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宇瀚 图/刘程民
放哥的面
文/程宇瀚图/刘程民
一
这些年,无论走多远,还是最想念放哥的面。
放哥在我中学母校门口开了一家刀削面馆,30岁出头的年轻人,一条毛巾雷打不动地搭在脖子上,乍看颇像古装剧里的店小二,只是胖乎乎的圆脸和稍带笑意的眯眯眼,在提醒着南来北往的客人,他是面馆的老板。“放哥,放哥”,学生们都这样亲切地叫,一届届传下来,他的真名已不详。虽说是老板,但除了一位偶尔来打杂的大妈之外,采购、切洗、上灶、收款,包括迎来送往,所有事情都是放哥亲自上阵。
欣赏放哥煮面,堪称一场视觉盛宴。
这边正大快朵颐,那边忙碌停当的放哥便坐下来擦把汗,偷得片刻清闲,把气喘顺了,回忆的细胞就开始复活躁动了。放哥忒能侃,过往的、将来的、高山流水的、下里巴人的,只要你愿意听,他就愿意讲。待到二两鲜面充实了胃,精神的饥渴也一并饱满。
将每一位顾客供于至尊之位,才锻造得出这样的情怀。
街上做餐饮的店铺一家挨一家,老板们长年累月在汗里刨食,由此形成一套固定且琐碎的生活模式。顾客来了就忙活,没有生意时就娱乐,男人围成一圈砌长城,女人们聚在一起边择菜边骂李家的二伯、张家的娘。
这种氛围里放哥格格不入,颇有几分孤芳自赏的意味。闲了,放哥就靠墙看书,《家常川菜60例》《绝密煲汤80招》之类的书,研究得津津有味。我说:“你把面煮好就行了,何必跟时间过不去?”他笑了:“厨房里的艺术,都一脉相承。”
街上其他面馆在给面加臊子时,心疼得像在蚀骨剜心,勺子抖了又抖,抖掉牛肉一大片;放哥加臊子就慷慨得很,盖一层若不过瘾,再盖一层也不要紧,你敢吃,他就敢放。同时,放哥的面馆有一份阴阳菜单,卖给南来北往的客人都是正常价格,但只要是穿着校服的学生,通通便宜一块钱。
“学生的学习压力已经够大了,便宜一块钱,给大家降降火。”放哥这话说得很幽默,一点都不造作。
2.3.4栽培后管理夏季高温天气常现高温相伴,天麻易发生病虫害,应搭棚遮阴。随时检查,保持茎质湿度约50%。在降雨量大的8~9月,适时盖膜防雨,并疏通排水沟每年11~12月,栽培的天麻必须加盖薄膜或干草,保温防冻。栽培场地的四周,每隔2米打桩,将裁成60厘米宽的薄膜绑在桩上,用泥土将底边盖严实,可取得较好的效果。
他有太多不同寻常之处。
二
比之一碗面的交情,我与放哥还有一段特殊的渊源。
那年高二,将创业视为梦想的我批发了几箱泡面,在班上掘起了第一桶金,可是开水的提供却成了大问题。寝室里不允许烧水,教室里更难以堂而皇之地烧水。我将目光瞄准了校门口的餐馆,希望它们每天供应我一壶开水,月底我再结算水费。
但一家家询问下来,无一例外都遭到拒绝,老板们忙得焦头烂额,谁都没有精力天天特意为我烧水。求助到放哥这里时,我撒了个谎,说我病了,得用开水吃药。放哥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解决我的难题,以往凌晨5点起床的放哥,又提早了20分钟。
有一次,我到放哥的店里提开水,恰逢同学也在店中,他无意中一句“原来你卖泡面的开水是这里烧的啊”,瞬间让我原形毕露。
女伙计有些恼,絮絮叨叨埋怨道:“你不是说你要吃药吗?你知不知道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我们得多添多少麻烦,结果倒好,辛辛苦苦培养了一个竞争对手出来……”话未说完,她就被放哥喝止住了,并被他支去了后厨。
放哥对我还是笑眯眯的:“没事,小程,你需要开水,随时来拿。”
如果宽容是我触摸到的放哥的一个侧面,那么,那段邻居时光则让我了解到了他最本质的内容。
高三下学期,为了安心备考,我搬出学校宿舍,在附近小区租了一个单间,与我合租的恰好就是放哥。其实以前,我就无数次好奇过小商小贩的生活状态,这次终于得以近距离观察放哥,眼之所见却并不能成为样本—放哥的生活,太特殊了。
刚搬进单间的几日,每天总能清晰地听见悠扬的钢琴乐曲。某一刻,我吃惊地发现,居然是放哥在播放这种阳春白雪的音乐,鲍里斯、理查德……放哥慷慨地给我分享他收藏的CD。他每个月花费在CD上的钱有上百元,买的还全是正版。
“网上可以免费下载钢琴曲。”我说。放哥挠着脑袋:“可是,我没有电脑啊,而且我也不太会。”我环视他的房间,果然没有电脑,只有一台小小的电视和满柜子的书,陈设极其简单。
回到家,洗去一身烟尘,躺在床上闲翻几页书,听听钢琴曲,浇浇窗台上的花,这就是放哥这个年轻人非主流的生活状态。
三
寒假时,故校重游,校门口那条往日热闹喧嚣的南坛街已冷清大半,多数餐馆关门大吉,门上贴着“旺铺转让”的告示。不久前,学校实行全封闭管理,这也意味着南坛街痛失了学生这一庞大的消费群体。商家们慌了,都纷纷转移战场。一个政策牵一发而动全身,提前抽走了这条街的生命力。
但是,放哥还死扛着,只有三两个顾客的店里,灯光明亮,炊烟袅袅。
“不准备搬走吗?”我一边夹起几根面,一边问放哥。放哥还是笑眯眯地说:“不准备搬,就在这里扎根哪,开店开到房东收回铺面的那一天。”
“生意是差了点儿,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是一人吃饱,全店不饿。”放哥的幽默,一如往昔。
除夕夜,我们全家去街心广场放烟花。县里对烟花爆竹的燃放有管制,只有这里不是禁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遇见了放哥。一年365天,也只有这一天他能歇业休息一下。
只是,他是独自一人,混在拖家带口或两两相偎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老婆孩子呢?”爆竹声声除旧岁中,我要扯着嗓子说话他才能听见。他答得也落落大方:“在远方呢,等我挣够钱,就把她们接过来。我老婆煮的面更好吃,到时请你吃三大海碗,让你过够瘾。”
说到面,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再一次问了问为何他熬的汤总是胜过别家一筹。从前,对于我的提问,他总是以商业机密敷衍过去。这次,他不再遮遮掩掩:“秘诀只有一条,小火慢炖。”
我蒙了。这算什么诀窍?
他详细地解释起来:“南坛街上的面馆生意都很好,翻台率高,为了解决汤供不应求的问题,厨师们熬汤都集中在大铁桶里猛火速成;而我熬汤是分成几口小锅文火慢炖,当然有他人不能比的鲜美。”
这时,一枚硕大的烟花弹凌空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盛大绽放。放哥仰望着,眼里映着焰火之光。那一刻,看着被光包围的放哥,我终于悟得这个绰号的含义:放者,旷达也,拿得起,放得下。
这些年,无论走多远,还是最想念放哥的面。他的面里不仅有鲜香,还有他对人生的体悟。纵览人群,微如尘埃的放哥谈不上多么伟大,但正是因为身处市井之间而不沾染铜臭之气,身陷迷茫琐碎而依然能够积极阳光,放哥才显得尤其可贵。
捞起通透平和的面条,不疾不徐地浇上汤汁,放入热情的碗里,撒一把优雅的葱花。把日子小火慢炖的放哥,心中燃烧着一束不灭的火花。
(周宗奎摘自《知识窗》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