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芹 张利涛
在过去的20多年间,不仅是南方苗族学者,而且越来越多的汉族学者纷纷将精力投入到对蚩尤以及蚩尤文化的研究。虽然关于蚩尤的身份,学界至今仍有不同的观点;但是,学界对蚩尤作为中华民族人文始祖之一的观点早已达成共识。加强对蚩尤文化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提振南方少数民族的民族自尊心、增强民族自豪感,而且有助于增强中华民族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对于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着重要的意义。
了解黄帝、炎帝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对蚩尤有所了解的人却很少;即使了解,也大多局限于对蚩尤“反叛”角色的定义。其实,史料关于蚩尤的记载并不完全是负面的,也有许多积极正面的记载,例如《管子·五行》云“蚩尤明乎天道”,《尸子》说“造冶者,蚩尤也”等,这些文献对蚩尤的记载都是正面的。在《龙鱼河图》中蚩尤甚至是一位铸造兵器,威震四方,为人民除暴安良的仁义之师。秦始皇和汉高祖都曾对蚩尤有过祭拜,并将蚩尤尊为“兵主”“战神”。蚩尤的负面形象,多源自于与黄帝的战争,可是《山海经》仅魔幻地描述了黄帝和蚩尤战于涿鹿的场面,并没有对战争的性质作正义与非正义的评判。
为什么后世会给蚩尤以“乱臣贼子”的骂名?至少应该有以下两点原因:一是成王败寇思想作祟。蚩尤与黄帝的战争,只是两个部落争夺生存空间的战争,根本不存在正义与非正义之说。仅仅由于在那场关乎两个部落的战争中蚩尤是个失败者,就被黄帝部落的人们冠以种种的骂名,这对蚩尤是十分不公平的。二是维护统一的需要。蚩尤战败之后,九黎部落被迫迁徙并臣服于黄帝,这样黄帝就成为多个部落的首领,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一统诸侯的帝王。[1]为了消除其他部落的反叛,尤其是使原来蚩尤统领的九黎部落的绝对归顺,必然在宣传上会大肆渲染自身的伟大和对手的残暴以及自身战胜对手的正义性。黄帝一方面要积极“自贤”,另一方面要想方设法丑化以归顺九黎部落的原首领蚩尤,这种“褒己贬敌”的宣传手段在历史的任何时期都有不同程度的显现,已无可厚非。
关于蚩尤的身份,学界有不同的观点。归纳总结,大概有以下两种:第一,蚩尤是苗、彝、瑶等民族的祖先,与黄帝、炎帝并列为中华三祖。持此种观点的学者较多,尤其是苗、彝、瑶等少数民族精英对这种观点更是笃信不移。无论是在苗族古歌中,还是在南方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中,我们总能找到蚩尤崇拜的影子。第二,蚩尤是炎帝。很多学者对蚩尤和炎帝的独立身份表示怀疑,[2]他们认为蚩尤就是炎帝。著名史学家刘铁男教授在1997年发表的论文《炎帝就是蚩尤——兼论太皞神农与炎帝蚩尤之史迹》一文从十一个方面(包括所属部落、直系亲属、出生地点、劳作地点、职业、战场、人物特征及坟墓地点完全相同)论证蚩尤就是炎帝。持此种观点的还包括著名史学家丁山、吕思勉等。
学界对蚩尤的身份颇有争议,但是对他是中华民族三祖之一的新定位几乎达成了共识。蚩尤不仅仅是苗族的先祖,而且他与汉民族的形成有重要的渊源。早在1995年9月“全国首届涿鹿炎、黄、蚩三祖文化学术研讨会”上,许多学者都认为炎帝、黄帝、蚩尤是中华民族形成之初的三位始祖,他们代表的三个部落集团之间的战争,促进了部落集团之间文化的融合,是民族生成和融合的催化剂,具有推动形成中华民族进程的积极作用,蚩尤应和炎帝、黄帝一样,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3]应受到中华民族的尊崇。
蚩尤文化是人们围绕有关的蚩尤的神话传说以及古籍史料的记载,不断“人化”的结果;反过来,蚩尤文化又深刻地影响着中华民族,尤其是南方少数民族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方式。苗族作为一个古老的南方民族,它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中都被深深地打上了蚩尤文化的烙印。蚩尤文化与一般的文化形态相比,具有一些比较鲜明的特质:
作为九黎(或东夷)部落的首领,蚩尤先后与黄帝进行了多次的战争。虽然前九次战争蚩尤都胜利了,但是每一次的战争带给各部落人民的必然是伤痛与苦痛。在最激烈的涿鹿之战中,黄帝终于战胜了蚩尤。有的学者认为黄帝杀了战败的蚩尤;有的学者经过考证认为黄帝只是降服了蚩尤,并没有杀死他。无论蚩尤的结果怎样,由于这次战争的失败,九黎部落的民众被迫迁徙了,离开了他们世代居住的黄河中下游平原,被迫往西南方向迁徙。
苗族古歌中的重要一部分就是关于“迁徙”的,被迫迁徙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躲避战乱。作为涿鹿之战的失败者,自然要为胜利者腾出生存空间。在五千年前,九黎部落从黄河下游平原迁往西南“蛮荒”之地,一路跋山涉水,不断地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各种猛兽做斗争,其中的艰辛程度可想而知。悲壮的迁徙历程在贵州西北部地区的《杨鲁话》、中部的《格罗格桑》,云南东北部和贵州威宁一带的《格自爷老·爷觉比考歌》中都有体现。在《蚩尤与苗族迁徙歌》中的“南迁”部分,“战火过后想法渡黄河,先撵黄牛过河被河水冲走,又赶猪儿过河也被冲,大部分绳索划到河中断,滔滔江水吞噬我族数万人”。从这些简单的歌谣中我们也可以看出这种被迫迁徙过程中的艰难与悲壮。
澳大利亚著名的民族史学家格迪斯在其著作《山地民族》中也认为,世界上有两个灾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民族,他们就是中国的苗族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族。除了迁徙给蚩尤部落后裔留下的伤痛记忆之外,封建统治者的民族政策也带给他们许多痛苦的记忆。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思想的影响,封建统治集团对“苗蛮”地区的民众总是抱有不放心、不信任的态度,对他们所采取的政策多半有失公允。深入研究古代民族史,我们会发现苗族的历史是一部用血和泪书写的历史,是一部充满刀光剑影的历史;他的历史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堪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伟大民族。因此,“苦难、悲壮”构成了蚩尤文化的总基调。
《国语·楚语》注曰:“九黎,黎氏九人,蚩尤之徒也”。蚩尤是九黎部落的首领,已无争议。苗、彝、瑶族与九黎部落之间有深刻的渊源关系,因此在苗族、彝族、瑶族人民心目中,蚩尤就是他们的祖先(始祖)。尤其在中国苗族社会中,兴起了一股经久不衰的树立蚩尤为其共同祖先的“蚩尤热”。苗族民俗文化中的蚩尤形象,不仅领导苗民发展农业,发明冶金,创造古苗文,创制苗民历法,创造了苗民天文学,而且蚩尤还是战神、兵主,发明了苗民法律,创制了苗民巫文化。在苗族的祭祀活动中,一般都有祭祀蚩尤的环节,并且祭祀始祖蚩尤是苗族最神圣、最严肃的一种祭祀仪式。即使在今天的苗族服饰中,我们依然可以找到蚩尤的形象。蚩尤崇拜,在苗族人民的生活中可见一斑。
苗族把枫树看作是蚩尤的化身,所以在苗族中普遍存在着枫树崇拜。《山海经·大荒南经》云:“枫木蚩尤所弃桎梏。”郭璞注云:“蚩尤为黄帝所得,械而杀之,已折弃其械,化为树。”枫树被视为蚩尤的化身,蚩尤战死后变成了枫树,至死不渝地保护苗民。苗族叫枫树为“妈妈树”,寓意苗民是蚩尤的后裔。在苗族地区流传很广的《枫木歌》歌颂苗族先民的伟大,村落里的枫树,一直被认为是苗族人的守护神,任何人不得砍伐,哪怕是已经枯死的枫树,也不得拾捡它的枝干作为柴火,否则就要按村规民约受到相应的处罚。
祭祀祖先蚩尤,是苗族最神圣、最严肃的祭祀仪式。奉请阿普苟尤(即祖公蚩尤)到自家的“崇盆”(堂屋),由专门的宗教人员组织并举办一系列的法事,让祖公蚩尤享受宗族子孙的崇拜与尊重。如果犯了禁忌不尊重祖先蚩尤,传说要被蛇咬或被猛兽攻击。苗族崇敬牛,据说也和蚩尤崇拜有关。相传蚩尤为姜姓,他的部落以牛为图腾。姜央也被苗族尊为祖先,据说蚩尤和姜央其实就是同一个人。《述异记》中关于蚩尤形象的记载,“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触人”,这些记载与在苗族流行的“蚩尤戏”如出一辙。蚩尤崇拜的民风民俗,正是由于对祖先蚩尤的崇拜与信仰所形成的一种内聚力在生活习俗上的反映。
活态文化与人的关系是双向互动的关系,侧重于文化对人们生活的影响;固态文化与人的关系是单向作用的关系,侧重于人对文化的影响。例如,在西南地区广泛流行的“蚩尤拳”“蚩尤戏”和祭祀蚩尤的活动等习俗,都是蚩尤文化的活态载体,它们将蚩尤文化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影响着人们日常生活。西南少数民族在保留了蚩尤文化传统的本源性和本真性的同时,也在不断地丰富和发展蚩尤文化的内涵、变革蚩尤文化的表现形式,使之更加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
除了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在齐鲁地区蚩尤也一直被当作崇拜的对象存在,宋代以后的文献中就有多达九处关于蚩尤冢的记载。1995年以来,河北涿鹿县大力建设中华三祖堂,努力打造三祖文化以达到发展地区经济的目的。无论是蚩尤冢,还是中华三祖堂,如果不是为了发展地方的旅游经济,即使是本地区的人民群众恐怕也很少有人记起。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屈家岭文化等仅存在专业的史学家书斋里或者考古工作者田野发掘现场中。“近年来中原、山东地区的蚩尤陵、蚩尤冢、蚩尤泉、蚩尤城等与蚩尤有关的文化事象,主要也是因经济发展需要而兴起的”。[4]与这些文化事象紧密相连的当地人民群众对此却知之甚少。这些文化事象是固态的、静止的,而不是活态存在的。
活态文化存在于人民群众中,通过当地的风俗民情就可以表现出来。西南地区有不少传统文化习俗都笼罩在蚩尤文化的光环之下,通过这些传统文化活动的反复实践、身体力行,蚩尤文化得到了不断的传播、创新和发展,并逐步渗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并构建新的民族记忆和生活方式。
虽然全国多个地区都有关于蚩尤文化的遗存,但是不同的地区却又各具特色。河北涿鹿县主要以涿鹿之战的古战场以依据,着力打造炎、黄、蚩三祖文化,从整体上研究中华三祖。山东阳谷、巨野、汶上县打造的蚩尤文化主要是以蚩尤冢为依据进行展开的,虽然蚩尤冢到底在哪里至今仍然是个谜,但是这三个县已经在围绕蚩尤冢做了一系列的工程。湖南新化则依托“蚩尤屋场”,打造蚩尤故里文化。黔东南等苗族聚居区,则根据蚩尤为苗族祖先的论断,从风俗习惯、宗教崇拜、信仰等方面做文章。
全国做蚩尤文化产业的地方有很多,但是蚩尤文化在不同的地方又具有不同的地域特色。千篇一律的文化产业,是没有持久生命力的,文化因为差异而具有活力。各地打造蚩尤文化也是一样,只有将蚩尤文化深深地烙上地域特色,不拘一格,才能吸引更多人的关注和研究。如果全国各地都是蚩尤冢或者都是蚩尤故里,这样的恶性竞争,必然不利于蚩尤文化的发展。
近年来的“蚩尤热”,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蚩尤文化具有独特价值。正是由于蚩尤文化的独特价值,才能够引起众多学者的关注和激发他们深入研究的热情,才能够得到当地政府更加积极有效的保护、开发和利用。湖南花垣县打造的蚩尤九黎城、河北涿鹿县斥巨资打造中华三祖文化、湖南新化县的中华蚩尤文化园建设以及贵州打造蚩尤文化品牌的一系列动作等都充分表现了各地政府对蚩尤文化的热衷。政府积极利用蚩尤文化大做文章,因为蚩尤文化不仅蕴藏着巨大的经济价值,而且具有重要的政治、文化、社会、生态、学术等价值。
一般认为,寻根认祖是一种民族认同的重要表现。人们通过对自我历史的认识,确定民族共同的集体记忆,从而构建起民族认同。为蚩尤平反,确立蚩尤为苗族“精神共祖”的地位,不仅为苗族树立了一个古老、悠久的象征性标识,而且现今苗族社会在经济上所面临的困境也和过去的“苦难记忆”重叠在一起,似乎也找到了一种合理的解释。过去封建社会的阶级压迫和民族歧视不仅使苗族同胞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更为严重的是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心理创伤,这些伤痛经过不断的积累、加工成为他们心中最深刻的民族记忆。这种感同身受的“苦难记忆”,构成了苗族强烈民族认同的精神纽带。正是因为如此,“给蚩尤正名和平反,不但能消除民族歧视,促进民族团结,增强中华民族的凝聚力,而且还能抚平苗族精神的和心理的创伤,激发苗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豪感,振奋苗族民族精神,以改变自身贫困落后的面貌”。[5]
自1995年河北涿鹿县“中华三祖文化”研讨会的召开,标志着蚩尤的正面形象已经逐步地树立,并且得到了主流社会的认可。承认蚩尤在中国历史上作为中华民族的最初始祖之一,也就意味着一直尊崇蚩尤为祖先的苗、黎、瑶等民族获得了历史上的平等地位,从被“融合的对象”一跃上升到“创始民族”的地位。中华三祖之一的蚩尤形象,不仅使处于“一盘散沙”状态中的苗族社会内部,通过犹如“一神教”般的“蚩尤崇拜”的构建凝聚了民族认同,而且大大提升了苗族在中国多民族国家中的地位,激发了苗族的民族自豪感以及他们对祖国的认同。黔东南、湘西、云南的苗族不再由于语言和地域的差异而觉得彼此之间是分离的,他们因为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蚩尤而成为紧密联系的整体。他们的祖先蚩尤已被视为中华三祖之一,他们再也不会由于是蚩尤的后裔而不认可自身是“炎黄子孙”,从而大大增强了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对中华文化、中华民族以及对祖国的认同。
蚩尤文化不仅是西南地区民族文化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具有自身独特的经济价值。这种经济价值主要体现在有形价值和无形价值两个方面。如由蚩尤文化衍生出来的一般民俗文化产品包括民俗文化工艺品、民俗文化服饰品等这类产品属有形资产,它可供人们娱乐、观赏和使用,其经济价值是十分明显的;而另一类具有悠久历史文化内涵的文化产品包括名城、名山、名人、名歌、名画以及丰富多彩的民族节日等,这些就是无形资产,其经济价值是潜在的,但是这种潜在的价值往往是无可估量的。蚩尤文化是有形经济价值和无形经济价值的统一,有些经济价值显而易见,更多的经济价值则需要深入的发掘。近年来一些地方政府主导的打着“蚩尤文化”旗号的文化产业开发,就是在发掘蚩尤文化的无形经济价值。
贵州举全省之力打造蚩尤文化品牌、河北涿鹿县二十多年苦心经营蚩尤文化以及湖南新化、花垣的大手笔动作,彭水县积极打造蚩尤九黎城旅游项目等,各地政府的主要目的就是借助蚩尤文化带动文化产业的发展,从而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服务。经济价值是政府积极打造蚩尤文化的最直接目的,他们把蚩尤文化当作一种重要的经济资源,不断地深挖其中的经济价值为当地社会发展服务。这些积极打造蚩尤文化的地方,通过打造独具特色的民俗文化旅游品牌促进当地旅游业的发展,以旅游业带动其他相关服务行业的发展,推动当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型。尤其是对资源短缺、区位优势不明显的欠发达地区来说,蚩尤文化已经成为他们推动经济发展的“救命稻草”,并且是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救命稻草”。
“蚩尤作为特定的文化形象本质具有箭垛式的历史文化意蕴。这个带有明显历史原型的文化形象可以被不同的群体和研究者根据自己的认识和理解赋予新的内涵,从而生成了这一形象新的价值”。[6]蚩尤的形象发展到今天,已经不仅仅是个神话人物或者历史人物,他已经成为苗族等少数民族象征性的代表,是一个由不同族体或曾经发生过战争的部落塑造出来的截然相反的文化英雄。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蚩尤的文化价值,都要充分考虑其所处的原始社会末期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和“褒”蚩尤或者“贬”蚩尤背后的政治意图。无论是“褒”蚩尤还是“贬”蚩尤,都不得不承认蚩尤是“兵主”和“战神”,是中国军事文化的开创者,甚至秦始皇和刘邦都要隆重地祭拜。
神话传说和史料文献中的蚩尤形象争议较大,西南地区民俗中的蚩尤形象正面的,这种差异是人为造成的。被平反和正名后的蚩尤,不仅是苗、彝、瑶等少数民族的祖先,而且是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之一。与蚩尤有关的物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极大地丰富了我国的文化形式。以蚩尤形象为核心的蚩尤文化,自然构成了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蚩尤身上所体现的开拓创新、百折不挠、艰苦奋斗等精神,和中华民族精神不谋而合。以蚩尤为人文始祖的少数民族民众不会再以自己不是炎黄子孙而在内心排斥中华文化,从而增强了各民族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作为中华文化核心部分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西南民族地区的培育和践行也必然会得到积极的响应。
对于社会控制一般从“法”的角度来进行研究,在少数民族农村习惯法确实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宗教、禁忌、风俗、习惯、伦理等都具有不可忽视的社会控制功能。蚩尤祖先崇拜是苗族集体意识的纽带,苗族文化的核心,这种对蚩尤的崇拜在苗族社会控制机制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蚩尤祖先崇拜使个体成员相信祖先能够监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行为,如果违背共同的社会秩序,将不会受到蚩尤祖先的庇护,甚至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带来疾病和灾难。出于对蚩尤的崇拜,社会成员会自觉地将一些道德规范内化为自身的道德修养,提高自己遵纪守法的自觉性。
禁忌是一个社会对其成员进行社会控制的重要形式。“(禁忌)它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基石。社会体系中没有哪个方面不是靠特殊的禁忌来调节和管理的。”[7]蚩尤文化中存在着多方面的禁忌,这对崇拜蚩尤的少数民族社会的和谐稳定具有重大的管控和调节作用。宗教禁忌、时岁生产禁忌、生育禁忌、婚丧禁忌等,调节着人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禁忌的功能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即调节着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积极的禁忌在社会发展中,人们会有意识地将它们转化为社会伦理,进一步发展为社会规范。
与蚩尤文化有关的枫树崇拜和“蝴蝶妈妈”传说以及苗族社会普遍存在牛崇拜等,无疑都具有重要的生态价值。在苗族神话传说中,蚩尤与枫树以及“蝴蝶妈妈”十分复杂的渊源关系,因崇拜蚩尤而视枫树为神树,在苗族社会中普遍存在。“苗族三大方言区都崇拜枫树,尤以黔东南为甚。”“寨前寨后的枫树被视为‘风景树’或‘神树’。这些存在即使是缺燃料,大人小孩都不敢把枫树上的枯枝桠砍来当柴烧。”[8]出于对枫树的崇拜,苗族人民种植枫树、保护枫树都具有强烈的自觉性,甚至带有神秘的宗教色彩,并由枫树崇拜而衍生出一系列的自然禁忌。苗族村寨的神山以及神圣的动植物,都带有强烈的禁忌性,不允许一般人靠近或者破坏。这些禁忌客观上保护了西南苗族地区的生物多样性,对于维护当地生态平衡以及对生态环境的保护都十分有利。
如前文所述,各地政府积极借助蚩尤文化大力发展文化产业、旅游产业,推动产业结构的转型和升级,改变传统的单纯依靠工业发展来增加地方生产总值的发展模式,重视第三产业对经济发展巨大的带动作用。贵州之所以提出“生态立省”“环境立省”的发展理念,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拥有丰富的蚩尤文化资源,期望靠打造蚩尤文化品牌来带动经济的发展。换句话说,贵州可以依靠蚩尤文化来发展经济,从而取代第二产业带来的经济效益。用第三产业的发展代替第二产业的发展,带来的生态价值是显而易见的。生态环境良好,对经济发展也有巨大的促进作用。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编写《苗族简史》开始,蚩尤研究就已经进入学术研究领域,直到1991年7月召开的“贵州省苗学会第三次学术年会暨国际苗学研讨会”上,与会的专家学者再次确认了奉蚩尤为苗族共同祖先的意向;1995年苗族老将军陈靖上书中央,要求为长期以来被歧视的“苗族最高祖先”蚩尤正名和平反,并且将蚩尤与炎黄一道列为中华民族共同的始祖。此后,学界对蚩尤的研究迅速升温。1995年9月,全国首届“黄、炎、蚩三祖文化学术研讨会”在涿鹿县隆重召开,大会正式确立蚩尤为中华民族三祖之一的历史地位。1996年以后,苗学会出版的年度内部刊物《苗学研究通讯》,除了第十期为《苗族杰出人物》专辑以外,其他的每一期都刊发了许多关于蚩尤研究的论文和信息,几乎成了“蚩尤研究通讯”。山东阳谷2006年、2008年先后召开了两次蚩尤文化研讨会。湖南花垣县不仅召开蚩尤文化研讨会,而且将专家学者提交的论文公开出版(《魂牵蚩尤:全国蚩尤文化研讨会(湖南·花垣)论文资料汇编》,民族出版社,2010年11月版)。2014年7月“中国·蚩尤文化研讨会”在贵阳召开,来自全国各地的60余名专家学者从蚩尤文化的历史价值、文化意义以及维护中华民族的整体性等方面进行了学术发言和观点交流。
蚩尤文化的学术价值不仅仅体现在一系列学术研讨会的召开,而且体现在对蚩尤文化的研究成果方面。学术著作方面:陈益所著《我的先祖是蚩尤》于2000年出版;刘范弟所著的《善卷、蚩尤与武陵》于2003年出版;岑应奎等著的《蚩尤魂系的家园》于2005年出版;石家齐主编的《始祖蚩尤》于2009年出版;田彬编著的《上古蚩尤神话传奇》于2009年出版;袁珂所著《中国古代神话》(2004年出版)其中一个篇章是《黄帝与蚩尤的战争》。学术论文方面:根据中国知网检索,2000~2014年间共发表关于蚩尤文化研究方面的论文5481篇,并且每年的载文量呈现上升趋势(见表1)。说明学界对蚩尤文化的研究逐渐升温,蚩尤文化的学术价值越来越得到学界的认可,众多学者积极投身于对蚩尤文化的研究工作。
表1 2000~2014年CNKI“蚩尤”研究载文量
以上所述学术界关于蚩尤文化的较高的关注度提示我们,学术研究的热点问题正是现实生活中热点的反映,在改革开放、社会转型的现实背景下,蚩尤文化研究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学术意义,而且具有深远的现实意义,其核心的意义在于提升少数民族的文化认同,增强民族自信心、自豪感和凝聚力,积极破解民族地区文化、经济、社会发展的难题。
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都产生了神话传说、民族英雄和传奇人物,对这些杰出人物的崇拜、纪念、歌颂是维系民族感情、增强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的重要方式,也是维护民族团结,社会稳定的重要基础。挖掘、开发各民族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的遗迹,包括生产和生活方式、宗教信仰、图腾崇拜、民俗习惯、乡规民约等能够传承优秀民族文化,培育良好社会风尚、为西部少数民族地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提供源源不断的文化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