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良正
马尔克斯与中国的缘与仇
马尔克斯的作品在中国的阅读热潮,是在《百年孤独》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当时读者言必称马尔克斯,作家们似乎都顿悟: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好像找到了小说写作的不法二门,但遗憾的是,都没成马尔克斯第二。
细心读者不难发现,在马尔克斯作品里,中国生活文化时有点缀,具体到放鞭炮、调制中草药、使用瓷器、以及穿戴绸缎都可以找得到具体出处。譬如《百年孤独》里“她在锅里用各种药材熬出一种谁也叫不上名字的汤药,丽贝卡喝下后,不再用手挖泥土吃”,“乌尔苏拉每次听到他任意妄为的消息都会向他大吼,等奥雷里亚诺知道了,会把你毙了,我第一个去放鞭炮”,“由于上帝的特殊恩惠,他们在坟墓里不会腐烂,皮肤还会像新娘的缎子衣服那么光洁”。《霍乱时期的爱情》里也有这样记录:“阿里萨饶有兴致地看着黑人们肩挑背扛地卸船,他看见搬下去的用竹筐装着的中国瓷器”,“他们用中文生活,用中文繁衍后代,彼此间长得十分相像,以至于没人能分得清他们谁是谁……人们普遍凭直觉把他们分为两类:坏中国人和好中国人”。像这样具有中国标志性的描写,我印象中还有不少。
写这些作品时,老马还没到过中国。那么,这些素材从何而来呢?
据说,那时已有相当数量的华人在哥伦比亚生活了。马尔克斯是否接触或采访过华人,已不可查,但有一点倒是值得思考,就是他的前辈:父亲加布里埃尔是药剂师,母亲路易莎是军人家女儿。
药剂师接触到的药方药物,借鉴包容性都很强。况且,华人走到哪里,就会把中药文化带到哪里。马尔克斯从父亲职业里,很可能得到这方面素材。中国瓷器和绸缎,是海外商人、政要及军人的奢侈品。家里收藏的瓷器,母亲绸缎衣物,也会流露到他的笔端。对于远隔重洋中国的描写,读者获得了猎奇,也展现了作者见多识广。
这些“猜测”,印证马尔克斯与中国缘来已久。那么,“仇”从何讲起呢?
结“仇”时间相对近些。还是借鉴一下老马创作手法吧:多年后,老马终于坦言,在他“死后150年都不授权中国出版我的作品,尤其是《百年孤独》”。
如此狠话的原因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中国出版他的作品都是盗版,对着多家媒体批评中国为“海盗国家”。话虽如此,宽宏大量的老马,最终还是对中国解禁,2011年终于出版了获得正式授权的《百年孤独》中文版,其他作品也都陆续获得授权。九泉之下的老马终于可以瞑目了。
马尔克斯的作品,以及作品里的中国信息,成了中国读者常读常新的话题,也是挥之不去马尔克斯情结的绵绵延续。
巨流入海——读《巨流河》
近日读了几本老太太写的书,这些书尤以秦邦媛的《巨流河》写得气势磅礴,荡气回肠,让人过目不忘,读后奔涌的感情不能自已。
齐邦媛1924年生于铁岭,她是国民党在东北发展的第一位党员、爱国人士齐世英的大女儿。
齐世英早年留学日、德,颇具民主精神和爱国情操,回国后因参与一次军变失利,转而投向民国政府事务,随局势变化,辗转大半个中国,最后终老台湾。
《巨流河》从父亲齐世英留学着笔,家族史的命运随着国家局势的改变而改变,在颠沛流离中时聚时散。对于一位忠于社稷的政府官员来说,置小家于大家之外,难免聚少离多。在聚和散当中,也都是在父亲的周旋下,而得到妥善的撤离和搬迁。
整书内容在时代大背景下,以时间为经,以人物和事件为纬,编制了一部结构严谨、逻辑缜密的家族和社会发展史。摊开书本,胸怀大志的父亲,牧草中的母亲,公而忘私的先生,从东北流亡到内地的子弟,被文学启开心智的少女,声情并茂朗诵雪莱和济慈的朱光潜,春暖花开的故乡,波涛奔涌的巨流河,风平浪静的哑海口,三次以不同形式出现的张大飞,一个个情节,一个个人物跃然纸上,从历史的烟幕里缓缓走到读者面前。
巨流河是清朝对辽河的别称,哑海口是台湾南端鹅銮鼻下的一泓幽静湾流。如果不是作者亲身经历,说啥也不会把两者扯在一起,并且作为本书的开头和结尾,这也是作者人生的起点和终点,只能说是无巧不成书了。
齐邦媛从故乡乘着歌声的翅膀,一路弦歌不辍,悲也歌来喜也歌,最后为这离奇的人生之旅,画上了圆满的休止符。
正是因为《巨流河》的叙事魅力深深感染众多读者,学者王德威借用《金色面具》里的诗句,称赞她是“如此悲伤,如此愉悦,如此独特”;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此、如此这般的《巨流河》,在读者好评如潮的推动下,该书获得新浪中国2010年度十大好书、 2010年在场主义散文奖、2012年第七届“文津图书奖”等荣誉。
海宁有个章克标
知道章克标纯是一个偶然。十几年前一天晚上,翻阅到了一个很少看的省台电视,在播一位百岁老人的征婚节目。好奇心让我留在了这里,一位头发雪白老人,精神矍铄,非常健谈,谈人生,谈社会,谈爱情,想不到他也谈文学。有关后者的话题,让我对他更加感兴趣了。由此才知道,这位百岁老人叫章克标,是一位非等闲之辈。
后来,想了解这位老人更多信息,苦于手头资料有限,未能如愿。直到去年底,我才有机会在一家书店买到了他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结婚》。
该书由长篇小说《银蛇》和中篇小说《一个人的结婚》组成。长篇写的是一个有妻室的作家邵逸人,对一位刚毕业的青春妙女的倾心相爱,种种阴差阳错导致了两人多次失之交臂,结局还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见面,邵逸人能否如愿,只有天知道了。业内人士分析,人物实有所指;中篇写的是自己的婚恋心结。
除中篇写得有些拉杂 啰 嗦 外,长篇《银蛇》确是上乘之作。作品上世纪初的时代气息浓厚,立意新锐,对人性揭示得得体到位,整体布局得密不透风,蕴涵的那种张力,似乎要涨破了那层薄布,但最终是显而不露,平安着陆。新文学发展了百年,写婚恋小说能够企及这部作品的,不说绝无仅有,确实不多。
章克标,1900年生,浙江海宁人。早年两度赴日留学,学数学的他回国后执了教鞭。然后弃教从文,创办诗社,编辑杂志,进书店当经理,开报纸专栏,忙得不亦悦乎。功夫不负有心人,也真见成效,上世纪三十年代,章克标无疑是文艺界一个响当当人物了。枪打出头鸟的鲁迅,当然放不过他。鲁迅与他的笔战,因章克标从不读鲁迅的书报,形成的信息不对称,章克标则全然不知。
章克标的出类拔萃来源于他的实干精神,尽管几经周折,总是朝着既定目标推进;还有他所处的人文圈子,也有助于他事业发展,他结识的是胡愈之、丰子恺、叶圣陶、林语堂、邵洵美等名流;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是他乃堂堂的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的高材生;本身长得气派,一表人才。有这样内外诸因素,他想不成功都不行。
不过,外界因素总是个双刃剑,政治还是涉及并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因供过伪职、当过地主和反革命、坐过监,一损俱损;但时间证明了一切,在他年近八旬时候,恢复了他本来面目,又一荣俱荣了起来。说句惋惜的话:再荣,对于一位八十岁老人来讲,能够荣到哪里去呢?只不过后来有了戏剧性一幕,传遍全国的百岁征婚。
无论怎么说,章克标是传奇社会的传奇人物,尤其三点值得回味和咀嚼:人生跨越三个世纪;百岁征婚;106岁加入中国作协。这是人生的幸耶,还是不幸,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