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青丝

2015-12-13 09:57张瑜娟
海燕 2015年1期
关键词:试药青丝气场

□张瑜娟

如梦青丝

□张瑜娟

其实我在汉时曾有长长的发,飘扬着正好是那性感的长度,可是那时满街的女子都是长发,木讷地扎在一起,仿佛在不会拐弯地直线长行,像偶戏,那怪异的青灰色。

我把朱砂做成唇形,艳丽于我的双唇,果然比胭脂的色跳动,像谁的心,蠢蠢欲动。我把爱我的男子消解掉爱情,我想这样会活得轻松些,我不用因做我自己而让他不快,也不用因让他快而不做我自己。然而那个被我去了爱的人总在窗后窥我,他细长的眉目穿透过往仍能射过来。我厌了,我无法忍耐任何谁要把生命重叠在我生命上的人生,我受不起,我的生命已很重,重压唯一的可能就是让人变形。于是我在月夜奔逃,奔逃时竟忘了带走我的琴,我的绿倚。可我无法再回头,我不想再看见他。绿倚定在那里生了尘,生了尘也是我的绿倚,有时琴比人好。

我于是去到秦时,在我心里前世总是好的,有好于现世的文玩,有好于现世的男子,起码我知道谁是英雄。我正好目睹了秦灭赵的战争,目睹秦国的兵士骑马夜驰,马背上挂着无数个敌军士兵的头颅,睁着赤目,咧嘴褐色的笑。又目睹那头颅换来了良田与金银,那个秦国的穷兵士于是变成了有钱人,那些头颅的嘴里流着黑褐色的血,凝固了,像一面荒诞的面具。那有钱之后的兵士拥有了若干个女人,他性欲极强,却不过是个粗鲁之辈。他的女人们个个有着极其妩媚的发,我不禁思量,秦时的女人到底比汉时俏丽,无所谓风情,却相关风月。

我疑惑我为何有悠游的能力。我像个仙子,可是我比谁都明白我是个凡人。我的能力只不过是因为服过秦时疯傻道士的丹药,可是那丹药是没有用的,服死了无数个人,包括秦王他自己。我喜欢秦王的强大,可我只是他身边一个默默的女子,他根本想不起我是谁。我无端的竟又一次看到了他,他正与他的某个女人云雨,那女人也有长长的发,长于我的,轻盈地,轻盈地舞在秦王的怀里,我分明看到那个在帐后打扇的人正是我。我于是转身离去,至今仍无法释怀,为何争宠时我总是争不过她们?我于是暗下决心,要养长我那青丝般的发,让它们妩媚地飘逸。可是我竟又发现,秦时的我最终长发飘飘,恍若仙子,可仍是被挑去试药,药死了许多人,胡乱地埋了,唯剩下我。

往事不堪,我已无意于秦时,于是我想去寻找王摩诘。因我知道他是个具有诗性与佛性之人,是个千年不遇的才子,我的心中不知何时被下了烙,烙上了爱惜才情的根。我因此去了唐时,我存在于繁华的市井,在街头的小店里与一帮布衣的男女混在一个场合用午餐,此处的人大声喧闹,吃饭是一件大事,为此面红耳赤。我知我又错了,来错了处。但外面秋雨,秋雨滂沱,我只能留于此。

唐时的树比汉时丰满了些,就像女人,个个圆润白皙,不像那时的我们,向往赤金色的双颊以及蛇样的腰身,那时是曲意,此时是夸张、暧昧的形,只是我无意于此,

肥瘦从没觉着是个问题。有女人幽怜地看我,看我淡金色的面容以及分明凹凸却紧紧包裹的身体,不像她们一缕性感的纱衣。我放开了溶入这群人里,我放开了咽下他们大碗的面食、喝下他们寡淡的酒。雨太大了,我像跌入井里般动弹不得。我的气息到底有所不同,粗糙的男人们用不解与奇异看我,但他们懒得研判,他们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酒。他们细算他们为此的花费,他们窥视那个店老板的女儿,那女孩千娇百媚地笑着,仿佛一枝粉色蔷薇,漂亮、简单。我也被她吸引。那帮男子走了,踏进雨气里,我走不了,我最怕冷雨砸向我的发,让我失却了飘扬的心。我的心境与早些时候不同了,凭栏西望,我没有了莫名忧伤,我像卸去了一个枷锁,那时是不得志的郁闷,此时是绝对的自由,却更像没有了自由。

店里的人走光了,只剩下我和那个蔷薇样的小女人,她仍是妩媚的,让人有宠爱的欲望。我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当初试药的是我,就该是我!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妩媚地笑于君王之侧。我孤寂地做着自己,我的不合时宜成了暮然回首,纵然如此,我仍宁愿孤寂。我冲进雨里,雨里有我想象的冷与湿,却还有些其他,有些平素难以体味的直接的苦,还有旁枝末节的细微情绪,在这里共振了,苦难却不落魄。

我终于到达了辋川的密林,我带着一身雨气,湿贴着滴水的发。我遇到了王摩诘,我看到了他。他比我想象中多了分豪迈,他的气息让我想起了上古,但上古之人没他透彻,他那丝透彻有逼人的力量,让人回归现实,开始理性思索。他的神思高远,高在远处,近不得,我用神思去够,飘渺在云端,空自飘渺。我见到了他的水墨,我莫名落泪,他墨里的人只有思想,没有形。我被他的高深与先锋错乱了,我在心里肢解了自己一次,却仍无法新生,愈合了,还是我。我只有感慨和感念之份,我无需再读他的诗,他的诗不是诗,是他长吁时的节奏。我想我可以不必再四处漂游了,这个人凝结万象,深远得没谁比得上。

某日我窥见他作画,是一个若仙的女子,长发如丝,飘逸翻飞,牵动人心,让人为之失魂,我瞬间明白了他为何冷冷待我。我曾试着改变试药带给我的冷与硬,可我知道我还是冷硬的,因为他心中早有一个样子,一个我无法企及的有着如梦青丝的女人,虽然那张脸有着相似于我的眉目,但我知道那不是我。他淡然地看着画,淡然地看着我。于是夜时我又难眠了,那些相关爱情的感觉忽而降临,可我知道那不是爱情,是等同试药结局的结局,这让我想起汉时那个爱我的男人和我之间,因果来得真快。

我爱不起王摩诘,他太厚,厚得沉重。可是我的内心却不甘于不被爱,就像我不甘于去试药的结局,于是我莫名其妙地试探他,莫名其妙地想要些明知不可能的可能。于是,我便翻出了我苦雨中的苦,我假装无意地为有意之事,简单地想要表面的胜利,想要俘获他的心。他许是通晓的,许是根本无意触及的,似乎万般对他都是多余的,或许,唯画里的女子可近得他的心。他轻笑待我,我想我多少压了他一些,他的笑里有淡淡的涩,僵在那里韵不开。

这里的密林高山让我喘不过气,这里的气场逼人,四处都是强大,但这符合他的气场,他幽幽地立着,立于某日黄昏时的树下,眉宇不定、心事重重。 我在另一个阳光直射的午后更见他仍在树下,那是棵梧桐,高而大,叶如扇,我终于听到他的道白,或应是他的吟叹:“蓝田客心死,魂魄绕长安……” 那一瞬我轻笑了,原来他比我还要放不下,我放不下的且是性情,他竟是如此的现实和沉重。我随着他的视线透过那密重重的叶之隙,仿佛越过空茫直视他诗里的长安。我就是从长安的秋雨里来的,就是在长安的大街上淋透了自己,就是从长安来此的路上学会思量的。我不觉泪如雨,我的泪摧毁了他在我心中的厚度,我带着他那幅有着如梦青丝的女人的水墨画打算离他而去。他早在直白阳光下看见了我在侧,他没有言语,他依然是他自己,那个瞬间我发现他是如此的冷漠。又或许冷漠只是对于我,假如

换一个人,或许是另外的样子,他的细眉细目终是和我隔了一重,那一重或者叫做遥远。

我带着那幅画离开了,他甚至没有动一下他的眉目。但他的影子乱了,我知道我们生就了太多阻隔,或许不见得怀了才他就得爱我。我笑自己可笑。那幅画上的如梦青丝让我意乱心迷,我不知如何做我自己,我不知我该去向哪里,我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与我气场相合的那个人。其实我喜欢强大气场的人,但我又有点惧怕强大气场,就像秦王,他的强大将我弹开,我如何也靠不近。因我是丰满的自己,不是一张可随处依附的皮,进而弹得更远,就像王摩诘,他成了我的痛,却又竟然痛不起来,痛错了。

我徘徊在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终日孤寂。我厌了这终日无个性的寂寞,我想要么回汉时,要么回秦时,要么去向另一个时空。我厌了这男人总是不可一世的时空,我厌了我总要这么卑微地寻找我的爱情。

那丹药的效力可以让我随心所欲,我在某个明净的夏日午后重回了长安城。长安城已不古老,那个古老的庞大之城早已消逝了。眼前的长安城高楼林立,变成了水泥的丛林,似乎随处都是墙,人在墙之隙穿行,仿佛要寻找某个谜底。我的适应性很强,我能很好地适应这座城,适应这谜样的城,还有城中的这群人。人很多,人挤人,人有着相似的面目,相似的漠然,和相似的没有内容。人简单生息着,简单死亡着,这时的人早已轻若鸿毛。或许人从来都是轻的,只是现在变得更轻。他们几近幼稚,没有秩序,他们当然造不出可以成仙的丹药。他们在菜市场挤来挤去,粗声地说着话。男人也如此,男人早已不再蓄发,女人们也早已没有那头如梦青丝,有的竟像男人那般短,有的做成卷,堆砌在脑后,荒诞无比。

此时的衣杂乱无章,不代表身份,也没有工艺,一团乱象。我有点错乱,仿佛早已知晓如今的长安,心却突兀着。我看到有个男人拿着一枚汉时的瓦当,如获至宝,我于是侧目于他,他护着那枚瓦当,疾行于人乱如麻的街头,拥挤中竟没有跌损手中之物。我感叹瓦当竟也成了宝。但瓦当该是宝,因秦汉时用于建筑上的瓦当都是精心制作并挑选的,与那时的建筑融为一体,那才是艺术。那时我本身就生活在艺术里,一砖一瓦,甚至于桌上漆的朱红色。我有点想念那时了,但我知道,其实即便回去我仍是不乐的,因为我是在千万个女人里被选去试药的那一个,去试那个疯傻道士的药。试药的结果有两种:一种去死,一种去永生。我残酷地活着,残酷地活在此时。我通晓《周易》《春秋》《秦汉》《魏晋》《星象》《寒荒》《九分》《十处》《人面》《物心》《丹术》《生老》《阴阳》《玄机》……我就是部活字典,流传的、失传的、固有的、未知的,我心里全都有。可是我回不去,回去了还是去试药,这是玄机里的宿命,并且回去了那个扰得我心烦的男子还会来扰我。他偏执地认为我是他的,这可笑的逻辑。他说我抱着绿倚的样子令他难忘,我思索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女人,我的美不是单纯的美,是由内而外的悠游于表象的思想。可是他说的再好,我也不想见他,因为他万般地压下来时不是情,而是压力与逼迫,令我只感烦闷。情这事得是双向的,从来我都这么认为,固然他切切地以为他的心都可以给我,可是,我不要。

我在街头寂寞地走,周围人如涌。我的气息与眉目此时显得高深无比,我比谁都要清楚,我知道此时我再难有个知己,虽然曾经我也没有。曾经是没法有,如今还是没法有。我在此时的城市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做什么都能随意成功。我了无情绪,我愈来愈讨厌这浅薄的周遭。我用目光在人群里搜寻,欲寻那灵秀之目,可是我是失意的,除了我手中的画卷,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甚至开始想念秦时那个从未爱过我的男人,还有汉时那个让我生烦的男人,甚至开始想念淡而远的王摩诘。

我的心是急切的,烦乱的,一日比一日无法忍受这遗弃般的生存,一日比一日更滋长着情感的火焰。我像有气吞山河之势,却没有可对应的地方。我寄情于水岸、林梢、如血残阳,

可是更显悲怆。我像一个孤独的诗人,我就是一个孤独的诗人,我在飘渺中升华我的思想。我仿佛高不可攀,可是我又脆弱地像立于秋风的草,随时可莫名消逝。

我在竹间闲坐,抚王摩诘当日的曲,三叠了阳关,又泪了双眼,不为他,为漫漫黄沙和世间离分。我在琴声中了悟其实长生便是孤单。其实两个有气场的人最初靠近时或许会弹开,因为那是两个丰满的思想,之后或许才会相倚,那便是相知。我知道那些时空里我的爱情,我的要爱的心,可是我不知这个时空里一切将会如何,谜样的没有头绪。我从遥远走向遥远,没有方向,只有抽象。

我紧握那幅《如梦青丝图》,我想假如我再有耐心些,是否等我的发长了,像那画中人时,我与王摩诘恐怕不致如此。可是这个念头令我嘲笑自己,纵然那画中人是我的眉目,纵然我的青丝如斯,可是我们有可能吗?那总也隔了一重的目,那总也隔了心的点不到痛处的痛,那总也不关痛痒的两颗近不了的人心。我收起自嘲,做了一个突然的决定,我未加思索地剪去了我的长发,看着它们如残云般随风而去……我的发在风里飘,犹如古时的男子,随着风,那些轻盈的丝只能拂在我的面,那抚触我不知是痛还是痒。我像个艺术家,绝美地展现凄美一幕,阳光斜射过来,凄美变成了剪影,也像剪了我的心。

明天我要和许多人一起寻找旧日时光,那是一个奇怪的主题,除了我,谁还真正拥有旧时。我微闭着目,无心思去看任何一张脸,我不再对过往中的人留思考,我宁肯去思考我的琴,我那汉时的琴,在我卧房石绿色的窗前,我那沉静的绿倚,还有窗外的木槿。

人头攒动,都是些淡如烟云,进不得记忆。我的记忆之城的门深锁了,我在人群里闭目养神,我在周遭的不知所云里奇怪地发现,人们为了某件近乎荒诞的事斗智斗勇。我不明白人们是从何时开始热爱虚无的,名利场中的主角从来不角逐这些,但这些荒诞感开始让我对我的人群发生了兴趣。我竟穿透般穿过重重人的阻隔,看到了一双似曾相识的灵动之目。他也正望向我,我们于是无端地走近了,没有随常的过场,竟像是旧相识。可是,他究竟是谁?我的记忆里搜寻不着,我曾听秦时的道士说过,服了他的丹药我的记忆会有所缺失,一部分放大,一部分自然萎缩。我使劲地在记忆里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可是,终是徒劳,记不起的就一定不是记忆,留了白的不见得一定是白。我为此难过,再看时,那目光润泽,有太多的不可预知。我定神让自己不再思量,让自己做此时的自己。我们奇怪地熟知了,没有太多语言,竟是故人。我不合时宜地虚弱在他的面前,奇怪,服了丹药的人竟会虚弱。这个世界早已不生产弱女子了,我于是弱得可爱,令他像个绝好的男人。第一次我感觉自己像了春时的花,沐于无限的春光,我发现我们的气场没有相斥,原来最初不一定非得弹开。

只是我们很快各分东西,虽然谁也不知为何一定要各分东西。我的心开始痛,有了所谓的思念,有了柔软。他定是不知的。为什么定要他知?我能穿透遥远去体会那似曾相识的灵秀之目。

某日,我们相隔千里听他讲起一段过往,他问我是否曾有过飘然的长发,是否曾经青丝如梦?他说他最难释怀那如梦的青丝。我像忽然被谁抽了气,陷入可笑的僵局。我注定了要承受青丝的烦扰,我又偏偏刚刚剪去我的如梦青丝。我长久地木然着,我抚摸我的发,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想遥望远山,可是远处是苍茫的,视线阻隔,我什么也看不见,唯有写实的建筑写实地存在。我试着忘记如梦青丝,我在竹间作赋、我在静夜抚琴、我在秋时画秋山远。可是我却凝不住气,我的气咽在喉间,出不来进不去,我让自己不再思量青丝如梦,可我却惦念如梦青丝。我想不通男人为什么总沉迷着女人的青丝,难道只是在迷恋那丝丝青梦?或者因了某个缘由,令青丝成了象征?我不知晓,从来也

弄不清,讽刺的是我却一直紧握那幅画卷,幻想自己成为画中的模样,却始终成不了。可见青丝于我况有现实之外的期许,又怎能让男人释然?我似乎理解了,却气若游丝。

我揪着我的发,想象这烦恼丝长的日子、短的日子,讽刺的是它一直长着,可是无人欣赏。当它已到了如梦的模样时,却早已变换了时空,空对着一头如梦青丝,那劳心相对的人却只是镜中的自己。想不下去,我忽然羡慕当下的女人,一剪下去便没了烦恼,特别是那日那个有着奇怪职业的女人,她混在那堆寻找旧日时光的人丛里,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却又忽然间也有细密情思。她的发像男人,像割光的草,只有根部的茬,她是这个荒诞事件里的另一出,却又万般真实,她无疑是她自己,她无疑不做青丝梦。

万般没有缘由之后我仍难忘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目,虽然它也相关着青丝。想起那双眼目时我湿了双目,我难以控制自己的心。我忽然不想管任何的情由,我只想,只想养长我的发,我甚至急不可待,想给他如梦的青丝。

我于是盘桓于屋中,闭门不出,我要在之后的岁月里青丝如梦。我长久地伏于案头,我在心中想象青丝如梦的场景,想象那如梦青丝犹如墨点落于水中变换成了空灵之气,那时我的如梦青丝是否会碰触到他心里的柔软处,幻成最深情,让我变换了角度凝望他深情的眼目。我的想象飞越时空,我明明感受他逐日滋长的深情,我知道他总在那里等我,等我发如梦。我伏于案头,我不去对我的菱花镜,我知我的长衣如丝般随风轻扬,我知我在晨光中飘飘欲仙。

屋外又是秋雨,这个城市的心还是古老的,否则为何总感苍凉。我隔着浅紫的纱望出去,那些梧桐的叶已渐落了,因了纱的那抹紫,那些如扇的叶在风中飘落时像谁的心事。我竟想起了王维,我的心中已没有他,我知道我们纵然再遇见、纵然不隔世也无法不遥远。我让他在我心中退成背景,淡得不能再淡。我知道此时我想的是谁,可是我却在回避,让王维站在中间,只是为了分散思念。

不远处有架牵牛花,花开得正足,或是因为在秋里,那份努力让人垂怜。想起了扶桑的异邦人称之为“朝颜”,朝开夕谢,美丽瞬间。我记得他说过,他喜欢这花的颜色,蓝到深处,深到心里,仿佛没有完结。我也喜欢,只因他喜欢。我告诉他也许我会养长我的发。他说,那时他会来看我。我告诉他那不需要太多时日,他说也许现实里的发很快就能如梦了,可是心里的发要生长也许需要一生。我的心莫名地痛,因为只有我最清楚一生有多久。他狡黠地笑,说假如我此时青丝如梦,他一定会放下所有,在某个清明午后来到我的身边。我的心却刺痛了一下,晨光中我的影子飘渺着,头发被光线拉得很长,像王维画里的样子,飞扬如丝如缕。可是我却接不上气,任它们飞扬,我知道那只是个形,不代表曾经,也不代表未来,那只是一个荒诞的相关长发。我不再痛,只是不适,我只知直至今天我仍抵不过一段青丝之梦。那发的剪影空洞地飞扬,飞扬不关情,飞扬只是物象,不再有意义。

那双似曾相识的灵秀之目奇异地模糊了,在淡远之处落了点淡远的心事。我奇怪其实一切从未发生,我仍是秦时那个试药的女子,我仍是汉时那个不关情之人,我仍是唐时那个淋透了长安雨的女人。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是无须有思维的,思维了便苦了,在梦中有所求了,那便是梦中之梦了。可笑的造梦人。

我在帘后打盹,阳光白而淡。不知什么植物滋生了满地的枝干,阻挡了视线,望不远了,视线变成了平面,定格在一面金绿的山水人物插屏上。重重金绿,重重金绿绕花了眼,插屏上的女子是我吗?分明有人在侧为她梳理那如梦青丝,那人眉目淡远,淡远处似曾相识。

责任编辑 孙俊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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