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
原来我对于柿树的趣味,确是新近才浓厚起来的。记得幼小的时候,在我家的门前有一个荒废了的花园。那园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旁边有一株大柿树。这是我所记得的平生看到的第一株柿树。不幸那柿树每年总结不到几十个果实,虽然叶子长得很浓密。当柿叶落尽的时候,树上再也看不见有什么柿实,于是在我的知识中,向来以为深秋时的柿树,也像其他早凋的树木一样,光光的只剩了空枝。
现在,我才知道不然。柿树原来是秋天最美的树。因为柿实殷红的时候,柿叶就开始被西风吹落了。当柿叶落尽的时候,挂满树枝的柿实就显露出它们的美丽来了。而且,这里的柿树的生殖力又那么强,在每一株树上,我们至少可以数到三百个柿实,倘若我们真有这股呆劲,愿意仔细去数一数的话。于是,你试想,每一株树上挂着三百盏朱红的小纱灯,而这树是绵延四五里不断的,在秋天的斜阳里,这该是多么美丽的风景啊!我承认,我现在开始爱吃柿子了。
但其理由并不是因为我发现了它有什么美味——事实上,曾经有许多柿子欺骗了我,使我的舌头涩了好久,而是因为我常常高兴在把玩它的时候憧憬着那秋风中万盏红灯的光景。俞平伯先生有过一联诗句,曰:
遥灯出树明如柿,
倦浆投波蜜似饧。
这上句我从前曾觉得有意思,但只是因为他把遥灯比做柿一般的明而已。至于“出树”这两个字的意思、却直到现在才捉摸到。可是一捉摸到之后,就觉得他把灯比之为柿,不如让我们把柿比之为灯更有些风趣了。
(选自《栗和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