的圈层中的同伴越来越少,很多老年人最后只能坐在自家门前发呆来打发这一天的时间。但是他们仍然渴望同伴之间的互动: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久了会觉得苦闷,但来几个人陪着一起坐坐、聊聊天也觉得开心,至少时间过得快一些。老年人在圈层化的交往结构下,有很强的“寻伴”渴望。但这种“寻伴”的渴望受制于边缘化老年人社会活动的空间紧缩而无处释放。
②大量的闲暇与单一的内容。70多岁的老年人受制于自身的身体状况,从日夜操劳的生产活动中“退休”了,除了维持自己生存所用的少量劳动时间,“退休”老年人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们的闲暇。但是,村庄少的可怜的娱乐方式无法与老年人的大量闲暇对接:如看电视,电视上的大多数节目和老年人的生活经历相差甚远,他们不感兴趣;不少老年人喜欢打麻将,但是村里的麻将越打越大,没钱的老年人根本玩不起,而且还有不少老年人根本不喜欢玩麻将,最后,以至于很多老年人只有在自己门口苦闷的坐着来“熬”日子。
(三)村庄视域下边缘化老年人的福利需求
董海宁将满足老年人需求的社区老年福利分为物质经济福利、生活关怀福利、文化娱乐福利和权益保障福利四个类型;邢成举根据村庄场域中老年人自身对“福”的理解,将老年人的福利内容分为文化娱乐型福利、物质供给型福利、意义寄托型福利、社会交往需求满足型福利和家庭和睦期待型福利五个类型。
普遍说来老年人的福利需求可简单分为三大类,即物质类福利需求、服务类福利需求和精神类福利需求。在当前农村老年人养老的社会和制度背景下,老年人的物质需求主要有以下三个来源:国家养老津贴、子代对父代的物质输送、老年人自己的劳动所得,在这样一种供给条件下,老年人虽然抗风险能力差,但能从物质上维持自己的生存。服务福利需求是指老年人因为缺乏照料和身体的残弱而产生的需要向其提供服务的需求,如生活照料和定期卫生检查。所谓老年人的精神需求是指老年人在家庭生活、社会交往等环节中所获得的价值感和意义感。而老年人在家庭和村庄中的边缘化地位使得后两类需求的满足成为问题。
本文根据H村老年人边缘化的生存状态与其所具有的结构特征,综合其在日常话语中表述出来的需求,将老年人产生的服务和精神福利需求,以及不同年龄段对各类福利需求的程度具体操作如下:
注:以上分类并不是完全相互独立的,仅作分析用。
其中老年人的文化福利产生于村庄传统价值和文化的丧失,主要指支撑家庭养老的孝文化和保障老年人获得尊重的敬老文化。老年人的娱乐福利需求首先产生于村庄娱乐活动的匮乏,其次产生于老年人因身体无法长期参与劳动而拥有的大量因边缘化而无处打发的闲暇,最后还产生于老年人无法适应当下的电视等文化娱乐活动。老年人的空间福利需求主要产生于其在村庄社会生活中地域空间上的紧缩。照料需求则产生于家庭生活的不完整和身体状况的每况日下。因医疗卫生需求主要取决于国家医疗保障制度,所以此处不讨论。
2004年H村老年人协会在中心的赞助下办了起来,创办的时候,投入稍微大一点。老年人协会后续运转的资金很少,平均到每人每天也不足1毛钱。但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老年人协会维持了10年之久。
(一)“连带性吸纳”:组织资源
从资源的来源来看,组织资源可以分为两类,即外来资源和本土资源:在H村,外来资源主要表现为中心每年5000元的赞助,这种赞助可以算作罗兴佐所说的“第三种力量”;本土资源主要表现为人才资源,即“五老”资源(老党员、老干部、老教师、老军人和老技术人员)和其他积极分子以及他们的村庄生活体验。总体来看,H村的资源虽然都比较匮乏,但是足够组织能动性的用来调动和运作,组织的运作就在于充分利用外来资源对村庄本土资源进行“连带性吸纳”,将内外资源整合起来。
(二)独立:组织的自主性
H村老年人协会的这种独立性主要是相对于村两委而言的独立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管理上的独立性,二是空间上的独立性,三是财务上的独立性。
场所上的独立性让老年人协会更有力的规避村庄的主流价值,从而能保证边缘化的老年人更从容自如的进出老年人活动中心;管理上的独立可以更加充分的调动熟悉村庄、有着丰富村庄生活经验的老年人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集中体现和满足老年人自身的需求,提高他们的积极性,让老年人协会真正属于老年人,避免“行政化”趋向;最后,老年人协会财务上的独立性可以更好的保证老年人协会所获得的每一分钱都更有效的花在老年人的切实需求上。
(三)组织机构设置
H村老年人协会有简陋但宽敞明亮的两间大瓦屋以及一个位于两间大瓦屋之间的水泥场地作为其基地,即老年人活动中心,在老年人活动中心中并没有专门的办公室,因为没有什么必要。H村老年人协会的组织结机构中设有会长、副会长、出纳、会计等职位各1个,还有2名文艺顾问,还在H村全村11个村民小组中各挑选了1名理事组成了老年人协会的理事会,其中有两个理事分别是会长和出纳兼任的,还有1名理事兼任老年人协会的专职值班员。对于H村老年人协会的运作而言最为关键的组织机构是会长、专职值班员和文艺顾问这三个。
会长:有时间也有能力的组织者。H村老年人协会的现任会长HCD,现年75岁。有文化、有精力、有时间也有号召力是他作为老年人协会核心组织者的关键且不可或缺的特征。
专职值班员:他真正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一样在看管,9年来,他都住在老年人协会,哪儿都不去,保证老年人协会每天都在敞开、干净的状态中迎接每一个愿意来玩的、在“寻伴”的、边缘化的老年人。
文艺顾问:负责在会长的协助下解决好老年人协会文艺活动的两大资源问题,即人和节目,文艺顾问通过动员村庄中的文艺积极分子来解决人的问题,通过自创、学习、模仿等方式解决节目的问题。
(四)实施福利供给的组织行为系统
老年人协会通过向老年人提供其所需要的福利来提升老年人晚年的幸福感为组织目标,目标不是自己实现的,它需要组织立足于客观现实、调动村庄内外资源,在一定的行为系统中反复采取行动。目前,可以从H村老年人协会正在做的事情之中将其行为系统用三种行为机制呈现出来:老年人协会作为主体参与村庄人情、每年一度的操办属于老年人的重阳节日庆典活动以及为老年人提供一个满足其“寻伴”需求的专属于老年人的活动场所。
老年人以70岁为分界线,对文化福利、娱乐福利、空间福利、照料福利等具有不同程度的需求,老年人协会以其福利供给的行为系统及其调试来能动的满足老年人的需求:以操办重阳节庆典以及在老年人活动中心提供多样化的娱乐活动等方式来为老年人提供娱乐福利;以在重阳节日庆典上进行有价值导向性的文艺表演活动来为老年人提供文化福利;以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开放性和保护性来为老年人提供空间福利;以探望的形式来为老年人提供照料福利等等。
(一)福利的边际效用最大化:适应资源匮乏和老年人结构特征的现实
如前所述,老年人协会的资金平均下来,每人每天也还不到1毛钱。但是老年人协会每年却要用这点钱去办很多事情:支付专职值班员工资,每年1500元;操办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庆典活动,并于当天给所有本村的老年人发小礼物(每年差不多都是毛巾、袜子加香皂),整个预计2500元左右;老人祝寿、去世时,老年人协会送礼、送葬,随着老年人越来越多,累积起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还有老年人协会的水电费用以及需要的工具设备的购置等等。要想把老年人协会切切实实的办下去,前两项开支就是必要的,是硬性的。在每年5000元经费的前提下,老年人协会必须找到开源节流的办法,才能使后两项和其他一些需要用钱的地方有钱可用。
因为前文所提及的老年人所具有的结构性特征,60~70岁的老年人对老年人协会的需要程度就不如70岁以上的老年人,老年人协会在提供福利供给的时候必须认识到这个差别。H村老年人协会利用了这个差别,即老年人协会从老年人60岁、70岁的祝寿人情参与中退出来了,集中剩余财力参与80岁、90岁甚至更高龄老人的祝寿,最大化福利供给的边际效用。
(二)空间福利的供给:满足老年人的社会交往需求
空间福利指的是,老人所需要的独立而相对封闭的活动场地,具体来说,空间福利包含了活动场所和这个活动场所之中的必要的活动设备。②
老年人“寻伴”需求的满足以一定的地域空间为载体,途径主要有三种:一是进入同伴所属家庭的私人领域;二是大家一起去村庄的公共场所,如小卖部,村委会等;三是,进入一个专门为老年人搭建的公共场所。前两种满足途径是与老年人的边缘化处境不相称的,而后一种则需要一点资源,为老年人搭建一个能够规避村庄主流价值的真正属于老年人的场所,并且这个场所不能排斥老年人的进入。
老年人协会以老年人活动中心为载体,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大门对所有老年人都是开放的,它就是专门为老年人协会而建的,它规避了村庄的主流价值对老年人的“另眼相看”,也即老年人活动中心将中青年人对老人的嫌弃排除在外,让参与其中的老年人相互为伴不再孤单。然老年人在交往的过程之中获得价值感、意义感和幸福感。
(三)娱乐福利供给:满足老年人打发闲暇的需要
H村老年人协会除了农忙季节之外,专职的值班员能保证老年人活动中心的大门每天都是开的。虽然里面的设备简陋,但电视、影碟、图书、报纸、象棋,还有老年人普遍钟爱的麻将和麻将桌都有,基本上能够很好地满足老年人的需求。老年人打麻将一般也不会打大的,运气最差的时候也就输二三十块钱,所以输赢和麻将都只是为了满足老年娱乐需求。凑成一桌和老年人打麻将的整个过程中,大家相互嬉笑怒骂,也是一种缓解苦闷的趣味。
每天来老年人活动中心玩的老人家最少也有将近20人,打麻将的都有五六桌;逢下雨的时候,人就更多了,光打麻将的9桌都不止,老人都很骄傲的说,下雨的时候活动中心的人前前后后都是满的,打牌的、跳舞的、下棋的、看书的、看碟的,非常热闹。老人家们每天早上8点左右来到这里,到下午1点的时候就会回家自己做饭吃,吃完就在家里搞搞劳动,老人家们管这个叫劳逸结合。
(四)照料福利供给:满足老年人的照料需求
老年人协会还组织老年人去探望那些因病无法通过分享老年人协会提供的空间福利进而获得来自社会交往的价值和意义感的老年人。老年人协会以探望的方式,让老年人感受到来自组织的关心,来自于组织的温暖可以化解老年人内心的苦闷,为他们提供一种精神上的归属。欠缺的是,H村老年人协会未能将这种专为不能照料自己的老年人提供的照料服务制度化,因此老年人的照料需求还有待老年人协会继续在低成本的基础上,调动老年人自身的闲暇资源,鼓励老年人之间的互帮互助,更充分的满足老年人的照料需求,以免他们生病之后只觉得自己“死路一条”。
(五)文化福利供给:宣传和鼓励敬老文化为老年人争取家人的关怀
谭同学曾设想在这样一种缺乏民间敬老文化传统的农村建立老年人协会并动员广泛的群众参与老年人协会组织的文化娱乐活动中,会达到怎样的效果。
在H村,随老年人边缘化一同发生的是敬老文化、孝文化的衰落,而这些文化恰恰是让老年人得到家人关怀的结构性保障,H村老年人协会在其文化娱乐活动中植入敬老文化与孝文化的宣传,试图为老年人争取家人的关怀。
H村老年人协会每年的重阳节都会举办一次节日庆典,这个庆典的主要内容包括三个,分别是村两委及老年人协会的会长先后对老年人表示慰问;文艺演出活动,主要节目包括腰鼓、舞蹈、相声、小品等等;最后是,给所有到场的老年人发礼物,礼物虽小,但老年人收的开心。文艺表演者和节目的编排者有着丰富的村庄生活经验,他们可以发挥创造力,将一些敬老文化语境下的正面或反面故事,以轻松诙谐的相声或小品的形式呈现出来;他们还在大会上公开对村里的孝顺媳妇进行表扬,甚至“特发此状,以资鼓励”。通过这样一个在具有公共性的平台上,对敬老文化进行宣传、对敬老行为进行鼓励,并在长期的运作中将这种宣传和鼓励变成老年人协会的制度性行为,敬老文化再造并非不可能。正如赵晓峰、付少平所认为的,老年人协会通过嵌入式吸纳和连带性扩散机制,为文化重建提供了可能路径。
(一)H村老年人协会的成功
这10年来,H村老年人协会已经渐渐成为部分老年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也已经通过参与村庄人情、办重阳庆典和为老年人提供打发时间的去处等方式不知不觉的获得了整个村庄的认可。老年人协会因为它的成功运转,并确实为老年人提供了他们所需要的福利,所以它在村庄里是堂堂正正的,丝毫不会因为老年人地位的边缘化而遭受村庄的冷嘲热讽。
因为老年人协会办的有声有色,媒体也来围观,政府也予以重视并且提供物质上的帮助和支持,这些认可、围观和鼓励让老年人协会收获了切实的存在感。这种切实的存在感是老年人协会持续下去,不断的为提升老年人晚年的幸福感采取行动的保障,是老年人协会的组织者越干越有劲的精神动力。
(二)供求契合:老年人协会可持续运作之根基
H村老年人协会的成功并没有如东部发达地区那样拥有充足的物质资源作支撑,也没有如部分南方地区那样拥有丰富的地方性文化资源作支撑,同样也没有来自于国家完善的制度保障。H村老年人协会成功的真正根本在于它将村庄内外资源较好整合起来充分发挥组织的能动性,使老年人协会的福利供给与老年人的福利需求相契合,通过这种契合,吸引了广泛的老年人参与到老年人协会创办的各种活动中去,让老年人协会办的有声有色。
这种供求契合的关键就在于,它充分正视老年人也有生活的积极性,也有追求福利的参与感,他们不是等着被人照料的病人。只要福利供给真正与老年人的需要相契合,他们的主体性和参与能力就能充分的调动并显示出来。
(三)扎根于供求契合的低成本高福利:一种可推广的经验
最重要的是,H村老年人协会的成功始终只以少量的物质资源为前提,本文认为这便是它在自发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也是与村庄社会甚至是整个国家的经济状况和老龄化问题失衡相适应的低成本高福利的理念,因而是可以推广的。
总的说来,这种低成本高福利得以实现的经验在于:首先,它充分尊重组织自身所处的环境,认识到老年人的切实需求;其次,在于它充分发动村庄的“五老”资源和文艺积极分子,让老年人协会得以在少量资金注入的条件下实现自我运转;再次,在于它通过在运转过程中对组织自身行为系统的调试,来为老年人提供他们所需要的福利;最后,在这种供求契合的过程中,充分调动老年人自身的主体性和参与感,让老年人真正参与到以老年人协会为载体的乡村建设实践之中。
[注释]
①H村里,60多岁的老人都会认为自己比70多岁的老人“香一些”,因为他们还是壮劳力,还可以为子代做很大的贡献:他们不仅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还可以帮外出务工的儿子照顾小孩,在他们回家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口粮。
②印子:《中国老年人协会的建设实践及其乡村公共文化使命——“低消费、高福利”模式的可能》,2014年工作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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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华安
C9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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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479(2015)06-0090-08
2015-05-29
陈文琼(1989-),湖北荆门人,华中科技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公共政策与基层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