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毅超
电影《青蛇》中的江南意象
张毅超
象征往往是审美意象最基本的表现手段,象征就是用一些艺术的形象来承载某种“意义”。江南这一意象在《青蛇》中自始至终贯穿其中,并通过各种各样的形象来表现。这种江南之美无处不在:场景、道具、造型、台词、动作、语言、音乐……先看这部戏的选景:李碧华有着畅销书作家和编剧的双重身份,李碧华小说最大的特点除了很多人认同的诡异、缥渺、奇幻的色彩,还有那种强烈的画面感。正因为读懂了小说的深刻与细致,所以才能把小说里的那种江南特有的绚烂的、妖异的、诡异的伤情之美表现得无边无际、美轮美奂。“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影片用一支写意的秀笔,把一派山色空蒙,烟波脉脉的西湖便呈现在我们的面前。看那西湖烟雨如丝,画舫飘漾,白素贞与许仙初相会。才子佳人,百年修得同船渡。再到相别,许仙立于岸边许久,收伞递于白素贞,“留于遮雨之用”,转眼却见船头斜放一伞,汕汕间,白素贞却巧笑着接过伞,留下了一句:“箭桥双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户人家。”多少江南的浪漫诗情,多少人间的旖旎风情,在那一声“箭桥双花坊巷口,姓白的那户人家”的重复中,缕缕地渗透了出来。及至许仙和白素贞的家,亭台画榭,曲廊通幽,更那池中水碧生凉,荷花凝朱含芳,江南的水乡,居家的诗意,已在这国画般的意境中袅袅升起。看一眼,都觉得让人心生无限的纯美感,想象居住其中,感受临水观花,风生水起,明月拓影,青莲浮水,再与佳人池边或漫步,或赏玩,或戏水,又该是怎样的一种诗情画意。那一抹古典的形色之韵,那一幕江南的淋漓水气。电影中精彩的配乐,同样处处流淌着江南的悠悠古韵,如插曲《流光飞舞》,一段轻柔的筝曲伴着红叶暖汤的醉人画面流泻而出,继而是陈淑桦婉转的浅吟轻唱,于是顷刻间流光横溢:“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那风中一片片红叶,惹心中一片绵绵”,说不尽的妩媚与风流总是让人心醉如斯,这么的精致婉美,一如江南的气质,散发着沁心的香,余音绕梁,在人心头缠绕不去。还有主题曲《人生如此》,缥缈悲怆,如凄美的诗词,又如玄奥的禅机,耐人寻味。
电影《青蛇》剧照
审美意象的形象特征是荒诞性。“荒诞”的概念要从两个层面上来理解。其一是形象上的荒诞,其二是指生活情理上的荒诞性。白蛇的故事最早在《三言二拍》中,已经流传了几百年,至今人们还津津乐道。本身的志怪题材就已经很切实意象的荒诞这一特征。剧中几个关键性的情节:舟遇、借伞、端午、盗仙草、水漫金山等一个不少,且都忠实于民间旧有的情节。《青蛇》在这种荒诞之上,又建构了另一种荒诞,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传统神话。先从片名就可以看出,青蛇不在是传统印象中的配角。这部影片是她的一部成长史:一开始,小青习惯夸张的蛇形走路,喜欢吃飞蝇,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喜欢当人,为什么留恋许仙,为什么会流泪,当她搞懂这一切,自己留下眼泪也终于成为人之后,她看透了许仙的懦弱,姐姐的痴情,法海的虚伪。导演不再把重心放在白娘子和许仙的情爱纠缠中,而是深人到小青的内心世界里。这种重心的转移让我们有了一个新的视角,这种形象上的“愈出愈奇”,生活逻辑上的“不可思议”,让我们感到人生的荒诞和思想的困境。《青蛇》中的赵文卓版的法海应该是所有版本中最颠覆的了。二十出头,清神俊朗,因天生慧根而早早悟道,法力超群却又淡然闲定。尽管依然是造成白蛇悲剧的祸首,但他或许是各版本白蛇传中唯一一个不能称之为反派的法海。开篇他高踞莲台,俯视着尘世中乖张暴庚的凡人们的种种丑态,在那一片蔓延无边的诡异红色中,法海一袭雪色袭装超然出尘,冷峻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轻蔑,而只有对世人的悲悯。在治水时,二蛇面对汹涌波涛束手无策,而法海举手间将洪水驱分疏退后,并未对自己的无边法力和莫大功德有何嘉言,反倒赞许竭力治水的二蛇道:“生者善者,不枉当年我放生你们。”法力高深外,更难得的是这份淡定从容、通达悯天,难怪白素贞对小青赞誉法海已到了佛我合一的境界。但终究,白素贞还是高看了他。无论如何早慧,无论如何修持深湛,《青蛇》中的法海毕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或许不管修行千年的妖魔,还是参修人世的散仙,都已无法伤害到法力超群的他。但,若是他自己的欲望呢?诸障易平,心魔难除。紫竹林里他放走还未修成人形的二蛇,固然是因为看到它们正在替一产妇遮雨而顿生善念,但又何尝不是因为他不敢在那罗衫半解的妇人前多待半刻的逃避呢?一直以来,与其说法海已散尽了俗念,不如说他只是用无边法力压制住了它们而已。但在那一刻,一直郁积的力量到了临界,顺着那一刹那的心驰神动而冲破枷锁。于是,魔障丛生。魔障初现时,法海依然能稳坐蒲团,心静神清,气柔息定。他安坐于众魔间而众魔不能察,他淡然对众魔笑道:“我心有如来,静似如来。”不过,当魔劫变幻,万妖侵身时,法海已无法定念。他口诵经咒,大开杀戒。雷电风火,杀!夜叉恶鬼,杀!魔尊妖孽,杀!地狱鬼使,杀!只是魔生妖现,杀之不尽,众魔丑陋鬼魅,偏偏又隐隐幻化出撩人的姿容,耳畔众魔齐声笑吟:“色戒色戒,有色不戒;善恶不分,有怪莫怪;红尘红尘,颠倒鬼神;六根不净,哎呀出家人。”于是,法海遵然而醒,依然安坐于蒲团上,众魔刹那间消散无形,法海冷汗淋漓,自知心魔深重,魔障缠身。勘破色欲的魔障便成了法海的心病,也因此他会同小青赌咒试察自己的定力,他总不信早已超脱五行三界的自己居然依旧无法勘破俗世的尘念,但他忘了在无边佛法和强力经咒背后的自己,终究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去慢慢修持、慢慢化解的。但对佛法的信念和心魔深缠的羞愧让他不再超然物外,让他开始变得骄傲脆弱,于是,他败了。那一刻,在小青得意的汕笑中,法海不再是超然的高僧,他在羞惭和愤怒中忘了自己原先的宽容和通达,他失去了高诵“大威天龙,般若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空”时的威严,也不见了口吟“甘露之泉,涤除凶机。杨枝轻洒,普散愁团。我今持咒,洁净周全”时的淡定,此时的他只是一个尊严被侮辱的男人,他所能想到的,就是报复。
三人的斗法终酿天灾。当山峦崩塌,洪水四溢,白蛇身死,万户家破后,法海抱着白蛇的遗子,望着茫茫江涛中无数的浮尸,喃喃自问那句先前他责问小青的话语:“难道连我,也是先功后过?”但已无人能回答他了。小青说:“我来到世上,却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真可笑,连你们世人都不知道。”然后纵身人江,消失于翻滚浪涛中。是的,我们不知道。即便勘破俗世、佛我合一的法海,又何尝知道?
审美意象的本质特征是哲理性。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也在戏剧中追求哲理划倾向。意象用形象直接表达哲理,这一本质特征使它和其他审美范畴区分开来。江南多佛寺和古庙,这里的文化也多受佛法影响,江南意象也不可避免地有对古典哲学的参悟。导演徐克把原著中的“人人都被动,做不了主”提升到最主要的表现层次,表现了对人生的哲理探索。当然,还对于“情”,尤其是女性之间的情感做了切肤的披露。徐克以李碧华小说为蓝本,更多地将之与旧有的民间传说相结合并融人了自己的审美追求,他摒弃了原小说中黑暗绝望的格调,在坚持以情感人的同时将传统故事反封建的题旨升华到了一个更加深广的境界。昆曲是极其阴柔、唯美、女性化的一种艺术,因为它更洞察了人生的虚无,也填充了虚无的人生。所以,徐克在百思中仍不忘将这一艺术也运用到他的影片表现中来。
审美意象的鉴赏特征是求解性和多义性。如果说意象创造时的思维是从抽象到具象的话,那么意象鉴赏时的思维则是由具象到抽象,即从对具体形象的揣摩、思考达到对哲理观念的领悟。意象的这个特征,使“江南意象”的这一概念有了更大的宽泛性和多解性。结合影片《青蛇》我们可以对这个概念有个笼统的印象和简单的概括:江南意象,就是以江南为地理范围,以江南特有的环境和文化为表现内容,在某些具有江南文化思维体系的指导下创造的具有柔和、温文、细腻、素雅的艺术风格的一种“表意之象”。小桥、流水、油纸伞、乌篷船、乌衣巷、秦淮河、楼台水榭、杨柳堆烟、烟雨迷蒙、盈耳的丝竹、精致典雅的园林、青石板铺成的雨巷,以及含蓄温婉、灵秀婉约、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子。更有那因此而产生的无数美丽诗篇和凄美浪漫的传说、典故……这些独有的景象和文化让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或清晰或朦胧的江南意象,这种感觉总是与爱情、离愁、惆怅、伤春、朦胧、迷离、韶华易逝、美人迟暮有关的感慨与情愫有关。或许因为江南多雨,或许又因为江南雨多情,所以在这烟雨朦胧中才有了多面的江南。意象一词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古人以为意是内在的抽象的心意,象是外在的具体的物象;意源于内心并借助于象来表达,象其实是意的寄托物。意象的所指是为人所感的物,能指却是内心凝结和蓄藏的情。正因为这份江南情郁结在每个人的心中,所以我们都谈不尽,说不完。
江南意象在电影《青蛇》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美轮美奂,让我们体验到江南之美的至高艺术。而电影《青蛇》也借着对江南意象的充分发挥,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成就了一部经典之作。电影对这一意象的成功运用,对我们以后的创作和鉴赏都留下了宝贵的经验。
张毅超,女,河北石家庄人,河北艺术职业学院美术系讲师,文学硕士,主要从事艺术设计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