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腔调:小说阅读札记四则XIAO SHUO DE QIANG DIAO :XIAO SHUO YUE DU ZHA JI SI ZE

2015-12-16 16:24
四川文学 2015年4期
关键词:尤恩卡佛艾丽丝

赵 瑜

小说的腔调:小说阅读札记四则XIAO SHUO DE QIANG DIAO :XIAO SHUO YUE DU ZHA JI SI ZE

赵瑜

之一:胶片照相机爱好者—卡佛《当我们谈论爱情我们在谈论什么》小札

雷蒙德·卡佛是个酒鬼,所以,他的小说里,男人也多是酒鬼。

我相信一个酒鬼所看到的世界和平常的人所理解的世界,是不同的。醉酒之后的世界变得跳跃和不确定,说过的话已经忘记,爱过的人朦胧成糖块。最为浓烈的感情化成悲伤,最为快乐的时间缩短成一个梦境。

所以,当卡佛的文字引起全世界关注的时候,大家发现,有一个人所关注的世界和我们的日常生活不同,阅读卡佛,其实就是在片断化我们的日常生活,将日常生活的整体性打碎,我们一定会感觉惊讶。那么,卡佛便是这样的一个摄影师。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是卡佛引起世界关注的第一部小说集,这本书在一九八一年便在美国出版,卡佛的小说句式以及结构方式,曾经成为一个华丽的技术流派,影响了一大批小说家的写作。当时,美国的很多杂志编辑都被卡佛式的写作崩溃,但是,卡佛并没有被这些模仿者淹没,反而,他走得更远。

我喜欢卡佛在小说文本里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放松,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小说家,他一点也不打算让你在他的讲述中感动。他不是一个紧张的人,他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摄影师,看到他喜欢的生活截面,摁下快门,如此而已。

自然,卡佛并不是数码相机爱好者,他的表达有所选择,而不是连续拍摄。他用一个古董的胶片照相机来拍摄生活。差不多,有一篇小说,可以表达卡佛写作的基本理念,那篇小说的名字叫做《取景框》。小说不介绍任何人物的背景,一个丢了双手却靠给别人家房子拍照片为生的人敲开了“我”的门。人物开始对话,那些话简直不痛不痒。但当“我”看到照片中若隐若现的自己时,才发现,原来照片所记录下来的场景,甚至是视角,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所以,“我”有了很大的兴趣,决定多拍一些照片。

这何尝不是卡佛进行“卡佛式”写作的一个动因,当他第一次醉酒后,将自己所怀疑或者喜欢的一些片断进行描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原来生活中的磁场有极大的变化,只是因为我们置身于其中,没有旁观的能力。但是醉酒是一个好的契机,给了他写作的参照。

卡佛有一个较为底层的职业史,在他的个人简历中,他如数列出了他的工作,他骄傲于他的个人史:当过加油工人、清洁工、看门人、替人摘过郁金香。

这些工作让他有了别样的人生视角,所以,他的小说总会给我们提供新鲜的体验。

在《你们为什么不跳个舞》里,他没有介绍小说人物的任何背景,但是,看得出,那是一个被生活挤压的人,他已经破产了。看到这篇小说,我们不得不想到作者本人,他也是因为酗酒而破产。然而,这个短篇里,他作为一个小说家,将一个繁杂而拥挤的生活从中间的某一个角度切开,给我们呈现了一个生活的片断。之前有什么样的情节,是空白,之后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卡佛才不去管。他这种大面积留白的做法,让评论家们欣喜若狂,认为,卡佛是故意设置小说阅读障碍,并将之命名为“极简主义”。

评论家们的修辞并没有错,其实,作为小说家的卡佛不可能在写作一个东西的时候想这么多,他不过是像《取景框》里的“我”一样,突然发现了生活中的另外一个角度。

他想用自己的笔将这样的风景固定下来,告诉别人,我们在大场景的生活中,极容易丢失自己,还是将自己隔离开这些宏大的生活场域,回到自己的片断里。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这部作品集里呈现了一个社会的多个层面,读完以后,你会发现,你像进入一个社会纪实摄影的展览中。卡佛只用他的古老的胶片照相机截取了生活的一瞬,《洗澡》中住在医院的孩子变得如何了,不知道,因为照相机没有拍到。《告诉女人们我们出去一趟》中杀人后的杰瑞会不会被刑事处决,也是空白。因为卡佛的照相机只拍到这里,剩下的事情,留给时间来解决吧。

阅读卡佛时,我常常想,会不会,喝一些酒更好。因为,酒水中所酝酿的情绪,更接近卡佛的本意。

《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雷蒙德·卡佛/著,译林出版社2010年1月版 定价:22元。

之二:孤独感,神的孩子都跳舞—麦克尤恩《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小札

孤独感,每一个故事,都铺满了孤独感。哪怕是温暖的《夏日里的最后一天》。

有一天晚上,我被麦克尤恩的繁华的叙事用词打击,厌烦了他,将正在阅读的《与橱中人的对话》停下来。作为一个小说的爱好者,我被麦克尤恩的这种饱满感激怒了。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才华,不论是想象力还是语言,都那么饱满。这让人感觉轻薄。

然而,翻一下余华的推荐,又或者作品的简介,便可以知道,麦克尤恩出版这部《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时只有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多么青春期啊。这个年纪,正是浓郁表达的最好时机,对自己的以后有多种方向的设计,阅读麦克尤恩的这部小说集,我们的确看到了不同的方向。《立体几何》是一个撕开我们局限的作品,想象力和虚构能力让麦克尤恩的小说有了翅膀,写作者麦克尤恩,用虚构的能力在小说行进中不时地逃离出叙述现场,旁观自己的叙述局限,不时地打破正在行进的叙述,然而有了出人意料的结局。

《家庭制造》描述一个对日常生活背叛的少年,尽管这部小说的主题落在了少年对性的好奇,但大量的情节都关注一个孩子在被规范的成长中,时时想背叛现实生活的冲动。叙述者麦克尤恩,不时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放到那个冒犯生活的少年人身上,又不时地将被规范后的自己的想法放在孩子的对面。成长意味着将本来可能真实的逻辑模糊,慢慢进入庸常生活的秩序中。

我最喜欢《夏日里的最后一天》,这也是全书最为温暖的故事。尽管故事的结局让人悲伤,但故事的行进中,麦克尤恩第一次用欢喜的表情靠近日常生活,觉得生活中的孤独感可以被温暖的他者所消解。

麦克尤恩的舞蹈总能给阅读者留下深刻印象,这缘自他的独特的视角。《蝴蝶》是一个平淡的故事,一个被社会漠视的人,无法排遣潜藏在内心里的孤独感,他厌倦自己的现状,他不能容忍这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试图融化一下自己。然而,却成了杀人犯。这篇小说几乎不承担文学以外的身份和道德,麦克尤恩将视角停在杀人者本人,阅读完这个杀人的故事,你会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感。没有憎恨,麦克尤恩用自己的文学才能消解了我们对残酷结局的愤怒,这需要多么宽阔的内心储备。麦克尤恩做到了,他打破了我们二元对立的思维,他用近乎舞蹈的方式演绎了一段悲伤。

《与橱中人的对话》是我分三次阅读完的。看完以后,我陷入自己悲伤的过往中。生活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无数个令人自卑甚至无力的片断。这些片断被麦克尤恩全部抓住,拼凑在一起,便成了这篇小说。这个小说的构思精巧无比,一个弱智的孩子,到了十七岁还只有几岁孩子的智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弱智是自己的错误,而是归罪于母亲,他是这样揣测母亲的:“她精神有点问题,你知道,这是我问题的源头。她就想要孩子,可又不愿意考虑再婚,所以只有我一个;我必须充当她憧憬过的所有孩子。她努力阻止我长大,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做到了。你知道吗,我到十八岁才学会正常说话。我没上过学,她让我呆家里,说学校是个野地方。她白天晚上都抱着我……”这段叙述是肯定的语态,如果不读下面的情节,差不多,我们可以肯定母亲是个精神病人,然而,很快我们便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而是孩子的确是个弱智。然而,这个弱智的孩子在十八岁以后遇到了一个大困难,那就是,他必须为母亲的幸福出走,母亲有了新的恋人。故事的展开从此开始,一个弱智的孩子在社会上,他会遇到什么的境遇呢,随便都可以预测到,他会遇到悲伤。作为一个阅读者,我对这悲伤的到来充满了期待,我相信麦克尤恩的叙事能力,然而,仍然被他的文本击中,我甚至在阅读中打开了自己的内心,我知道,小说中的人物距离现实中衣着光鲜的我很远,但我依然看到内心里藏着的另一个弱智的我。这种打开让我孤独,不是同情小说中的人物,而是同情自己的过往。这真不是矫情,而是真诚地融化。

孤独感,是麦克尤恩在三十岁之前遇到的前所未有的难题。他用不同的角度来刻摹这些内心感受。他笔下的孩子差不多都是被他从生活中挑选出来的另类,这些孩子有着神性的智慧和狡黠。他们或者成为蝴蝶,飞走了,或者成为河流里的鱼,游远了。这真让人悲伤。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伊恩·麦克尤恩著,潘帕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2月出版,定价:22元。

之三:巫师一样的小说语言—阅读阿摩司·奥兹《一样的海》札记

关键词在给我的朋友推荐《一样的海》这本书时,我是这样说的,我今天看完了此书,觉得有很多话想说,如下:道德与禁止与释放、爱以及被爱、远行、梦、死亡或者一场舞蹈、性爱、洁白的以及柔软的……

这是一本非常挑战阅读的书,因为它的语言是飞翔的。

这不是一本剧本,却有着剧本一样跳跃的镜头感,我看到镜头放大后的半封信和压低了声音的旁白。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我没来由地想到当年阅读米兰·昆德拉的《慢》的感受,每一段都可以放下来,然后停上两天,再来读,我觉得那么陌生。

这就是陌生感,仿佛这两天不见,这段我已经阅读过的情节远行了,沾染了异域的味道。总之,这种巫师一样的语言让我着迷。

这是一本充满了谜语的小说,我相信作者奥兹

用心建构了这个故事的地图,从哪里出发,又回到哪里,中间的崎岖如何通过,这些都是在写作前都已经画好的图像。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还是会打破这些计划,我读出了那些变化。

《一样的海》,在阅读的时候,我总觉得它应该有一个更为哲学的名字,比如《各自的孤独》一类。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奥兹写了一个父亲,六十岁的会计达农先生,他的妻子刚刚去世,儿子里科一个人去西藏旅游。而这个时候,儿子的女友,一个不安分的女孩,蒂塔住进了达农先生的家。她打开了达农先生的某块记忆,她诱惑达农先生,并把自己的想法写信告诉里科。这种打破禁忌的事情,在有了孤独感并在孤独的时候和自己母亲一样年纪的妓女玛丽娅上床后,里科突然觉得释然,这是一种完全超越伦理的逻辑。不信,我摘一段里科写给女友蒂塔·因巴的信:“没有关系,你让我父亲,一个瘦弱,如孩子般的人,到浴室看你的身体。让他看吧,没有关系。我喜欢这主意。你牵着他的手,放在你身上不同的部位,让他感觉。他看了你,没有关系,他摸了,也没有关系。毕竟,他立即退缩了并逃到雨中碎纸遍地的大路上茫然地游荡。没伤害到谁。没有关系,毕竟,在我是婴儿的时候,他的妻子给我喂了奶,给我换了尿布,然后哄我在她怀里睡觉,现在我的妻子对他做同样的事。不久他会变成一个婴儿。”

在这段“没有关系”的文字中,我看到了无数的镜头,大雨中的父亲,青春的身体,意念里让人颤抖的欲望,母亲,甚至还有最为纯真的孤独感。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婴儿成长,我们食用人世间的尘埃和道理,长大成人,最终,我们将拥有足够的孤独,变回婴儿。

已经去世的母亲,常常在小说里出现,扮演灵魂的按摩师。而贝婷,日常生活中达农先生的女性朋友,一个想和达农在身体和思想上都有深度交流的女性,很快便发现了蒂塔在达农内心的湖水里投放的一块小石头。她以一个过来人的睿智给蒂塔打电话,她喜欢达农,而达农只是不厌烦她,离精神的喜欢还差几公分的距离。但是,她给蒂塔的电话内容像一座情感的塔尖,不仅仅诠释了爱、心动、暧昧、犹豫不决等等之间清晰的区别,而且用了近乎通灵的诗句。

这些巫言一样的句子,像蘸了浓墨的毛笔在宣纸上写字,每一笔都会有个别笔划洇染出一些完全无法控制的意蕴。

用诗歌来写小说,在过去的时代,有歌德和莎士比亚。然而到了现在,奥兹接上了他们,《一样的海》,用近乎全面的技术手段,告诉我们爱、性、孤独感,以及人性里最为温暖和坚定的部分,比如母亲的灵魂对儿子的预告,比如父亲对儿子女友的身体的道德抑制。

在身体这样一个意象已经不能引起读者兴趣的时候,奥兹释放了身体,他写尽了孤独的样式,和身体里最为干净和正常的欲望,还有不时充溢在年轻身体里的性,那也不过是人最为内里的一个心灵伴随物。

每一次进入《一样的海》,我都会觉得,我不是在读一个小说,我是在进入一个灵魂的展览馆,小说里每一个人都有着配音演员一样的美好声音,虽然形象模糊,他们的话那么轻盈,随时会飘进我的思想里,眼睛里,甚至即将要做的事情上。

这真的是一本具有巫术味道的小说,充满了谜语,而答案却不固定。

《一样的海》,阿摩司·奥兹著,惠兰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6月版,定价:28元

之四:艾丽丝·门罗的气味小史—《快乐影子之舞》阅读札记

有过饥饿史的作家擅长写吃,莫言便是其中的

一位。同样,有绘画经历的写作者,多数都会对色彩敏感,在词语的选择上便多了些色泽,让自己的写作趣味从众生中脱颖出来。

作为家庭主妇的门罗,她的个人史简单之至。阅读她的小说集处女作《快乐影子之舞》,能感觉到她对气味的敏感。这除了和她童年成长的经历有关,也和她长时间在厨房里对生活之味的参与相关。生活遍布气味,从哪里入手最为生动呢?艾丽丝·门罗的做法是回到童年。是啊,童年多好啊,差不多,童年都是被雨水洗过的记忆。开篇《沃克兄弟的放牛娃》,像一部泛黄的彩色胶片电影,差不多,被手摇着播放出来的时候,会有很多雪花点在故事里。这是时光沾染了灰尘的常见结果。世间的事情,都必须沾染灰尘的,包括气味。小说以一个小女孩的视角观测这个世界,父亲是一个养狐失败的生意人,不得不做沃克兄弟公司的推销员,母亲呢,显然是一个影响了小女孩一生的人。母亲虚荣,常喜欢穿着漂亮的裙子,并把女儿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起出门。为了吸引路人的注意,母亲甚至喜欢用着剧场演员的腔调,热烈地叫她的名字。噢,这是有些让人受不了。可是,这样的记忆,总像刻刀一样,刻在作家的内心里,母亲的声音,连同新衣服的气味,一起保存下来。多年以后,终于写在了小说里。父亲是故事的主角,他呢,有一天,带着女儿和儿子一起去做推销,在返程的路上,突然选了一条平时不走的路,到了一户人家,和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谈了谈心,跳了跳舞,然后便回到了家里。当然,不用说,这是他以前的心上人。这样的故事在东方审美里也常见到。可是,在艾丽丝·门罗的笔下,便多了一些况味。这些况味在一些闲笔里,在孩子的视角里,在慢悠悠的伤感里。小说用孩子的视角收集着乡间的风景,近乎写实的推销员对话,和那个叫诺拉的女人身上的古龙水的味道。当然,当留声机响起来,喝过酒的诺拉教“我”跳舞以后,又有了新的气味。艾丽丝·门罗这样写:“诺拉一直在笑,轻快地转动,她奇异的兴奋把我包围了。她散发出威士忌的味道、古龙水的香气,还有汗水的气味。”

就是这样,气味出卖一个人的心情。多年不见的情人来看望自己,诺拉开心又怅惘,对情人的女儿好一些,差不多就是和情人温存的另外一种方式。这样暧昧的小情愫,孩子们哪能体味。在父亲买了一包甘草糖给孩子之后,故事的温度突然就升高了。夜色虽然来临了,可是,小说的主角,父亲,长久地陷入到伤怀之中,谁也无法拯救这样的伤怀。

底层人最为真实复杂的生活现场也是艾丽丝·门罗多次用小说进入的场景。《重重想象》又一次回到了童年视角。门罗对气味的敏感体现在她不放过每一件食物,或者每一个人物的身体。在写到玛丽的气味时,她这样写道:“在屋里,我永远会闻到她的气味,就连她很少进去的房间都有。是什么气味呢?像金属,又隐约像某种香料,或许是丁香?她最近牙疼。或者像我感冒的时候,往胸口擦的配方药水。”总之,一个孩子,总是对现实世界多一些观察的维度,他们的时间远远慢于大人,他们永远在捕捉生活的细部,所以,他们才是哲学家,是真相的拥有者。和爸爸一起去看陷阱,这是门罗叙事渐进的策略,这一次不是去会老爸的情人,而是去看掉在陷阱里的动物,比如麝鼠。在检查陷阱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怪人,他手持一把斧头,砍来砍去的。直到故事的最后,才知,这是一个精神出了状况的疯子,老是狂想着有一户人家要来杀他。可是,他想象的那户人家根本就不存在。

门罗的小说有很多闲笔,近于黑白照片一般地贴在墙上,一帧一帧的,总让人陷入旧光阴里。这种煽情增加了小说的可读性,且又将小说的时间维度拉大,让人在现实与过去之间来回穿越,生出更多的想象空间。

《快乐影子之舞》的十五只短篇里,我最喜欢的是这枚《有蝴蝶的那一天》。它让我想起麦克尤恩的《夏日里的最后一天》。我甚至想,或者麦克尤恩是模仿门罗。同样的少年视角,同样的温暖故事。相比较麦克尤恩词语的华丽,门罗有的是对人

性最为深邃的挖掘。

《有蝴蝶的那一天》仍然以一个少女的视角进入小说,“我” 呢,仍然是一个对气味敏感的女孩,比如她所闻到的迈拉的味道:“说实话,迈拉身上真的有一股味道,仿佛是坏掉的水果散发的腐烂的香甜味道。塞拉家开了一家小水果店营生。她爸爸整天就坐在窗户边的板凳上,衬衫在他鼓鼓的肚子上敞开,纽扣上方露出一丛黑毛来。他嚼大蒜。”

一段话,将迈拉家的气味都写尽了。迈拉有一个弟弟,因为常常尿裤子,而不得不由迈拉照顾。同学们自然疏远迈拉。“我”自然也是疏远的。可有那么一天,“我”恰好早早地来到学校,遇到了正在前面走的迈拉姐弟两个。本来“我”不想和迈拉打招呼的,可是迈拉发现了“我”之后,突然停在前面不走了,甚至转过身来想等着“我”靠近。本来是怕有人看到“我”和她走在一起的心境在那么一瞬间变化了,艾丽丝·门罗复制了自己的童年记忆,她深刻而准确地描述了“我”的心境:“这谦卑的,满怀希望的转身举动之中的谄媚还是对我起了作用。这么一个为我度身定做的角色,我忍不住想去扮演。我感到一股自以为善良的快乐激动,甚至想都没想怎么办,便叫道:‘迈拉!嗨,迈拉,等一下,我有爆米花!’”

迈拉从“我”的爆米花里发现了一个蝴蝶饰品,“我”送给了她。甚至,还找了一个理由,说是谁发现了就归谁。这让迈拉充满了被施舍的自卑。

然而,迈拉的可怜并没有停止,很快,她因为生病辍学。在一乡村医院住院。班里的学生们商量着,给迈拉买一些礼物,去看看她,给她过一个生日。

迈拉显然意外,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这么重要。别说是同学和老师,就是父母亲,也并没有给她什么优待。所以,她意外。再则,她被同学们热情的礼物吓到了。

然而,当探视时间结束了,同学们就要离开的时候。迈拉突然叫住了“我”,她将一个装着镜子的人造革盒子递给了“我”,说:“东西太多了,你拿点。”

“我”之前便注意到了这个礼物,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某个眼神,给了迈拉暗示,又或者此事纯属巧合。总之,迈拉所选的东西打动了“我”。然而,只是一瞬间,就在“我”已经答应了迈拉的赠送,并准备表示感谢的一瞬。同学们在街边追逐玩耍的声音传了进来,一时间,“我”被现实中同学们会如何评价我被迈拉叫住这件事困惑。“我”后悔了接受迈拉的礼物,“我”甚至应该和同学们一起离开。总之,“我”的内心的变化将单纯善良的孩子形象扑灭,一张灰暗的脸夹杂着成人们的审美和虚荣,直逼得迈拉也不得不显示出成年人嘴脸,自然,这一切也许只是缘于“我”的想象,在想象里,“她(迈拉)坐在高高的床上,她优雅的棕色肚子从不合身的病号服里伸了出来。”到这里,小孩子因为有了丰富的物质之后人性已经完整了。

当然,即使是从迈拉的医院里逃出来,“我”也没有忽略那医院的气味:“我自由了,从已经包围迈拉的,众所周知的,庄严的,散发着乙醚气味的医院生活的种种壁垒中逃离开来,从我自己内心的背叛中逃走。”

气味,几乎是艾丽丝·门罗写作中的一个结构故事的方式,只要有气味,仿佛,故事的节奏便有了,推进的镜头也有了。在《男孩和女孩》里,布满了狐狸的臭味。在《快乐影子之舞》里,教堂的气味又或者口红的气味,又或者中年女人身上清洁剂的气味。这所有的气味都在人物出来之前便到了写作者艾丽丝·门罗的眼前。是的,正因为,她对气味的细致梳理和档案记忆,才有了她写不完的人物。这些人物是气味的代指,也是气味的总和。总之,门罗用一个在厨房里忙碌的家庭主妇的鼻子捕捉了整个世界,而且,她又写活了这个世界。

她真是一个有气味的作家。

《快乐影子之舞》,艾丽丝·门罗著,张小意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12月第一版,定价:29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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