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新鞋”走新路

孙虎原

初冬的鄂尔多斯，本还不是下雪的时候却下了一场大雪。记者乘大巴去伊金霍洛旗的乌兰木伦镇上湾小学采访。透过车窗，只见雪锁沙丘，让高原显得更加迷深莫测。

乌兰木伦镇是伊金霍洛旗人口较多的镇，但它不是旗所在地，而是神东煤炭公司的产业园区，遍布着煤矿、热电厂、煤制油公司等现代化企业。流经小镇的一条河叫乌兰木伦河，河的南岸便是陕西省神木县的大柳塔镇和中鸡镇。

上湾小学坐落在乌兰木伦镇的中心地段，创办于1992年，40%的学生是神东公司下属企业的职工子女，其余的是当地农牧民和流动人口子女。现有教学班31个，学生1405名。

一

近年来，不少致力于课堂教学改革的学校大体是：地理位置偏远，校舍设施陈旧，师资老龄化，教师和学生“双流失”，教育教学质量难以提高，学校处在风雨飘摇的抉择关头，而且多为初中。伊金霍洛旗上湾小学的课改几乎不包含上述原因——他们有足够的生源，学校各项工作都处在全旗前列，守成显然比改革更为稳妥。

世纪之初，《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和各学科“课程标准”颁布，各地教育部门关于新课程改革的培训多如牛毛。“课程标准”与“教学大纲”相比、新教材与旧教材相比，在课程结构、课程内容、编排意图、评价标准等方面都发生了深刻变化。如果拿着新课标、新教材按照过去“以教为主”的方法进行“灌输式”教学，是一件十分“蹩足”的事情——老师讲不清、学生听不懂，所以有专家将这种现象比喻为“穿着新鞋走老路”。

时任上湾小学校长的米学峰风趣地说：“既然穿新鞋就要走新路！”于是2010年，上湾小学组织40多位教师到江苏省昆山市前景学校考察学习，开始着手课堂教学改革。

2012年，米学峰校长调走了，新到任的侯晓霞原是与上湾小学只隔一条马路的矿区中学副校长。矿区中学以杜郎口为范本实施课改已经三年，初步尝到了一些甜头，所以侯校长毅然决然地接过前任交给的课改扁担。另外，上湾小学的学生毕业后就近升到矿区中学，只有小学和中学进行一样的课改，才更有利于区域教改的整体推进。

侯晓霞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数学系，具有一定的教育理论和理解能力。她在全校教师课堂教学改革动员大会上说：“教育要面向未来”，是很科学的教育命题。先前以教为主的课堂，着眼的是教师怎样讲授一节课的内容，怎样让学生跟着自己的思维转，学生的学习处在被动状态。新课程的基本理念是要考虑学生的学习起点、学习需要、学习兴趣。“面向未来”必须重新构建一种启发思考、注重能力、充满活力、促进学生全面发展的课堂教学模式。再说，我们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家长层次不同，有的父母对孩子的教育很不到位。种种原因需要培养学生自主学习的能力……

老师们觉得侯校长的分析入情入理，课改的思想更加通透了。

二

伊金霍洛旗上湾小学从2010年5月学校领导班子第一次赴江苏昆山前景学校参观考察开始，“一发不可收拾”。之后他们相继派出分管教学的副校长、环节干部、骨干教师等140多人次，分别到山东杜郎口中学、北京房山第二中学、河北围场天卉中学等课改先进学校观摩学习。请来江苏昆山前景教育集团董事长及语文、数学、英语学科课改名师，就学习小组建设、导学案编写、课堂流程等作了专门解读与培训，给老师们指明了方向，起到了实实在在的效果。请来杜郎口中学高效课堂传播者李炳亭先生作“课改到底改什么”的专题讲座。通过这些活动，广大教师开阔了视野、转变了观念、加深了对课改重要性的理解，教改之风徐徐吹起。

有一位语文教师在反思中有如下一段叙述：

我在杜郎口亲眼目睹了他们的自主化学习课堂，被震撼了，暗暗下定课改的决心。打开学生思维的大门，让教学融进创新的因子，本是老师的职责，而我原来却没有很好地尽到这份职责……

我就靠着从杜郎口看来的做法开始了课改，开始极其艰难：导学案用了废、废了改，小组建了拆、拆了建……搭档的老师开始怀疑，学生不太买账。有几次我悄悄走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可每次想起在杜郎口看到的师生互动和生生互动的情景，耳边好像有一种声音：人家能做到的事，你为何不能？你也要让课堂成为智慧、灵动、激情的组合啊！

每每这时，我总是抬起头，仰望日月星辰，然后俯下身细细推敲导学案，以课程标准为主线，预设每一个环节，让学生在课堂上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每个星期，我都要把自己的经验教训总结成文……

读罢这段反思，记者的心情久久难平——这不仅是上湾小学一个课改老师的心声，也是上湾小学所有教师教学实践的缩影。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教师既能成为课改的动力，也能成为课改的阻力，关键看怎样调动。如果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转变观念、形成集体意志是课改顺利进行的第一要素，那么科学的制度必然是第二要素。上湾小学制定了《导学案编写要求及检查办法》《推门听课评价标准》《课改绩效考核方案》等制度，从不同层面与角度为课堂教学改革保驾护航。

教育是既需悟“道”又需悟“术”的心路历程，在没有熟练地掌握某种规律的前提下，从形式上模仿，似乎也很奏效。

课改初期，他们首先根据班级人数和兴趣爱好，把学生分成六七个小组，每组中的成员以学习优劣两个两个地结为帮扶“对子”，上课时像聚餐一样围坐，便于讨论交流。

导学案相当于学生自主学习的路标，是保障学生在课堂上顺利开展自主合作探究的必要准备。认认真真地设计导学案，是课改之初不可缺少的环节。

集体备课同样十分重要。主备人提前三天完成主备稿，交教研组长审查后印发给备课组全体老师。凡不能按要求完成集体备课的年级组，依据《集体备课方案》的规定扣分，教师与所在年级组捆绑得分。

教师每周要撰写教学反思、个案分析或小论文，在组内交流。各年级组推荐一篇有见解的文稿上交，教务处对接收的优秀反思连评，被评为学校优秀反思的本组老师共同加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整体推进。

主管教学的副校长和教务主任不定时听课，关注课堂动态，了解课堂教学改革情况，根据《常态教学评价细则》给授课教师打分，与绩效奖励挂钩。

就这样，上湾小学经过两年多的摸索实践，于2013年“提纯蒸馏”出具有本土特色的“两课四环”课堂教学模式。“两课”是指自学跟踪和合作展示两种课型；“四环”是指有效导入→自学探究→合作展示→巩固提升。

模式是从经验中提取出来的核心体系以及解决相近问题的方法。但模式不是僵化死板的。学习状态决定着课堂效果的优劣。任何课改，不仅要看学生是否动起来，课堂是否活起来，最终要看教学的效果是否好起来。

三

上湾小学的课堂教学改革在跌跌绊绊中经历了四个寒暑，如今到底怎样？记者带着这个问题走进他们的课堂。

镜头一

五年级语文：《地震中的父与子》合作展示片段（授课教师：段捷）

课文大意：1994年美国洛杉矶大地震后，一位年轻的父亲冒着危险，抱着坚定的信念，在废墟中经过38小时的挖掘，救出儿子和其他同学。

学习目标：抓住人物语言、动作、神态等细节描写，感受这对父与子的“了不起”。

上课时黑板上已由学生写了各色字迹的导学内容，名叫“宏毅组”的六名同学散乱地站到台前，开始了展讲。

学生1：……课文的结尾说这是一对了不起的父与子，请同学们从文中找出描写父亲了不起的句子，谈谈你的理解。

学生2：在混乱中，一位年轻的父亲安顿好受伤的妻子，冲向他七岁儿子的学校——从“混乱中”“安顿好”可以感受到，这是一位临危不乱、办事有条理的人；“冲”字能体现他急切的心情……

学生3：（补充）同时也说明这是一位爱妻子的好丈夫、爱儿子的好父亲。

学生4：他顿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大喊：“阿曼达，我的儿子！”……他坚定地站起身，向那片废墟走去——通过“眼前一片漆黑”“跪在地上大哭”，可以感受到父亲悲痛欲绝；“坚定”一词说明他坚信儿子还活着。

学生5：有些人拉住这位父亲说：“太晚了，他们已经死了。”这位父亲双眼直直地看着这些好心人……埋头接着挖——作者运用了对比的写法，通过别的家长衬托父亲的与众不同。而这与众不同来源于他对儿子说的那句话：“不论发生什么，我总会和你在一起。”

学生6：人们摇头叹息着走开了，都认为这位父亲因为失去孩子过于悲痛，精神失常了——这句话虽然不是直接写父亲的，但同样是为了衬托父亲。连警察和消防队长都认为没有生还希望的时候，父亲依然在用自己的双手营救。

学生7：他挖了8小时、12小时、24小时、36小时……他满脸灰尘，双眼布满血丝——反映了挖掘时间之久、挖掘的艰难，进一步说明父亲了不起。

本组展讲中，学生紧紧抓住“父亲了不起”这条主线，一步步实现学习目标。课堂不再是老师的一言堂。

镜头二

六年级数学：《比的应用》合作展示片段（授课教师：齐鑫）

学生1：我们组为大家今天的学习闯第一关：

（解读黑板上的导学题）修一条路，已经修的长度和剩下的长度的比是4：5，根据这个条件你可以知道哪些知识点？

我们可以把已修的长度看成4份，那么剩下的长度就是5份，这段路一共有9份。

学生2：我认为你说的有问题，已修的长度一定是4份，剩下的长度一定是5份吗？

学生3：我认为不一定，已修的长度可以看成是8份，剩下的长度就是10份，这样也满足题意。

教师介入：老师可以肯定你们现在的说法都对，按照这个思路继续思考，那么已修的长度和剩下的长度可以是很多值，可是为什么当初你们要选择4份和5份呢？

学生1：因为是最简比，应用起来较为简单些。

教师介入：那我们可以想一个办法吗？

学生2：老师我想到了，我们应该在这句话的前面加一个如果。也就是“如果已修的长度是4份，那么剩下的长度就是5份。”

教师介入：（拍掌）说得太棒了。这个问题我们就研究到这里。除了知道这些以外，你们还能知道什么？

学生4：我还可以知道已修的长度和剩下的长度相差1份，已修的长度是剩下长度的 。

学生5：我还知道已修的长度占这段路的 ，剩下的长度占这段路的 。

教师介入：说得真好，同学们将用比解决问题和分数的一些知识联系起来，这一点老师很欣赏。

学生6：老师，我还知道剩下的长度是已修长度的 ，剩下比已修多的长度是这段路的 。

教师介入：（打断）好，你们的思维已经完全打开了，老师很开心你们以这样的方式学习数学。关于这个比我们就讨论这么多，接下来我们开始下面的学习……

齐老师在课堂的关键处反复追问，用问题引导学生深入思考、拓展提升，从而实现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的完美结合，有效化解了教师“教”与学生“学”的矛盾。

从以上两位老师主导的课堂可以看到，学生之间在亲密地合作，师生之间在平等地交流。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每个人都可以提出自己的质疑，每个人都可以展示自己的收获，每个人都可以评价别人的不足。

这样的课堂，学生主体地位得到了落实，无论是学习优异的，还是存在一定困难的，都平等地参与到教学的各个环节中，避免了个别学生游离于课堂之外的情景，哪能容得偷懒、走神、打盹、睡觉？这样的课堂，老师表面上很轻松，但背后要做超过以前几倍的“功课”，要预设学生思维的宽度与深度，适时恰当地予以点拨。

四

2013年6月，全旗中小学课堂教学改革研讨活动在上湾小学举行，与会同仁聚焦课堂，对他们“两课四环”教学模式给予了高度评价。

2013年11月，上湾小学迎来了鄂尔多斯市教育教学现场会，200多名中小学校长和骨干教师观摩了他们的课堂教学。

从2013年11月至2015年3月，全市40多所学校500多人以及来自陕西省100多人先后到该校考察听课，孩子们在课堂上自信的表现让所有听课者叹服。每次参观学习后，兄弟学校都诚恳邀请侯晓霞校长做课改经验介绍。

2014年1月，伊金霍洛旗教育教学现场会再次在上湾小学召开，会议特邀北京教育专家胡新懿教授对该校的课堂教学改革把脉诊断，各级教育专家称赞他们的课改完全符合新课程理念，并已形成自己的显著特色。

上湾小学，不仅在课改上硕果累累，而且在年度综合督导评估、德育工作评价、文艺体育活动、学校常规管理、校园安全建设、教师教学基本功大赛、学生现场作文和朗读演讲比赛等方面样样成绩突出，尤其是教学质量始终名列伊金霍洛旗前茅。

教育主管部门也好、兄弟学校也好、社会各界及家长也好、新闻媒体也好，注意的往往是上湾小学的光环，很少有人挖掘取得成绩的背后原因。

初见侯晓霞校长，她给人豁达、开朗的知识女性感觉，不夸夸其谈，但丁是丁卯是卯，很有专业功底。当问及掌管这么大一所学校，有什么领导策略时，她似有调侃地说：“我哪是什么领导？领导就是服务，管理就是沟通。只要你一心一意为学校发展着想，把人和人之间这碗水端平了，大家都往你身边聚，他们都是你的朋友。”记不起是谁说过：“权力管人气死人，制度管人管死人，文化管人管服人”。显然，侯校长属于后者。

在上湾小学，所到办公室，老师们都在忙自己手头的工作，很难见到闲聊的。六年级快毕业了，一些学困生家长提出要补课，老师们合理利用空余时间为后四分之一的学生“开小灶”，但不收任何费用。旗教研室副主任何慧老师说：“来上湾小学听完课，老师总是跟在背后，恳求指出存在的问题，这种群体向上的精神是其他学校不多见的。”

学校现有专任教师90人，50岁以上的9人；35岁以下的67人；本科及以上学历的71人；鄂尔多斯籍以外的39人；内蒙古籍以外的16人。上湾小学教师队伍的显著特点是中青年教师比例大，具有旺盛的精力和工作激情；教师学历层次高，专业基础扎实；教师来自祖国四面八方，带着不同地域特点，有利于学校的多元化。

在上湾小学，一切都是那么和谐。一半以上的教师中午在学校食堂愉快就餐。教学、活动、办公用房构成一个不封闭的“口”字形，内设楼道迂回曲折，但见不到学生的追赶奔跑，听不到孩子的大声喊叫，未发现一块废纸或水渍。学生在校园内碰见来客，或问候或行队礼或点头示意，既亲切又不拘泥。包括校长在内的所有办公室、教室、活动室的门，不论白天黑夜都不上锁。学生入校时，不约而同地在校门对面的马路边列队，然后横穿马路进入校园。

一所学校良好的校风、教风和学风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是全体师生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积淀的结果——这便是一种“文化”。一旦构成这种“文化”，就课堂教学而言，即使不提倡任何课改，老师自会琢磨如何提高课堂教学效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