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毛饼

余仕清（四川）

那时，女孩九岁。

九岁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吃一块毛饼，那种香喷喷、脆生生的毛饼。

她对母亲说： “妈，给我买一块毛饼吧。”

母亲满脸愁容，喃喃道： “一块毛饼几分钱，可以打一斤酱油，够我们家吃十天半月呢！”

她便不敢再喊母亲买毛饼了。她知道，家里穷，爸爸妈妈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还要奉养年迈多病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有闲钱给她买毛饼？

可是，她老想着那毛饼，香喷喷、脆生生的毛饼，一想，便会控制不住地要流口水。

一天，镇上免费放电影，她紧随大人进了电影院。她个头很小，只一米二高，几乎是在大人们的腋下穿行。这当儿，她发现过道上有一张花花的小纸，让大人们的腿扫得飞来飞去。她好奇地钻过去，抓住那张飘飞的纸，一看，哇，是张一毛的纸币！

一毛钱，不算多，但可以买两块毛饼了。她显得机灵地将钱放入自己的小书包，心里却怦怦跳。

电影结束，走在乡场的石板街上，她心里忐忑不安，甚至有一种惧怕。她担心自己捡到钱并放进书包的时候被人发现了。她怕人家会说她不诚实，没有交出来。她怕人家会说她不配戴这张红领巾。

其实，她心里矛盾着，这一毛钱，交还是不交，或者是该交给学校还是该交给家里。她十分为难。

这时，正好路过毛饼店。那味，闻起来好香，好香。她驻足在店门前，凝视了半天，久久不愿离开。她着实太饿，着实太想吃那才出炉的毛饼。于是，她将手悄悄伸进书包，摸着了那张纸币。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将那张纸币掏出来。她抽出手，吞了吞口水，不舍地慢慢离去，慢慢走向夕照里的场口。

走了七八里山路回到家，天已黑尽。她狼吞虎咽地扒下两碗红苕稀饭，从书包里不舍地掏出那张纸币递给母亲。母亲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显得很随意地将那张纸币放进裤兜里。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妈妈怎么就那么心安理得地收了那张钱呢？她想，妈妈可以将那张钱归为己有，我又为何不可以呢？于是，她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理直气壮地捡钱去。

这晚，她做了一个梦。电影院里，无数双腿将无数的纸币扫得飞来飞去，像缤纷的雪花，让人眼花缭乱。她嘎嘎笑着，张开双臂，欲将那些雪花拥进怀里……

第二天，她回味了那个梦，心里痒痒的。她突发奇想，何不主动帮电影院打扫卫生呢？脏乱的地上，肯定会有人们掉落的纸币。那样，拾到钱，也用得心安理得。这一想法，令她兴奋了好多天。

一个星期日，她去找放电影的叔叔。叔叔看了看她，问，小姑娘，有啥事？她跟叔叔讲，想帮电影院打扫卫生。叔叔惊讶，这小姑娘是吃错药了啊？！她再三哀求，叔叔答应了她。电影院的场地长期无人打扫，也苦于找不到人，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帮了大忙。

她走进电影院，打开电灯。喔，地下废弃物到处都是。她拿起扫帚，开始仔细清扫。扫啊扫，扫完了，也不见一分钱。不过，她没有灰心，又去扫大门口。这下，她终于见到了一枚硬币。一分钱，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收获。

镇上放映电影，不算多，也不算少，每周有一次。于是，每个星期天，她都会去电影院打扫卫生，多数时候没有收获，可有时也能拾到一分、两分的。

终有一天，她的积蓄达到了五分，也就是说，能买一块毛饼了。她便显得极其潇洒地去到了毛饼店，买了一块刚出炉的毛饼，坐在街沿上，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着自己辛苦挣来的毛饼，感到更香，更脆，心里也格外地爽。

从这以后，她持之以恒地去打扫电影院。仿佛是老天不负有心人，有时她也能拾到一毛、两毛的，运气好，甚至会拾到一元、两元。这样，义务打扫电影院，每周吃块毛饼，就不用愁了。

拾到的钱，她格外珍惜，舍不得乱花，总把它们放在枕头下积蓄着。她想，她枕着的，是一个不断生长的梦。

一天，父亲无意间发现了她枕头下的钱，不问青红皂白地对她一阵乱打乱骂。父亲以为，她变坏了，偷了别人的钱。

她有理不敢说，有冤不能申，只能忍受着。

不过，她深知父亲把女儿的清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看着父亲成天不开心，甚至愁眉苦脸，她的心难过极了。终有一天，她嗫嚅着跟父亲说明了原委。

父亲惊愕了，眼里有泪光在闪。父亲说： “娃呀，好好读书吧。毛饼，我给你买。义务打扫电影院，我支持。但捡到的钱，我们不能要，啊？”

从这以后，她还去打扫电影院，但捡到的钱，总是交给电影院。她想到了父亲说的，再穷，不能坏了品质。

从这以后，父亲不时买一块毛饼到电影院，待她清扫完垃圾，蹲在一旁乐呵呵看着她吃。她知道，父亲把烟戒了，省下钱为她买毛饼。

女孩义务打扫电影院的事让镇党委书记无意间发现了。不久，镇上给学校送去了一面锦旗，感谢她义务打扫电影院。

学校领导震惊了，专门召开全校师生大会，表彰她做好事的雷锋精神。她泪如雨下。那是愧疚的泪。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好，初衷是为了能吃上一块毛饼。

期末评三好生，因她学习成绩是班上第一，又善做好事，成了学校的一支标杆，同学中的一面旗帜。

从此，她就凭着当初为吃毛饼拼命去扫电影院的那种毅力，考上了镇上的初中，考上了县城的高中，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如今，那女孩已经三十多岁。她靠着锲而不舍的勇气，一路走来，登上了县级领导岗位。

她时常勉励自己，好好地工作，让千千万万的孩子不缺毛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