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玛才旦电影的创作初衷

2015-12-08 03:31李荣
人间 2015年30期
关键词:长镜头藏区藏族

李荣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万玛才旦电影的创作初衷

李荣

(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陕西 咸阳 712000)

藏族电影导演万玛才旦是中国当代藏族题材电影中不可不提的冉冉之星。近年来得到了越来越多专家学者的关注。万玛才旦那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通过真实藏区的影像在银幕上展露无遗。本文通过挖掘万玛才旦成长环境、内心抉择和外部环境来分析万玛才旦电影的创作初衷,以及万玛才旦为呈现真实藏区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创建藏人主创团队、坚持母语创作、大胆启用非职业演员;镜头语言上浓郁纪实风格的长镜头使用。对万玛才旦电影创作初衷的解读,可以有助于我们对于万玛才旦真实地近乎纪录的影像风格的理解。

万玛才旦;真实藏区;创作初衷

2015年8月5日,改编自万玛才旦同名短篇小说的新片《塔洛》入围了72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竞赛单元。万玛才旦电影作品首次入围世界三大国际电影节是其电影风格日臻成熟的体现。虽无缘奖项,但其真诚而质朴的艺术表达,打动了威尼斯电影节《塔洛》首映式的在场观众。

一、万玛才旦电影的创作初衷及原因

早在2005年,万玛才旦接受中国电影的采访时就说道:“我的电影里,每个生活细节、每句话都拍的很纯粹。反映的是当下藏区的生存状态。”2015年9月,在接受搜狐娱乐记者的采访时,万玛才旦说:“在目前以商业电影为主导的电影市场,做到独善其身,关键是要有个好心态,毕竟创作是自己的事情。”

从2005至2015这十年间的专访中,不难看出万玛才旦电影创作中的某种坚守:怀着对故乡的无限热爱,渴望着用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乡。正是这一电影创作初衷,激励着万玛的电影创作之路越走越远。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铸就了这一创作初衷?

(一)成长环境和内心抉择是真实表达诉求的内因。

1969年12月,万玛才旦出生在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和父母一起生活在一个半农半牧的村子里。这里民风淳朴,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淳朴的民风背后沉积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年久日深,这种文化便有了坚韧的内核,坚不可摧。而世界却日新月异,许多新鲜奇异的东西以声音或者色彩的方式进入小镇,与传统文化的古旧和厚重形成了对比,甚至对抗。”1

在处女作影片《静静的嘛呢石》中,导演万玛才旦就用镜头展示了一个简单淳朴而变化着的家乡。影片取景于万玛才旦家乡附近的村落和寺院,讲述一个小喇嘛回家过年的故事。电影以近似原生态纪录的方式,为观众呈现了一幅藏区深处的风俗画卷。犹如小喇嘛最后将孙悟空的面具收进自己的袈裟里,然后急速奔向祈愿大法会一样。传统和现代的交织互动主线,从一开始就在万玛才旦的影片中涌动。“万玛才旦就是想通过这个简单的故事,表现藏区日常生活表面的平静之下传统与现代的交织渗透,表现浓厚宗教氛围下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淳朴的人对信仰的虔诚。其实,这就是他故乡的真实面貌,那种平淡朴素的灵光。”2

生于斯,长于斯的万玛才旦,曾经就读于青海省海南州民族师范学校,毕业后当过一段时间的小学老师;不安于现状的他在几年后考上了西北民族大学的藏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后,他成了藏区的一名公务员,每天做着琐碎而无聊的事情,“与理想距离很远”;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美国基金会的赞助下,几经辗转的他进入了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短短两年的电影学习后,万玛才旦就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静静的嘛呢石》。这部处女作影片“以真诚的创作态度、朴素的电影语言,形象的展示了藏族宗教世界的日常生活,表现出现代文明与古老宗教的碰撞和融洽。影片风格沉着冷静、叙事节奏自然流畅,意境深邃。”(金鸡奖评委会的评语)在强手如林的2005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的角逐中,36岁的藏族新人导演万玛才旦摘得桂冠。

自此,万玛才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电影为创作手段、以真诚朴素的电影语言为表达方式,成为了藏族文化的守护和传播者。

(二)“不那么真实的藏区表达现实”是真实诉求的外因。

万玛在接受采访时说过:“经常有一些人用文字或影像的方式讲述我的故乡的故事,这些使我的故乡一直以来蒙上了一层揭之不去的神秘的面纱……这些人常常信誓旦旦地标榜自己所展示的是真实的,但这种真实反而使人们更加看不清我的故乡的面貌……我不喜欢这样的“真实”,我渴望以自己的方式来讲述发生在故乡的真实的故事。”

那些在万玛才旦看来“并不那么真实的藏区表达”是什么样的?通过梳理和回顾藏族题材电影的发展历史便可以一窥究竟。

新中国电影“十七年”中,我国共拍摄十部藏族题材影片,分别是《金银滩》(1953)、《猛河的黎明》(1955)、《暴风雨中的雄鹰》(1957)、《五彩路》(1960)、《柯山红日》(歌剧、1960)、《昆仑铁骑》(1960)、《红鹰》(歌剧、1960)、《草原风暴》(1960)、《金沙江畔》(1963)和《农奴》(1966)。这一时期的少数民族电影大多是以奇丽的民族风情或动人的爱情故事获得观众的亲睐,却始终无法逃离为民族团结服务、为弘扬党的政策方针服务的窠臼。因此,以当下视点看,“十七年”间创作的藏族题材电影不免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和过多的政治倾向;这一阶段的藏族题材电影只是服务于国家意识形态的工具,而非真正意义上的藏族电影。

新时期中国藏族题材电影创作也呈现出了崭新的面貌。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少数民族电影进入一个全新的创作时期,导演关注藏族题材的视角也有所变化,开始了新一阶段的探索和开拓,由此,藏族题材电影呈现出多元化的走向。这一时期的藏族电影出现了《冰山雪莲》(1978)、《丫丫》(1979)、《雪山泪》(197 9);《神奇的绿宝石》(1 983)、《卓瓦桑姆》(舞剧、1984);《女活佛》(1986)和《松赞干布》(19 88);《盗马贼》(19 86)、《世界屋脊的太阳》(19 91)、《可可西里》(20 04)以及《喜马拉雅》(2006);《孔繁森》(1995)、《红河谷》(1996)、《遥望查理拉》(1998)、《极地营救》(2002)等等。这些影片极大地丰富了新时期中国电影关于藏族题材的创作,对于传播藏族文化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当藏族同胞的生活以可视可听的方式呈现在大银幕上时,也部分地消解了藏族在其他人心目中的神秘感。但由于特定历史环境和民族政策的限制,电影《松赞干布》无法正确地表现西藏及藏族人民的真实生活。田壮壮的《盗马贼》片中藏族宗教仪式的堆砌和田壮壮自身的汉族身份导致他始终无法逃离猎奇的心理支配。

藏族文化对于“他者”来说本身就是神秘的指代,藏族传统文化中的宗教习俗以及变幻莫测的地理环境都是对国外导演的诱惑,驱使他们关注藏族,并用自己的摄影机记录下个人对于这片神秘土地及生活在这里的人的理解。从90年代到近几年,主要作品大概有以下几部:《生和死》、《喜马拉雅比勺魔鬼》、《香格里拉—消失的地平线》、《喜马拉雅面具》、《西藏七年》、《喜马拉雅雪人》、《西藏女王》、《小活佛》、《达赖喇嘛传》、《喜马拉雅》、《旅行者与魔术师》、《高山上的世界杯》、《色戒》等。

无论是以何种形式来展现藏族人的生活,镜头下的藏区以及藏民的生活都带有导演或多或少的猎奇心态,以及文化“他者”的烙印。时至2005年,万玛才旦携其首部故事长片《静静的嘛呢石》亮相,真正意义上反映藏区生存状态的藏族电影才宣告诞生。

二、 万玛才旦电影真实表达诉求的具体表达

作为一个藏族导演兼作家翻译家,万玛才旦仿佛一直肩负着一种民族的使命感。从最初的文学发声、到2002年处女短片《静静的嘛呢石》的问世再到2015年《塔洛》的创作和参展。万玛才旦一直扮演着一个藏文化传播者角色,透过他的小说、翻译作品和电影作品,向观众传达真正的藏区。他要把电影拍给新一代的藏族人、让他们了解自己的历史;以及藏族以外的人看,抛弃以往宗教文化的神秘性和宗教性,而转而关注藏人的生存状态。

万玛才旦在接受《中国民族》刊物采访时曾说过:“我是藏族人,迄今最大的梦想,就是拍纯粹的藏族电影。”在万玛才旦的影像世界里,为了将他熟悉的藏区真实地呈现在观众面前,他做出了以下几方面的努力:

(一)打造一个藏人的创作团队,以便更好的藏式表达。

“我觉得拍纯粹藏族题材的电影剧组都是藏族可能会更好,会更加有默契,对于一些细节的捕捉更有利。” “我现在的方向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拍藏族题材的电影而且以母语为主,没有这样一批人可能不行。我有一个可以说是很“周密”的计划:在两年内,培养一批藏族的电影人,包括录音、美术、摄影、制片等。因为语言、文化的隔膜对纯藏族电影的拍摄很有影响。培养的人多为二三十岁左右,他们接受过藏族文化的熏陶和教育,自己本身又有素质,定会搞出东西来。虽然现在过得比较清贫、比较艰难,但我们一定会成长起来的。现在,我们第一步已经迈出来了。”谈到藏人团队的组建时,接受专访的万玛才旦如是说。

如今,万玛才旦的“周密”计划已经实现:剧组团队中,编剧导演由万玛才旦担任;摄影由毕业于北京电影学员摄影系,现在为专业电影摄影师美术师的松太加担任,参与拍摄了《静静地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最后的防雹师》等获奖影片的拍摄;录音是由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录音系的德格才让担任,参与了《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和《老狗》主题曲设计和录音工作;制片是由北京喜马拉雅影视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桑杰尖措担任。这支团队先后完成了影片《静静的嘛呢石》、《最后的防雹师》、《寻找智美更登》、《喇叭裤飘荡在1983》、《老狗》、《五彩神箭》及《塔洛》的制作;获得了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第9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最佳导演奖(《静静的嘛呢石》)、第1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摄影奖(《五彩神箭》)等奖项。

这支团队用藏式的思维和审美,将镜头有意的避开藏地风景转而伸进了藏区的村庄和寺院,展现了一个个淳朴原生态的藏人生活图景。

(二)坚持母语创作,大胆启用非职业演员。

这里所说的母语创作即藏语电影创作。“藏语电影”是“母语电影”的一种。是在2004年电影体制改革之后出现的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新形式。其特征有:由非国有电影机构投资,主创人员具有少数民族身份,影片的主题夺聚焦在少数民族文化可忧虑的生存状态,或隐或显地表达对“现代化”的质疑与对民族文化反思情绪。3 这一名词的诞生与2005年万玛才旦电影《静静的嘛呢石》有关。2005年之前的藏族题材影片均为普通话配音,族群的话语隐没在国家民族的统一表述里。作为第一部采用藏语对白和汉语字幕电影,《静静的嘛呢石》在电影意义的叙事里,是划时代的。

从最初的《静静的嘛呢石》到最近的《塔洛》无一例外都坚持母语创作,母语对白让影片更好地呈现出了原生态的粗粝质感;万玛才旦说过:他要把电影拍给新一代的藏族人、让他们了解自己的历史。母语电影会让他们感觉到亲切,他们看到和听到的都是自己真实的生活。藏区外的人则深深沉浸于其中的亲切感动、真实如纪录片一般的风格。正如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田壮壮这样评价万玛才旦的影片:我能够很强烈地感受到他的那种扑面而来的一种真实!作为双语创作的作家和导演,万玛才旦认为:“藏语在表现力上与汉语的区别在于:藏语的贡献在佛法佛学上,其词汇量比较丰富,而文学词汇则相对比较弱一些。在精神世界的某些方面,藏语比较汉语而言更擅长去表达。”藏语特有的缓慢、停顿的语感正好吻合了高原地区藏传佛教熏陶下的人们的一种宁静、舒缓富有哲思的精神生活方式。

热衷于表现比较广阔的现实生活面的电影导演,都倾向于选用非职业演员。他们可以在一部探索现实的影片成为现实的一个组成部分,但又不使自己的生活成为注意的中心。4 对于想要展现藏区真实生存状态的万玛才旦来说,启用非职业演员是个不二选择。以处女作长篇《静静的嘛呢石》为例,影片中小活佛、小喇嘛、刻石老人与现实生活中的身份是一致的。这样一来,人物在语言和动作表演等细节上就变得极为自然,片中喇嘛们披袈裟的动作流畅自然、刻石老人刻石动作老练有力、小喇嘛在宗教和世俗生活中的摇摆于好奇,这些都是职业演员们短时间内很难习得的。

此外,在2015年新片《塔洛》中,万玛才旦令人意外地选用职业演员作为男女主演。影片讲述孤独的牧羊人“小辫子”(由西德尼玛饰演)进城办身份证,并邂逅一名理发店女孩(由杨秀措饰演),与之产生恋情的故事。男主角塔洛的扮演者是西德尼玛是国家一级演员,在藏区地位的相当于赵本山,在影片“理发”这场戏中,剪掉了留了17年的小辫子。饰演理发店女孩一角的是藏族歌手杨秀措。之所以选择职业演员甚至是明星,万玛才旦认为《塔洛》对角色表演的要求很高,加上自己在创作剧本的时候就想到了西德尼玛,所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导演万玛才旦关于非职业演员的选择一方面出于为呈现真实藏区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藏区职业演员稀缺现实背后的无奈之举。非职业演员也好,职业演员也罢,只要能更好地为万玛才旦电影创作服务,都是最好的抉择。

(三)用镜头呈现真实的藏区状态。

长镜头的娴熟运用是万玛才旦电影的显著特点。

“长镜头理论”是法国电影理论家巴赞根据自己的“摄影影像本体论”提出来的和蒙太奇理论相对立的电影理论。巴赞认为,长镜头表现的时空连续,是保证电影逼真的重要手段。其特点是强调画面固有的原始力量,强调生活的真实性,可以“让观众自由的选择他们自己对事物和事件的解释”。这一理论符合导演万玛才旦关于主张电影反映藏区现实,将自己隐藏在摄像机后面很远的地方,不轻易表露心迹的初衷。

万玛才旦曾在专访中说过:“我们希望可以拍出大环境中的人物的生存状态。”通过大量长镜头的运用,使观众透过镜头窥见到了真正原汁原味的藏人生活图景。

例如:在短片《草原》最后,多洛村长的儿子承认自己偷了措姆阿妈的放生牛之后,父子俩牵着牦牛去找措姆阿妈还牛认错的长镜头使用。导演采用“降”的摄影机运动方式,拍摄父子俩牵着牦牛走向草原深处的背影。前方远处的大山以及近处仿佛触手可及的草地映入眼前。这一长镜头的运用不仅展现了美好的龙美草原风光,同样也展现了草原上人们的心灵之美。画外音的念经设置,更是在结尾升华了导演的创作意图。

再如影片《寻找智美更登》中,导演一方面通过摄影机远距离拍摄行进在路上的汽车的长镜头,展现出藏区的村庄、寺院、城镇、学校和机关单位,多角度多方位的展现了真实的藏区图景;另一方面,将摄影机对准了行进中的汽车内部,将司机、老板、导演、摄像和蒙面女子摄入画面,随着老板对自己过往爱情的讲述,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表情。老板的不停讲述和沉默的蒙面女,车内坐着的一行人和车窗外忽闪而过的景象形成了动与静、静与动的鲜明对比。万玛才旦通过长镜头内部的场面调度使得看似平常的镜头,充满了张力。

三、结语

不管是从全藏人团队组建、母语创作、非职业演员的选用还是长镜头的使用,万玛才旦都曾经历众多困难:团队组建,在万玛才旦电影创作旅途中由弱变强;坚持母语创作的万玛才旦电影,面临着边缘化的现实;非职业演员的选用,也曾在摄制现场面临一排再拍的尴尬境地;长镜头的频繁使用也曾被影评人批评为:退不了的万玛才旦电影。总而言之,不管困难几何,万玛才旦依旧循着他自己信奉的那条道一直走下去。恒久不变的是万玛才旦那颗还原真实藏区的赤子之心。

未来,只期待万玛才旦电影创作稳稳地走下去,为我们接连呈现出更多打动人心的作品。

注释:

1.龙仁青《把沉静赋予纷繁世界——万玛才旦和他的作品印象记》 《青海湖》 P28

2.李彦《静静的嘛呢石》 P27

3.胡普忠 《藏语电影的生产背景与文化传播》《民族电影》 P46

4.齐·克拉考尔 《论电影演员》《电影艺术》1980年01期 P44-P45

G632

A

:1671-864X(2015)10-0160-03

李荣(1989—)?,女,汉族,湖南益阳人,现为西藏民族大学文学院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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