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拓
从《孔子》看其政治家身份的尴尬
张拓
电影《孔子》通过对孔子后半生的描绘,选取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事件,采用历史事实与艺术加工相结合的方式,为我们塑造了一个追求理想的圣人孔子,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孔子。孔子终生致力于推行施“仁政”的治国方式,却屡遭失败,知识分子与政治家的双重身份使其在仕途中往往处于尴尬的境地。
(一)政治生涯的高峰
影片一开始,51岁的孔子被国君召见,当时的鲁国由“三桓”掌权,鲁定公提拔孔子任大司寇,以期改变君不君、臣不臣的现状。鲁君想效法齐国用严刑酷法去统治百姓,孔子却要以礼治国。孔子真正的政治理想是“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是谓大同”(《礼运大同篇》)。[1]影片中救漆思弓、夹谷会盟、隳三都等一系列举措都展现了孔子政治上的才能。
漆思弓是电影虚构出来的人物,他是要为季平子殉葬的小奴,孔子为保住其性命借冬祭放生长尾雉的机会请求废止活人陪葬的恶习,这一情节是为引出“仁政”的思想主张。在《论语》中,孔子仁爱思想的出发点是亲缘带来的家族之爱,即“孝悌”;推而广之就是走向忠恕社会的泛化,而孔子成功救下漆思弓后所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论语·颜渊》)[2],已经是仁爱的底限了。后来的“夹谷会盟”更是展现了孔子卓越的政治才华。鲁国方兴未艾,齐景公欲借会盟之机吞并鲁国。夹谷交锋,孔子运筹帷幄,不仅使齐侯按周礼下台迎接鲁君,还不费一兵一卒讨回了失地汶上三城。虽没能在季氏处调遣兵马,但却用智慧和勇敢唱出一场空城计摆脱了困境。孔子回国后得以大司寇身份代理国相职务,达到了政治生涯的巅峰。
(二)政治理想的失落
孔子在遭逢乱世的境遇中仍坚持自己主张,这就难免会为自己带来尴尬的处境。影片选取了“隳三都”失败、“郑国受嘲”“在陈绝粮”等几个片段,来表现孔子政治理想落空的遭遇。
为铲除三桓,孔子提议“隳三都”,削掉其采邑封地以打破割据。大夫公山狃的叛变引来敌国,导致孔子功亏一篑,他在鲁国的境地十分尴尬,失去国君支持,外有大敌压境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离开。瓢泼大雨中,孔子孤身一人踏上旅程,众弟子闻讯赶来,誓要跟随。归期未有期,前路亦未知,孔子开始了周游列国的颠沛之旅。
在郑国受嘲时所问“渡口”何处,暗含了双关之意:渡口既是现实的路,又是人生道路的抉择。孔子背井离乡,为实现理想四处周游却屡遭拒绝,走投无路却不肯放弃。在面对嘲笑时怅然叹道:“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论语·微子》)”[3]如果天下有道,我不会去改变它;正因现在大乱,所以才推行“仁政”,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所以康有为在《论语注》中说:“盖圣人之来斯世,明知乱世昏浊而来救之……特入地狱而救众生。斯所以为大圣大仁与!”[4]
最后孔子的境遇悲惨到“在陈绝粮”,子路已经愤然,孔子依然弦歌不衰,所以颜回赞道“夫子道高,故当世者难用”!孔子各国流亡,自称“累累若丧家之狗”(《史记·孔子家语》)[5],一路上见到太多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跟随自己颠沛流离的弟子也已老病不堪、蓬头垢面。恻隐之心、悲悯之怀与周流之苦交织,羸弱的老人拄着拐杖,在山风呼啸中迎着冰雪踽踽前行。这样的场景里有一种孑然的孤寂,这是一个逆流而上者将要承受的痛苦。天降大任于斯人,必然会有挫折与失意,但更有战斗的力量和博大的胸襟,坚持君子应该有的操守。
(三)政治流离后回归
公元前484年,孔子终于得回鲁国故里,结束了十几年的漂泊。此时颜回、子路与孔子的妻子相继去世,他已不再想因政事而烦扰,只想专心讲学。影片对回归的场景进行了细致的处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被归乡的激动抚平了一些:一个68岁的老人,衣衫褴褛,白发苍苍,时隔14年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他抛开拐杖,对着鲁国国门行跪拜大礼,饱含着热泪说,我终于回来了。孔子的面部特写渐渐消失在夕阳中,似乎也是孔子人生暮年的一种暗示,即使是光芒万丈的太阳也要落下了。
此后孔子专心整理六经,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文化典籍,影片以圣人之逝为结束。
回顾孔子的政治生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始于影片开始时的年纪,他是殷三贤之一微子之后,孔氏家族从最初的商代王族逐渐没落为最普通的士人。孔子年幼失怙,父亲只留给他一个“士”的身份。《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在孔子为父守孝期间,季孙氏举行了一场款待名士的宴会,其家臣阳虎拦下了前来参加的孔子,可见孔子年少时并未被统治阶级认可。此后他多年“志于学”,才出现了影片一开始被重用的局面,然而这也只是昙花一现,他的一生还是难免坎坷与漂泊。流离他乡的忧愁与政治失意的痛苦没有磨灭孔子斗士的灵魂,“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朱子语类》)[6],他让我们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从蒙昧里醒来,自己却担起了漫漫的长夜带来的孤独。
电影《孔子》剧照
(一)理想与现实间的矛盾
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礼崩乐坏,这样的社会现实与孔子满腔礼乐仁和的政治抱负之间是一种强烈的矛盾,这种断裂几乎是不可能弥补的,也就使得孔子这样参与政治的知识分子处境窘迫,这也昭示着理想破灭的必然。
影片中不止一次表现孔子对“礼”的坚持。谒见鲁君时明明可以上堂再拜的孔夫子坚持要在门前行礼;夹谷会盟时孔子据“礼”力争讨回失地;冬祭结束,唯独没有给孔子送祭肉,镜头中孔子翘首以盼的是食物所代表的“礼”;子路出仕临行,孔子告诫他“执政者,外正衣冠礼仪,内正品德心灵”,影片在“子路之死”这一场安排他用尽最后力气摆正帽子,也是为了强调孔门子弟像自己的老师一样对“礼”重视;对孔子归来时面对祖国国门的跪拜场景更是进行了极为细致的表现。
然而实际的世界并非如此:孔子面圣时正襟危坐,可鲁君却早已歪在了塌上;夹谷会盟前孔子想要调兵保卫国君,掌控兵权的季氏家臣公山狃不出兵,鲁国国君都没有办法。孔子为抵挡叛军擂响战鼓,眼中却是对满目疮痍的深深痛惜!治国平天下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之大,知识分子社会大同愿望的实现遥遥无期,无论百姓还是国君都已不在乎礼义。孔子要逆流而上,就不得不成为这个时代的异类,承担着国人不理解的眼神和贵族刻意的倾轧。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使孔子进退维谷,也就难免尴尬了。
(二)生活状况的困顿
孔子的少年时期,也有过一段艰苦岁月,而电影《孔子》表现孔子陷入生存危机是从周游列国开始的,在异乡的流离让他多次面临生活的困境。
影片用几个片段展现了各国游历期间的遭遇:和弟子们无处可宿,只能在树下授课;未等站住脚跟,就被宋国大司马桓魁驱逐,就连倚靠的大树都被砍伐;遣子路问津,不仅没有因自己的身份受到尊敬,反而遭到乡人冷落嘲讽;最后则浓墨重彩地表现陈蔡之间绝粮多日的艰难。
能够得到君王赏识的知识分子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是像孔子游历期间那样被拒之门外。当时的社会条件还没有达到普遍意义上的温饱,所以孔子的境况其实是具有代表性的。孔子的声望与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即使是这样也很难立足于世,物质生活甚至得不到满足,其他读书人的生活状况就可想而知了。长期这样的生活不仅要承担物质上的困顿,更是对自尊、人格的一种考验。当衣食住行等基本的生存需要不能满足,穷困潦倒却还不放弃对“礼”的坚守,就必然会造成不可避免的尴尬,这种境况定然令心如明镜的孔子倍感煎熬。
(三)自我身份的认同与逃避
离开鲁国之前的故事,似乎都是为了后面的伏笔,仲尼厄而作春秋,孔子回鲁时说,希望自己能够一心向学,不再有政事烦扰。由于孔子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尖锐冲突无法调节,积极投身政治的结果又不乐观,他不得不忍痛放弃,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妥协。最后以孔子的内心独白评价自己的一生:“后人理解我,因为这部书,误解我,也是因为这部书。”说自己成也《春秋》,败也《春秋》,正是孔子终生所愿的政治理想的一个终结。他一生的成就凝结成了一部部文化典籍,但是他也只能留下这些古籍,除此之外,自己的家国之梦早已成空。
孔子与老子的一段对话,则显示出贯穿整个中国古代社会的两种文化取向。天下混乱,老子选择无用之大用,超然物外。孔子却不甘像葫芦一样挂在门楣上,无用于世。老子的道不限于世间,而孔子的道,则正在人间。儒道两家殊途而同归,所不同的就是道家飘然不群,远离人间尘嚣;儒家却学优则仕。孔子身为知识分子所期盼的家国天下的愿望很难达成,这种精神诉求的失落往往带来的是心灵上的巨大痛苦,而孔子的流离也正体现了所有知识分子处境相通的艰辛。
太史公借《诗》语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可谓至圣矣!”[7]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孔子凭着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即使是在尴尬的境地中依然能够泰然处之,这种心存天下、先忧后乐的胸襟与情怀正是孔子精神境界的崇高。
[1]胡平生,陈美兰.礼记•孝经[M].北京:中华书局,2007:110.
[2][3]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139,219.
[4]康有为.论语注[M].楼宇烈,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84:280.
[5][7]司马迁.史记[M].韩兆琦,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156,178.
[6](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第九十三[M].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2350.
张拓,女,黑龙江双鸭山市人,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先秦两汉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