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

2015-12-08 13:13韩青辰
少年文艺·少年读者文摘 2015年11期
关键词:高伟

韩青辰

林欣喜欢靠窗的这个座位,在这儿只要竖起右手臂,就能将自己与高一(3)班隔绝开来,窗外的燕子衔泥花飞花谢便跑进视野。如果有闲情,目光还可以眺过草园投射到操场,操场上总是不乏热闹的。上课了再换左手将头向右撑,除了老师和黑板,其他什么也看不到,绝对保证不受干扰。林欣最烦的就是身边那帮子咋咋呼呼的同学,林欣进入高度集中的用功状态并不困难,只要没人烦她。

班主任胡惠将她调到这个没人愿意就坐的死角时,她显得特别顺从,她抱起书包从从容容地走过去往那儿一坐,高一(3)班的人立马觉得那位置其实挺好。没办法,这是个容易改变的季节。

不就是第一排吗,顶多前面没有脑袋挡着你做小动作啰,林欣想不通郑敏敏坐过来时要哭鼻子。

郑敏敏小时候学过舞蹈,虽然大家没欣赏过她的舞姿,可她的一招一式都散发着舞蹈演员的气质,包括她夸张的敏感和脆弱。高中的女生们早已习惯了男生们的恣肆,惟有郑敏敏,男生无意碰她一下她都要捏着嗓子叫唤,再狠狠瞪人家一眼追过去一句“讨厌”,好像所有人都要非礼她。坏的是郑敏敏的声音,她最好不要发出那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来,因为那声音太甜太嗲太腻,听上去跟幼稚园的孩子一样,像粘手的热糖丝,扯着甩着也挣不脱。绝对跟她一米六五的身材对不上号,听得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肠胃也要痉挛。可以保证男生们会因为她的声音起码少给她打十分。

女生们早就背后议论过郑敏敏的声音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发育异常,还是她故意做作,最后结论是她有“恋童癖”。据说她小时候很是个人物,上过几回电视,差点就被一个大导演挑选去了,成了小秀兰·邓波儿第二。哎,一切都是因为差一点,由此她留恋自己的童年也是情有可原的了。郑敏敏最爱把那句“我是86年的”挂在嘴上,可林欣眼里她浑身都带着隔日黄花的萧条味儿。

郑敏敏的爷爷是学校的前任校长。胡惠他们对郑敏敏的做派连眉头都不皱一下,郑敏敏的脾气就顺势见长。

林欣对班上的同学了解不多,没办法,高中严酷的竞争压得她的脑袋整天不离课本。加上她天性清高,有空闲也不愿跟谁啰嗦,行踪独立得有点古怪,班里好多同学姓甚名谁她都搞不清。不过郑敏敏其人她是略知一二的。难道胡惠这一安排是别有用心,让自己扶贫或者见义勇为?

假如你要真正了解一个同学,那你就做她的同桌。日子一长,林欣发现郑敏敏确实不是个读书的料。

这并不是说郑敏敏蠢,相反她很聪明也不乏灵气,看看她缤纷多姿的发型和衣饰就知道了。可她这聪明劲儿就是不肯用在学习上,郑敏敏不喜欢学习,彻底地不喜欢。林欣看得清楚她基本上不学习。

大凡不喜欢学习或者成绩很差的人因为自卑,要么压根儿就神气不起来,要么就畸态的放浪。郑敏敏与众不同,她有份我行我素的率真劲儿,她学不好考得差一点儿也不难受,试卷上的分数不会影响她精彩生活的好心情,她潇潇洒洒地扮酷轻轻松松地哼歌,过得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知道吗?她调到林欣的身边哭鼻子不为别的,为只为林欣在她眼里是个无趣无味不懂生活的人。林欣是他们班女生里学习最棒的,换了别人摊上这么好的同桌高兴还来不及呢。可她郑敏敏不在乎。

好在郑敏敏上课的时候很乖。她会专心致志地用眉笔在橡皮上画脸谱;或者修剪她已经无可挑剔的指甲;有时候津津有味地看席殊和琼瑶;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手指就绞着长发,盯着盯着黑板,忽地又伸出嫩葱样的手来,在眼前一阵翻舞,然后旁若无人地拉拉衣领理理裙摆,仿佛她面对的不是写满板书的黑板,而是光洁透亮的镜子。她绝不扰乱课堂纪律或干扰身边的同学这倒是真的。

在一般人的眼里,林欣绝对是倒霉蛋一个,高中伊始,不仅坐了最差劲的位置,还遇上这么个同桌。林欣的对手施可可已经压抑不住地幸灾乐祸。

林欣无所谓,说穿了同学之间的友谊她看得很淡,这个年龄的女生之间缺乏真诚的友谊,别看她们表面上亲亲热热,其实私下里争风吃醋,累人得慌。她不稀罕也不需要,这种心态没妨碍她频繁地和初中好友信来信往。特立独行的林欣并不寡情,只不过她对友谊的纯度看得很重,所以宁缺毋滥。何况百分之十的考大学的命中率,让人不敢随意潇洒分散精力。林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倒霉归倒霉,林欣照样连续两次以三分之差将施可可死死压着,风风光光地做着(3)班的女皇。女生男生包括胡惠看她那无声无息的闷劲儿,都以为她是一(3)班最无趣的学生。

郑敏敏也认为林欣无趣,她不喜欢无趣的人,林欣在她眼里绝对是老太婆的角色。课间休息的时候,郑敏敏宁愿哼歌也不愿理睬林欣。

林欣呢,觉得郑敏敏的冷漠很可笑,除了学习她一有闲就扭头朝着窗外,她喜欢宁静,喜欢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望着窗外。

她们像两条平行线,在一(3)班的正前方互不干扰地各自延伸。而她们周遭的同桌早已纷纷演化成了死党,瞧她们热闹的,下了课勾肩搭背地去一号,没事儿头顶头嘀咕一些鸡零狗碎。林欣和郑敏敏做不到,就算她们说话,也不会鸡零狗碎,因为她们都不是鸡零狗碎的人。可人跟人之间缺少了鸡零狗碎,就缺少了温馨真切的生活气,两个人硬僵僵地一个清高地对着窗外,一个清高地哼着小曲儿,日子下来半载依然桥归桥路归路。

林欣茕茕独立但并不寂寞,她喜欢一个人独处。每当她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就感觉特别充实,相反一旦她面对众人的时候,她的内心就会被寂寞包围,就跟她在家中的感受一样。

林欣有个很“温馨”的家,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回来各自做自己的文章,很少有声息。他们都很有修养,从不争吵。可林欣感觉他们就像两堆点不着的湿布,宁静中哪怕一点轻微的动静也能令人感受到千钧一发的紧张来,那是一种可怕的宁静,窒息死人的可怕。大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盛赞她父母之间的爱情,他们还在不厌其烦地做出举案齐眉的恩爱样来,可林欣的心早就绝望了。林欣想考取大学,她讨厌这座沉重的城市,她要离开这里,越远越好。endprint

17岁的林欣把未来想得通透,她调皮地看着操场上的运动男孩,她喜欢看他们,她觉得球场上的运动男孩特帅特酷。

林欣看着窗外的男孩做梦的时候,郑敏敏哼出的小曲儿就耐听地钻进她的耳朵,说实在的,郑敏敏哼的歌很动听,从青衣花旦,到越剧扬剧黄梅戏,她样样会。林欣听着心里说不出的熨帖,渐渐地她听出些瘾。

“你哼的歌挺不赖的。”主动打破冷漠的是林欣,这让郑敏敏吃了一惊,她高挑起细长的眉毛抬了凤眼看她,好像问,“是在跟我说话?”

然而郑敏敏失真的童音说的是:“你听得懂?”

这句话十足地让林欣听了不舒服,凭什么我就听不懂,当然让她首先不舒服的是郑敏敏的嗓音和表情。

林欣把眼睛瞟向窗外,她没有生气,因为她今天又看见了隔壁(2)班的高伟。有好些日子了,她习惯了寻找高伟,看到他,哪怕是遥远的一个背影,她就像过节样心情愉悦。心情愉悦的林欣会精神焕发地换条裙子,或者去校门口的冷饮店买支脆皮。

“好听,我特爱听你唱《葬花》!”林欣充满热情和真诚,因为她突然想和人说话。

“嗨,林欣,你笑起来其实挺好看,不,不对,你其实挺耐看。”上课铃声打断了她们别开生面的谈话,林欣以笑作答。

林欣受不了郑敏敏关于她外表的直截了当的评价,她特别介意别人评价她的容貌,虽然她清楚自己容貌平平,可郑敏敏这么高高在上的说话姿态,明显刺激了她。但林欣是大度的,毕竟她是郑敏敏嘛!

人真是很奇怪,很强烈地对立着的两个人会因为一句话融洽起来,好像这之前她们之间隔的只是一层纸。虽然这融洽让两个人都不太自在,或者不太适应。郑敏敏和林欣都缺少交女朋友的经验,刚开始她们常为了说话而故意找话,郑敏敏找的话题总跟穿衣打扮有关,毕竟这是她的强项,可林欣并不乐意。她们很快发现一起说话远不如一起哼歌自在,在歌声里她们轻松地找到了快乐,尤其是郑敏敏。因为林欣总是不遗余力地夸奖她的歌声。

林欣毕竟是林欣,她支配自己的课余时间就像一位大厨娴熟地切一块蛋糕,条是条,块是块。她该玩的时候玩,该学的时候学,该将郑敏敏扔在一边进入忘我状态的时候也绝不留情。郑敏敏似乎受了林欣的感染,对学习感兴趣多了,有时候她也装模做样地看看书。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肯学习呢?”林欣说这话的时候正是自修课,大家都在复习预习,惟有郑敏敏在悠闲地画橡皮脸谱。郑敏敏惊讶地挑起她的眉眼,林欣眼睛盯着课本也能感觉郑敏敏的夸张。林欣不禁有些后悔,她不太善于干涉别人的内心,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有点多管闲事的嫌疑。再说管学习是学习委员施可可的事,连胡惠都不管,自己操这心干吗,再说郑敏敏这样的人是自己能改变的吗?

“为什么,学习干什么?证明自己的聪明吗?”郑敏敏摇摇头,果然不出所料。“你千万别傻到以为学习好就能获得幸福,幸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知识丰富的人就一定能生活得好?像我父母高中都没毕业,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新马泰西欧全玩遍了,他们有钱!可我爷爷一肚子文化过得还不是小葱拌豆腐。人啊——你说活着是为什么?是要知识还是要快乐?我父母说他们手中的钱够我玩三辈子了。”

林欣可没料到郑敏敏会反过来教育自己,她听得心惊,因为郑敏敏的话让她直接想起了富有但不快乐的父母。

“我告诉你林欣,我有自己的快乐原则,可不像你,我只爱我喜欢的,或者我喜欢的我就去爱,决不勉强自己,再告诉你我表姐吧,她比我漂亮,一中的学习尖子,可她18岁患白血病死了,你知道吗,她活了这辈子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而为她寻死觅活的男生不止一个排呢。啧啧,多可惜!”郑敏敏压低了嗓子,可还是一副童腔,林欣觉得她这声音一定是天生的,想起大家背后那么恶毒地说她,林欣禁不住心生同情。

“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郑敏敏突然诡秘地问。林欣放下手中的历史书,跟郑敏敏头顶头起来。

这个话题好刺激吆,两人都有强烈的交流欲望。关于爱情她们说起了各自零星的感觉,一瞬间因为这个话题她们贴心贴肺起来。郑敏敏将初恋的故事毫不保留地抖了出来,听得林欣浑身燥热,这是她第一次上课跟人交头接耳,她记不清两人是怎么一不小心滑进这个绝对隐私的话题的。她无比激动又无比后悔,仿佛内心里最隐秘的一块见了底似的,可一时又压抑不住这快乐。她们用手掩着嘴小声地说,也许是激动也许是紧张,连两人双手都湿漉漉的。为了遮人耳目,最后她们不得不换成笔谈继续爱情话题。

这次密谈之后,林欣和郑敏敏再看对方时已换了番心意,她们无疑已经是不可分割的死党。尽管林欣回答郑敏敏她从没恋爱过,不过她已经说了谎,毕竟在她纯净无邪的心田上刚埋进了一个秘密,现在她已然不同以往。

两个星期以后的黄昏,校园沉浸在欢快的活动课中,林欣邀请郑敏敏去吃脆皮。郑敏敏一把搂住林欣,大惊小怪地对着林欣的耳朵,“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那位了?”林欣抿着嘴也抿着眼睛里的笑。

一路上郑敏敏不依不饶地咯咯打趣着林欣,她们追逐的身影像两只花蝴蝶,绕得高年级的同学眼花缭乱。男生堆里也不安分地响起了口哨。林欣的双颊飞起两片红云,她呼应着郑敏敏的激情,快乐地飞出了校门,郑敏敏冷不防收了笑容拉着林欣往路旁一停:

“告诉你吧,我发现了一个绝顶HANSOME的BOY!(2)班的。”

“告诉我,他叫什么?”林欣很着急,她直接想到了高伟。

“那你得先告诉我你的他叫什么?”郑敏敏好老到哦。

“叫——脆皮!”林欣滴溜一转她狭长的眼睛。

“脆皮——OK!那他就叫蛋筒。”郑敏敏和林欣唧唧喳喳地重新飞起来。

林欣是个强烈需要情感寄托的女孩,尽管她表现得独立平淡,其实她平静的外表下面常常惊涛骇浪。17岁的她像条孤独的鱼,不露声色地游戈在家和学校之间,兢兢业业地做着父母的好女儿和老师的好学生。她压抑,压抑得太久,她渴望说话,渴望浮出水面来做一次深呼吸。她喜欢高伟,因为他健康快乐,尤其他把学习玩得和球一样棒,林欣很欣赏这样的男孩。她既不喜欢光会玩的假潇洒,也不喜欢光会学的老八股,完美的高伟在她眼里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力,她渴望和这个可爱的男孩说话。endprint

那一天她给高伟寄去了一封信,顺便寄去了一张微型美人鱼贴画。她在信中写道:“假如你愿意做美人鱼的朋友,请你将贴画贴到(2)班和(3)班之间的水泥灯柱上。”后来林欣就在水泥灯柱上看到了她可爱的美人鱼,她乐得晕了,那美人鱼驮着她终于浮出了水面,她酣畅淋漓地深呼吸一口,空气中夹了息息相通的爱情滋味就像含了绵醇的老酒分子,深呼吸一口就会醉了。

林欣这条美人鱼自由欢快地往高伟那儿游着,高伟呢,林欣没暴露自己的原形,她让他将信放在图书馆后面那只废弃的熊猫垃圾筒嘴里,林欣从此飘飘欲仙起来。

她流连在操场上读书看资料,流连在操场上散步遐思给高伟写情书。林欣的感觉很对,高伟的内心跟她差不多丰富而细腻,他的信写得浪漫而优美,非常耐读,每读每品出新的滋味,林欣爱不释手。这对她不能不说是个挑战,虽然林欣的作文一直是她的强项,可她还是担心会令高伟扫兴。他们之间纯粹的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同时又像一场两个人的作文竞赛。

林欣的爱情观跟郑敏敏不一样,郑敏敏是现实主义,找着了要一口吞下;而她是浪漫主义,她能将爱情斟进高脚酒杯,远远隔着用鼻子慢慢闻就满足了。她追求的是纯心灵的默契和依托。她和高伟之间纤尘不染的心心相印让她很陶醉很满足,就算这样通一辈子信她也愿意。可人家高伟恐怕不是这么认为的,尽管他一遍遍地说美人鱼改变了他的生活,使他浑身充满了激情和动力,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充实快乐。但他最后还是提出想见见美人鱼。

林欣的内心开始矛盾,她喜欢超凡脱俗,比如爱情,她希望能免除人间烟火,保持这份纯净和神秘是多么浪漫的事。被压抑的好感像只鼓起的风筝,忽上忽下地搅得她惶惶的,她必须强力按捺住疯狂滋长的它。

高伟也很好奇,他曾在“熊猫”旁边守株待兔过,可他屡试屡败,慢慢地就断了兴趣。不过他怎么等也不会等出结果,林欣远远地看着他呢!她说不出因为什么,喜欢高伟思念高伟,可真正看到高伟又不愿或者没勇气“挺身而出”。

高伟认识林欣,高一成绩好的就那么几个女生,他能不知道她,可他不会猜出美人鱼是林欣。因为他心爱的美人鱼情感丰富,敏感智慧又俏皮生动。而林欣给他的印象却是冷漠古怪,生硬死板,无异于一台学习的机器。他不会想到林欣就是他的美人鱼。好几回他们在楼道里迎面遇上了,林欣忍不住羞涩和兴奋,心几乎要狂跳出喉咙口了,而高伟却目不斜视地毫无知觉。林欣不免遗憾,可她又迷恋高伟那傻傻的样子,他的方寸不乱让她忍不住窃喜和得意。她要跟他真心地做回游戏,等待那场浪漫的惊喜的过程本身就很美好。

林欣因为有了脆皮学得比以往更加尽心投入,可新一轮的统考成绩却令她心惊肉跳,也让胡惠大跌眼镜,她竟然一退再退跑到了第十名,而施可可却雄居榜首。

林欣陷入了痛苦的忧郁之中,她从没摔得这么惨,而且是那么莫名其妙!她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对头,她学习依然得心应手,做题没错失过,关键是功课门门学得轻松。她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林欣将自己闷在那个死角样的座位上,任郑敏敏在旁边将《葬花》演绎得缠绵哀绝。怪的是郑敏敏这次意外地考出了好成绩,她受到了胡惠的夸奖,其实成绩也就是中不溜秋的成绩,但她毕竟从末流进步到了中流,这也是进步,自己却是退步。郑敏敏的《葬花》像是为自己唱的,林欣听着听着有点感动。她拉过郑敏敏,“我请你吃脆皮。”林欣真心为郑敏敏高兴。

“林欣,我说你就是太压抑了,你得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别管别人怎么看待,你得为自己过。”脆皮冷饮将郑敏敏好看的小嘴冻得通红,林欣看着它神气地一翕一合心情复又沉重下去。

难道为一次考试失意就改变整个生活方式和人生观念吗?不!林欣是清高而固执的。她分析自己落伍的结果是用心不专,当晚林欣就给脆皮写了一封长信,她说她要参加一个补习班,时间紧张要暂时断一阵子信,请他理解和原谅。信写好了,林欣又不忍心发出去,她害怕没有脆皮的信的日子。可转念一想,如果学习泡汤了,不仅要失去脆皮,甚至一辈子都得留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城市。

林欣一头扎进了水底,林欣一向是有韧性,她能够将自己抛入在学习的海洋,挑战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极限。

郑敏敏上课奇怪地安静多了,至少好久不画橡皮脸谱了,尽管发型和服饰还是酷得不行。学习委员施可可单独约她出去谈了几次心,胡惠也趁热打铁,郑敏敏虽没有翻天覆地,可变化在林欣的眼里还是很明显的。因为林欣的埋头苦干,她们很久不头顶头地说话了,但纸上交流的习惯还依稀尚存。

“学习也其乐无穷?!”林欣在纸片上写。

“我可不想当典型,本小姐只是没东西玩了呗。”郑敏敏说的是真话,林欣相信,若是她不想学了,胡惠施可可拿刀逼她也不行。

“其实你一开始就错了,学习本来就是场50多人一起玩的智力游戏,你为何要做玩得最差的一个,你又不笨!”林欣是在鼓励郑敏敏吗?也是,林欣由衷地希望郑敏敏换个观念,她完全可以活得更加精彩?为什么不呢?虽然林欣有强烈的竞争意识,可她从不嫉恨强者,相反她佩服他们。郑敏敏因为这一点觉得林欣确实与众不同,她在纸片上写:“好学生里面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但不是没有,奇怪我怎么这么好运气!”

林欣没在意郑敏敏的这段话,她不喜欢当面接受夸奖。她也没指望郑敏敏怎么听她的话,善意地对待任何人是她的原则,尽管她外表冷漠生硬。

林欣尽量不让自己去操场,偶尔她会哼着郑敏敏教她的越剧看着操场发呆,林欣发呆的时候最爱哼《葬花》,她唱得很好,郑敏敏夸她青出于蓝胜于蓝。有时郑敏敏也会问她脆皮怎样了?林欣就含混地跟她笑笑。郑敏敏看了林欣无意间写的句子:endprint

我要把你的影子

风干了

腌好

等多少年以后

慢慢地

下酒

她不无嘲讽地说:“什么年代了你这老土思想,再说脆皮不是青菜它能腌吗?放一放恐怕早化了。错过了就永远失去了,小姐!”林欣不理会地摇头一笑,“化了更好,证明他不是我要的那种。”

郑敏敏觉得她老土得不可药救,阴惨惨地说:“你废了!”

高伟的信说断就断了,虽然是自己提出来的,可林欣还是非常失望,她已经习惯地等信的甜蜜和惶惑。而且好久了她没见到高伟。

惆怅和失意笼罩着苦苦跋涉的林欣,它们分外赋予了她一种必胜的顽强信念。林欣最欣赏那句“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冥冥地她相信自己,她要做一个别具一格的优秀女孩,她不信自己吸引不了高伟。

林欣去理发店换了个利落活泼的蘑菇头,狠狠地将寝室重新布置了一番,将课余收集的大堆贴画统统收罗到床底的行李柜中,特别将高伟的信藏进了柜子深处,坚持不去咀嚼它们。并在洁白的墙上用蓝色粉笔写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郑敏敏交定了林欣这个好学生死党,她越来越频繁地跟林欣讨论学习问题,在接踵而来的一次测验中,她们双双成功了。林欣得了第一,郑敏敏也排到十五名。胡惠在班会上特地点了她们这对模范同桌,胡惠说:“有的同桌整天在一起瞎捣鼓,结果一起掉进了降落伞;有的同桌,比如林欣和郑敏敏,她们一起研究学习,互相帮助互相影响,成绩也互相提高。大家应该从她们身上受到启发,我们成绩优秀的同学该学习林欣同学的虚怀若谷;成绩后进的同学该学习郑敏敏同学的自强不息。”

林欣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郑敏敏却递过来一张纸条,“林欣,很奇怪全世界我就听得进你说的话,包括我老爹老妈都不行,我越来越觉得学习有意思,真的,我要和蛋筒一起做这场智力游戏。”

“你的意思是说你和蛋筒的爱情刺激了你学习的兴趣?”林欣问得别有用心,她想知道郑敏敏是怎么处理学习和感情的矛盾的,她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比较弱智,她感觉现实主义的郑敏敏走的直线,事件最后就简洁明了;而自己走的是曲里拐弯的抛物线,最后将自己悬在空中给吊住了。她不清楚自己哪里不对了。

这问题显然难住了郑敏敏,郑敏敏咬住笔头想了半天,刷刷写了很多。

“说实话,我不觉得我和蛋筒之间是爱情,爱情是什么?应该是很崇高很神圣的吧,至少不是我这样猴子掰玉米。林欣,告诉你我的真感觉,我觉得我们现在说爱情还太嫩了,你觉得你这辈子就爱脆皮一个人吗?回答,不可能!本姑娘已经这么‘爱了五六回了,现在想想觉得这种对男生的‘特别关注只是喜欢,就像喜欢新鲜的风景,等你熟悉了这个风景,我们的心又会被下一个风景所吸引迷恋。与其将这种喜欢笼统地神圣化,不如去认识它熟悉它。为一个虚幻的感觉所迷醉或者迷路显然是愚蠢至极。我喜欢蛋筒的智慧和幽默,他也喜欢我的明朗大方,我们喜欢在一起说话,也许刚开始我们会脸红心跳,可熟悉后我们就成了正常的朋友了。至于要为了别人的眼光而束缚自己的心灵,本小姐认为没——必——要!另外告诉你,蛋筒对我的智商有信心,他的信心刺激了我学习的兴趣这是真的,跟恋爱真的无关。但是同样刺激我的人还有你!”

郑敏敏望着林欣,林欣看完了鼻尖冒出了许多细汗,与往常不一样,她郑重地将纸条叠得方方正正,夹进她粉色的带锁日记本里。郑敏敏会意地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课桌下握了握林欣的手。

后来林欣又许多次抽出郑敏敏的纸条来看,压在她的心上的那份沉重渐渐地散了。尽管她还是没见到高伟。

白桦树开始泛金的时候,学校篮球队举行比赛,林欣顶着新打理的干爽短发,和郑敏敏一起去操场。因为要见到高伟,她的心不由得又惶惑起来。郑敏敏倒是潇洒,牛仔加T恤裹得她无比休闲清雅。老规矩她们要去买支脆皮。

林欣清楚地记得就在校门口的冷饮店旁,她看到了那个最熟悉的身影,她的心不由得抖了一下。而郑敏敏却甩了她唧唧喳喳地朝高伟飞奔过去,林欣像根电线杆儿似的戳在那儿。

郑敏敏回身对“电线杆儿”叫:“林欣,林欣,瞧我的蛋筒。”她俏皮地拉着高伟,一语双关地说。高伟挺HANSOME地对林欣展开微笑。林欣的心底春雷滚过一般,酸楚的液体从雷击处汹涌地往外漫,越漫越猛,汇流成河样在她心里冲闯。林欣快被这急流淹没了,她玩命地撑住自己轻松地朝他们莞尔一笑。

“哦,对不起,我忘东西了。”林欣害羞地转身跑回教室,教室里空无一人。他们都去看球赛了。她死死地掩上门,那酸酸的液体终于找着了出口,哗啦哗啦地从眼睛里冲出来,林欣用手堵着捶着胸口。

郑敏敏在逃跑的林欣后面夸张地大笑,林欣听到她童稚的声音,“死家伙,怎么轮到你跑啊,我们还没跑呢!”

我哭什么?我怎么啦?高伟手中那支冒冷气的脆皮渐渐让她冰凉下来。脆皮原来就是蛋筒!就在她第一次请郑敏敏的时候,蛋筒就是脆皮了。林欣突然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虚幻里,而骗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她觉得自己好傻,真是愚蠢至极!

林欣洗净脸重新去球场,身边的白桦树风起摇舞,操场上的男孩在追逐叫嚣,可生活好像已经发生了变化,想想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林欣在操场上找到郑敏敏,郑敏敏在为高伟加油,跑得娇喘微微满面含春,林欣觉得她确实漂亮。郑敏敏一把拽住林欣,她们匆匆交换一个明媚的微笑,林欣就在这微笑里将高伟给融化了。

高伟的表现太出色了,林欣和郑敏敏以及身边的好多同学,一起情不自禁地做起了高伟的啦啦队,他们忘我地嚎呼奔走,操场淹没在他们的青春欢笑里。

(摘自《蓝调青春》,少年儿童出版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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