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罗兰 盛琼
揭开母爱与婚姻的面纱
盛罗兰 盛琼
妈妈,还记得那本书吗?淡蓝色的封面上,印着红色黑色没有装饰的名字:《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这本书是我从你床头旁那摞厚厚的书中“扫”来的。我打开目录,发现这是本短篇小说集,想想自己前段时间一直淹没在死板的学术著作里,我突然想把头搁进轻松的小说空间喘口气。当然,吸引我的,恐怕还有封面上的“爱情”这两个字吧。爱情,把我心中还在蠢蠢欲动的少女情怀给勾引了出来。读读吧。
一口气读完八篇,也不过花了一早上的时间。读完之后,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是一种青春期少年荷尔蒙分泌过剩且不均衡所造成的宣泄。其中包括的“奇葩故事”有:一位研究数学的丈夫用立体几何变形的方法杀死了妻子;一个自闭症患者谋杀了一位他喜欢却得不到的小女孩;哥哥和妹妹借用过家家的形式乱伦……总之,八个故事的主人公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读的时候,我有一种在偷偷翻阅弗洛伊德病人记录的错觉。作者用平淡又冷静的语言,写出了这些惊世骇俗的故事,有的甚至突破了道德底线,实在是拥有直面人生黑暗面的无畏勇气,这点让我十分钦佩。看完他的小说,我还真的不得不承认,在我心中的确存在一个最黑暗、最潮湿的小角落,在那里,青春期多余的好像永远也用不完的冲动和荷尔蒙混合纠缠,只想酝酿出一场震惊全宇宙的革命来。
不同的是,大部分人的荷尔蒙在臆想的准备时期就消耗完毕,而这本书作者似乎拥有一个源源不断的加油站,使青春的多余激素顺利变为铅字,在纸上留下了青春的一声声嚎叫。
我对书中的两篇小说有比较多的感触,而其他的故事,可能因为我和作者的性别差异,难以引起太多的共鸣,只能顺着他犀利又新颖的文字比喻,一直读到了结局。
第一篇《与橱中人的对话》,写的是有关自私的母爱的故事。
他有一个母爱过于泛滥的妈妈,她一直用对待婴儿的方式照料他。虽然已经十七岁了,他还不会正常地与人沟通,不会自己吃饭,不会系鞋带,喜欢哭鼻子。在妈妈抛弃他之后,他过着一种毫无尊严的生活。为了生存,他受尽欺辱,最后藏进一只衣橱里,不愿出来。
这是一篇可怜人的独白。他的外壳被迫走进社会,但他的内核却还一直存放在母亲的子宫中。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几年前,我在国家地理频道看到的一部纪录片,里面也记录着类似的悲剧。
一只黑猩猩妈妈特别宠爱它的第一个孩子,从早到晚都和这个孩子待在一起,抱着它,帮它理毛,走路的时候把它放在背上。小猩猩每天沐浴在母爱的温泉中,极度幸福。在妈妈生了其他猩猩兄弟之后,照顾它的时间变少了,小猩猩便吃起醋来,表现得十分愤怒。它会把妈妈手中抱着的兄弟抢走,扔在地下要求妈妈去抱它。如果妈妈不同意,它就会疯狂地打她。猩猩妈妈没有办法,只好一直迁就它。就这样,小猩猩一天天长大,母猩猩一天天老去。直到某一天,摄影师在河边发现了母猩猩的尸体。几天之后,小猩猩不吃不喝,得重病也死去了。
看完那部纪录片,我的心情挺沉重的。在最美好、最崇高、最能闪耀人性光辉的母爱里,也暗藏着致命的危险。从这个角度来看,真正的母爱还是放手,勇敢地把孩子推进社会的浮沉。因为作为一个过来人,母亲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一人会像自己一样,能给予孩子无限且无私的爱了,其他的各种爱多少都是有条件,有交换的。而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孩子有绝大部分的时间是游荡在远离妈妈的其他圈子里。一个从蜜罐里爬出来的人,喝到橙汁都会觉得是苦的。被绑上太多母爱氢气球的孩子,只会因为升得太高而导致气球爆掉,最后急速从空中掉下来。
但是另一方面,妈妈也很无奈。她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不曾拥有。朋友似乎只是互相需要而暂时的存在,爱情的多巴胺或许最多只能存在三十个月。但是一旦拥有了自己的孩子,生命就好像被一根绳子固定住了,她有了一个回归的原点。她拥有这个孩子。成为母亲这件事,不是简单的需要和原始的冲动,而是一个很神圣的仪式。泛滥的母爱是圣坛上熊熊燃烧的圣火,永不熄灭。
第二篇小说同书名:《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讲述了一对情侣杀死一只怀孕老鼠的故事。在杀死老鼠之后,故事中的男孩子表现很正常,杀老鼠是为民除害嘛。然而当他们发现装着小老鼠的子宫从大老鼠的肚子里掉出来时,文中的女孩子表现出了一种特殊的怜悯。她不顾血腥的恶臭,把那些还在蠕动的粉红色小肉体细心地放回到老鼠妈妈的肚子里。这样奇怪的举动仿佛是死去的老鼠妈妈的灵魂,在女孩子的身上附体了一样,而她们的的确确拥有一个共同的媒介——母性。
其实这篇小说还包涵了其他的内容,但是在我读来,却只剩下老鼠妈妈和女孩子的灵魂交流了。这一点的光芒太耀眼,以至于其他的内容都像正午十二点的星星,虽然存在却不再重要。正是这篇小说,促使我在“婚姻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上深入思考了一番,并留下自己独有的注脚。
我认为,婚姻的本质就是母亲为了提高自己孩子的存活率,让孩子能得到更多的资源和保护,以便他们能更好发展的一种契约捆绑手段。
要想更清楚地阐述我的观点,首先我将把视角放到生物学进化论的方面。按照某一种分类方法,我们可以把动物分成两类,一类可以叫竞争式物种,另一类叫对偶联合式物种。区分两类物种最直观的方法就是比较同一物种雄性和雌性体型的大小差异。竞争式的动物,雄性的体型要比雌性的体型大很多,而且寿命比较短,这样一来,在繁殖后代这件事上,雄性只提供精子,而雌性则要承担养育孩子的全部责任。对偶联合式物种的情况则是:雄性和雌性的体型不相上下且寿命也相似,雄性雌性共同养育后代,两者分别承担一半的责任。只要我们观察一下男性和女性的体型就会发现,人类是夹在这两种分类之间的中间派。男人的体型大体上来说要比女人强壮一些,而且男人的寿命稍微要比女人的短一些。这就造成了在人类社会历史上,我们既存在一夫多妻制,也存在一夫一妻制。但是我们能看到婚姻制度的发展趋势是朝一夫一妻制发展的。现存的一夫多妻制毕竟是少数,那些可以享受一夫多妻特权的人往往不是因为他们的体型,而是因为权力或金钱,所以现存的人类一夫多妻可以说是文明的副产品。
女性很聪明。她们虽然不完全是对偶联合式的动物,但是为了让她们的孩子能享受到父亲的照顾,女性发明出了婚姻这种签订契约的方法,用一种法律的约束力来要求父亲对自己的孩子负责。
然而,随着生产力越来越不看重体力活,男性在获得资源方面的优势也所剩无存。现在,虽然还存在着职场对女性一定的歧视,但是人类文明前进的浪潮还是向男女平等的方向奔去。如今在发达的欧美,单亲妈妈越来越普遍。撇开存在明显上升的离婚率不说,有很多女性决定选择不结婚而借用他人的精子来拥有孩子。这样的现实,很好地证明了我前面的假设。女性已经完全有能力给孩子提供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为什么还要套上婚姻的枷锁,牺牲掉本来的自由呢?我相信,今后如果一对男女生活在一起,那一定仅仅是因为互相吸引,而不是为了后代的存活,所以也不需要传统的婚姻来作为约束了。
说实话,我十分敬佩这些单亲妈妈。这些不凡的女性,她们接收到了来自远古的母性的呼唤,她们宁愿忍受巨大的疼痛也要完成做母亲的使命,好让人类种群延续下去。不管她们这样做是不是为了满足自私的母爱,至少我从她们身上看到了女性的最终解放。
《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这本书引起了我这么丰富的联想。无论如何,我是十分喜欢它的。凭借简单新颖的语言,有些猥琐又十分大胆的情景,作者麦克尤恩对人性的本质进行了敏锐、细腻的探讨。我想,爱情,性,母亲,或许这就是文学作品能和人类种群一起传递下来的三大主题吧。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无话不谈的我们,终于、终于,聊到了这么敏感、这么有趣的女性话题!这会儿,我觉得你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女生,而是一个精神独立、充满智慧的知识女性。你像是我的闺蜜兼知音。由一本书,你谈起了母爱、婚姻,你的观点新颖又犀利,分析也比较理性成熟——当然,我也有些惊讶,我惊讶于你在这些对于你的年龄来说还显超前的问题上,会思考得如此深刻而冷静。看来,二十岁的你,早已不是什么“小荷才露尖尖角”了,你的思想已经绿叶青青,蔚然成荫了。
先来谈谈母爱吧。古往今来,人们总是不吝把最美好的词汇奉献给母爱,把母爱放在圣坛上加以膜拜,而你在这封信里,对蕴藏在母爱里的危险,是警觉的、防范的。你害怕母爱的泛滥、自私,害怕因为母爱的过于温暖而使孩子无法长大,这些观点说明你有强烈的独立自主的意识。你知道,孩子最终都是要离开母亲,独立地走上社会的,如果孩子无法从温暖的母爱中摆脱出来,学会自强自立的本领,那他最终会成为母爱的牺牲品——母爱由“圣坛”变成了孩子的“祭坛”。
我对你的观点十分认同,也深感欣慰。一直以来,作为母亲,我都在两个方面尽心尽力着:一方面给你全力以赴、不求回报的爱;一方面,把“人生是单飞的旅程”这个道理不断地灌输给你,让你从小就学会独立自主、对自己负责的精神。从父母的角度来看,这种爱,需要高超的平衡能力和极难把握的分寸——既要给予孩子充分的爱,为他的健康成长及时周到地提供帮助和关怀,给他最可靠的亲情和安全感,让他的心灵和情感没有一丝因疏忽而造成的人格缺憾;同时,还要学会放手,不断地把他推出家庭,推向社会,教会他自立自强的本领和精神。这里的困难在于,爱是一种向内的力,而放手是一种向外的力,父母必须学会同时使用好这两种方向相反的力。
你信中的分析,似乎隐藏着这一潜在的推定:母爱时常会泛滥到淹没孩子的程度。仿佛,母亲给予孩子的爱,都是出自本能,无边无际,理所当然的。在文学作品中,更是普遍所见的对母爱一种想象性的美化。实际上,现实情况并非如此。以我的观察,有不少的父母,他们把孩子带到世上来,是糊涂盲目的,他们对孩子的爱和责任,也是十分吝啬和狭隘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孩子当成自己的私有财产,并在孩子身上寄托了“养儿防老”、“光宗耀祖”等等功利目的,可以说,他们把养孩子当成了一种“投资——回报”式的利己行为。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放手的父母,与不会爱的父母,是一样多的。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这只是一种善意的假设,一种似是而非的老话,冠冕堂皇的借口。母爱,更不是像一些雷同又平庸的文学作品中所描写的那样,有着不容置疑的崇高和美好。实际上,亲子之间的伤害,司空见惯,无处不在。媒体上不是曝光过那么多遗弃、虐待自己亲生孩子的案件吗?我们的身边不是发生着那么多亲子反目、严重伤害甚至因私利而闹上法庭、断绝关系的故事吗?不是有太多的家庭在干涉与剥夺、在眼泪与争吵中度日如年,苦苦挣扎吗?一直以来,我们总有将家庭、亲情特别是母爱简单化理想化浪漫化崇高化的倾向。我们不愿意正视和反省人性的真实面目。
在这个问题上,我以为,动物母亲对孩子的情感和反应,带着它们的动物属性和血缘本能,以繁衍生存为目的,反而显得自然、简单和纯粹一些;而人类因为他们强大的社会属性以及复杂的思维能力和情感需求,人类的亲子关系,反而表现得更为纠结、混杂和功利,自然属性中充斥着更多的社会属性,寄托了更多物质和精神方面的动机和因素。
我想,你观点上的这一“疏漏”,恐怕与你非常甜蜜近乎完美的母爱体验有关(这可不是自吹自擂,我只是在以客观、理性的态度分析问题)。你从自己的体验出发,以为天下所有的母爱,都是天然的强大,天然的神圣,天然的无法遏制,天然的会去泛滥,天然的长久永恒,都是“圣坛上熊熊燃烧的圣火,永不熄灭”,这恐怕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吧?我想,这里面恐怕也存在着人们代代相传的一个认识误区!(似乎一谈起母爱,人们就习惯把它放到“圣坛”上。)不!太多的母爱,就算出于本能,也还是一种“讲条件,求回报”的自私之爱。真正懂得爱,真正一心只为孩子而忘我无私、不求回报、不抱怨、不计较的父母,真正能设身处地、将心比心、自省负责的父母,也就是说,真正无私伟大的父爱、母爱,还是比较稀少的。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想将人类的父母之爱,来一番夸大其辞、不合实际的浪漫抒情。不少父母爱孩子,其实都还夹杂着自私的动机和目的,他们的爱离“圣坛”很远。孩子不是他们的养老依赖,就是他们的情感依赖,再或是他们的面子虚荣,抑或是他们的权威感和控制欲所在。当然,这些心理都是非常微妙而隐秘的,也与天性中的血缘之爱混杂在一起,因此,不会有多少父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剖析自己的动机。对孩子,他们往往用一句:“我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吗?”以此含糊地遮掩自己那不愿意反省和深究的复杂心理。
是的,说到底,就连在母爱这个问题上,我也觉得,人类是很难做到真正的无私无求、无怨无悔的。母爱的话题,正如奉献、牺牲、理想等一切崇高的话题一样,披挂着不少虚幻的蒙蔽的面纱。而一个好的小说家,是能用自己的笔,毫不留情地揭开这些面纱的。
你对泛滥的母爱提出警觉,对此我表示认同。但依我的看法,狭隘的母爱更需要警惕。因为母爱的贫乏狭隘,孩子所遭受的那种孤独、担忧、不信任、不安全感,那种情感的扭曲和冷漠,那种因缺乏关怀和教养而导致的无知无识、人格缺陷,那种因粗暴干涉而造成的自信和尊严的丧失,同样是触目惊心,令人痛心的。所以,完美的母爱实际上包含着两个部分:懂得爱并且会爱(从孩子的角度出发,真正的无私无求无怨之爱,还要具备按照不同年龄对孩子及时指导和帮助的条件、知识和能力);懂得放手并且会放手(教会孩子独立自主的精神和本领,并且让孩子在立足社会的同时,依然感觉到家庭的温暖与爱,不会因为独立而产生孤独感无助感)。
瞧瞧,真正的母爱,是多么高超、伟大的艺术啊!世上有几人能真正胜任呢?
好了,再来谈谈婚姻的话题。
从强烈的母爱出发,你认为,婚姻不过是母亲为了增强父亲对孩子的责任感而发明的一种契约模式。这种说法倒不失为一种别致稀有的“一家之言”!我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也有不少的偏颇。
你这完全是从女性的心理分析出发的,缺乏对历史、对社会的全面客观的把握。按照人类发展的历程来说,婚姻的诞生,是伴随着私有财产的出现和父系社会的确立而产生的。婚姻制度,从根本上说,是一种财产和宗族制度,是为了确保父亲的财产不会旁移而能传承下去,确保父亲的血脉得以代代延续的契约。当然,你的观点,也为此做了个补充:也许,这种制度同样也符合母亲的利益,因为母亲可以借此更好地保护和培养自己的孩子。
你逻辑上的矛盾在于,一方面承认女性在两性关系上的弱势,一方面又说婚姻制度——这种保护母亲和孩子利益的契约是女性发明的。按你的逻辑,是弱者给强者套了个“圈套”,弱者让强者上了条“贼船”。这有点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哪有弱者制定规则,迫使强者入瓮的事实呢?所有的制度实际上只会是强者制定和推动的,弱者在服从的同时,也许会有反抗,会有斗争,而只有当弱者变成强者的时候,他们才能制定新的规则。
讨论人类社会进程,请不要离开“物质决定意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基本规律。忽略物质、财产、经济对人类社会的决定性影响,所有的关于社会制度的讨论,恐怕都会舍本求末。婚姻制度与社会其他制度一样,一定也是历史条件下的强者,为了巩固和发展自己的利益而确定的。当时的婚姻制度就是为了巩固父权,确保男性对妻子和孩子的绝对占有。女性像私有财产一样,在家属父,出嫁属夫,一辈子都走不出家庭的桎梏,完全没有自己独立的尊严和人格,更谈不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理想。而男性只要条件允许,三妻四妾理所当然。不过,婚姻制度也和其他制度一样,随着时代和社会的发展,发生了必然的变革和进步。从夫为妻纲到男女平等,从包办婚姻到自由恋爱,从一夫多妻到一夫一妻,从女性的足不出户到妇女能顶半边天,现代社会里,文明程度与女性地位是密不可分、水涨船高的。而女性地位的不断提高,正是因妇女走出家庭,更多地承担社会角色,获得工作权、发展权之后,带来经济地位的提高,然后再弥漫到政治、文化、精神等各个层面的。
我非常赞同你对现代男女日趋平等、男性的优势地位在未来终将荡然无存的判断。虽然每个国家、地区在这个问题上的表现和进度是不一样的,传统势力的阻挠也不尽相同,但基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深刻变革而带来的现代化、信息化、全球化的历史进程,是谁也无法阻挡的时代潮流。而这种现代文明进程,必然会引发人们思想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巨大转变,因而在婚姻和家庭方面造成不可逆转的变动趋势。在全球范围内,离婚现象的频繁,单亲妈妈的出现和社会对此的逐渐宽容,同性婚姻的合法化努力,终生选择单身或不育的人增多……种种现象都在表明,传统的婚姻制度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冲击。这是生产力和科技文化的高速发展、人们的物质生活不断丰富、社会保障日益完善、精神日益自由、观念更加多元、特别是女性不断自强自立的必然结果。
揭开婚姻的面纱,我们似乎越来越感到,这种延续了无数代的家庭制度,这种以保障父系财产和血统为初衷的制度设计,这种将人类的爱情、尊严与利益、血缘等等捆绑起来的契约方式,面对现代人日渐纷繁的情感需要和更加自由的人生追求,开始呈现出捉襟见肘般的尴尬和局限了。更深刻的变革已经在暗自发生。虽然家庭至今仍是人类社会里最普遍的细胞,但这种细胞正以一种无法阻挡的趋势,悄然裂变。在一些发达国家,单身加上离婚后不婚的人数,已经接近或超过选择家庭的人数了。
我无意分析这些趋势背后的利弊得失以及带来的诸多社会问题。我想说的是,痛则变,变则通,这是一条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人类正是在变化和动荡中,在痛苦和抗争中摸索前进的。毫无疑问,随着现代文明的推进,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更合乎人性、更灵活多样的情感追寻之路。当然,这种追寻和变化之路,还是极其漫长,也是极其艰难的。
对于女性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进可在社会上独当一面,叱咤风云;退可在家庭里相夫教子,小鸟依人。可谓进退自如,收放由己,能屈能伸;同时,这似乎又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女性既要与男性在社会上同等竞争,挣钱养家,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又要在家庭里承担繁重的家务,养育子女,孝敬父母和公婆。双重负担下,故而有所谓的“女性新标准”诞生: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内外一肩挑的“女汉子”更是一词当红,响遏行云。女性的成长和担当,似乎与男性的退缩和软弱,相辅相成,几成定势。这年头,“女汉子”见惯不怪,此起彼伏;“好男儿”却寥若晨星,形同珍稀。巾帼们在豪勇之下,透出了多少无奈和辛酸!
你说,单亲妈妈身上体现了女性的最终解放,对此,我有些怀疑。我觉得,女性也好,男性也罢,他们的解放,首先都要从人的角度去考虑,然后才能考虑到他们的性别特点。也就是说,他们首先要成为一个自强、独立、自由、尊严的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应该在履行好自己的社会职责和义务的基础上,又能充分遵从自己的内心需求,做真实的自己。最终的解放,就是找到真正的自我,然后回归自我。无论未来社会有多么宽容,单亲妈妈只会是女性的多样选择之一,女性还能有更多更自由更开阔的选择。一夫一妻、同居不婚、同性婚姻、丁克家庭、独身不育、结婚独居、未婚生育等等形式,恐怕会根据个人的自由选择和不同的人生境遇,多元并存——而这些不同的选择彼此间无须认同,只须尊重。
值得一提的是,一个人不管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选择什么样的爱情和婚姻模式,选择什么样的育子方式,他作为一个社会成员,必须首先保证能独立解决自己的生存,承担起自己的社会责任,同时,还应遵守法律和道德,不损害他人的利益。在此基础上,才谈得上行使自己的权利。——诚然,自由是一种权利,解放是一种权利,我不反对这样的权利,但我反对因此而剥夺他者的权利,忽视做人的义务。在承担义务和不侵犯他人权利的基础上,一个合格的社会人,才能谈到追求自己的自由。
比如说,做单亲妈妈,不需要婚姻的束缚,也许对于母亲来说,是权利的解放,是自由的体现,但对于孩子而言,是否意味着另一种权利的侵犯和剥夺?是否,对孩子来说,一个稳定完整的家庭,一个朝夕相伴的父亲,是他成长中不可或缺的温暖,是他健康心态中必不可少的影响呢?再比如,单亲妈妈只是一种选择的方式,女性是否还能选择一辈子不生育孩子?不生育,是否意味着比单亲妈妈享有更大的解放呢?要承担人类艰巨又重要的繁衍、教养任务,除了家庭、单亲这些形式,未来是否还存在更理想更科学的其他模式呢?比如社会化集约化养育?——细究起来,很多问题都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种种利弊的纠葛,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泾渭分明。
我以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纷繁芜杂的现实中,我们要始终保证自己能做一个有尊严、有爱心、有担当、有胸怀的人,做一个健康快乐、乐观向上的人,做一个对自己负责、对社会负责的人。自由,以我的理解,不过意味着自己独立选择,自己承担后果。越自由,越解放,也就越需要拥有分辨是非、驾驭自我、完善自我的能力。这就好比开车,车速越快,那么车子本身的性能就要越好,驾驶人的车技也要越高,否则就容易造成车毁人亡的惨剧。实际上,所有的权利,都与责任、义务是密不可分的。权利大,必然意味着责任大、义务重。女性在不断获得解放和自由的同时,肩上相应的担当也会随之增大。承担起责任,才能赢得权利,赢得尊重。
在这样一个新旧混杂的时代,许多人的观念其实是自相矛盾的。比如有些女性,在性问题上,既希望与男子一样充分享受性的快乐,却又有“性即吃亏”的陈旧观点,似乎把性变成了一种受男子侵犯、进而可以要挟男性的道德武器。更有女性以性或婚姻为媒介,期望从男人那里交换利益,得到保障,名为献身,实与出卖无异。我以为,这是一种自轻自贱式的弱者思维方式。性的平等是人格平等的表现之一,性的美必须建立在人格的尊严和独立之上。因此,在没有暴力强迫的前提下,只有不和谐的性,没有谁吃亏的性。婚姻的情形也是如此。少数女性既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严重依赖心理,却又寄希望于丈夫的充分尊重与爱惜。这几乎是一厢情愿的贪婪。与这句话对应的,大多会是男性的“娶妻娶妻做饭洗衣”式的陈腐观念,将依赖他生存的妻子看成了他豢养的奴仆,轻视是必然的结果。男女双方若需保证人格和精神上的平等,则在权利和义务上必须是完全对等的。
还有一些女性,以强烈的反叛姿态挑战男性权威和传统观念。她们的出发点是争取女权,然而她们的武器却是那么的原始、脆弱。男人抽烟喝酒,她们就抽烟喝酒,男人袒胸裸露,她们就袒胸裸露,男人能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男人以身体歧视女性,她们就以身体对抗男性。其实,活得像男人一样,难道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中毒?以男性的方式反叛男性,难道不是另一种方式的价值认同?我以为,真正的解放,还是要唤醒女性自身的灵性,让灵魂舒展自在,让本性自然流动,让人性在向真、趋善、求美的道路上,普照到愈来愈多的光明。
从你这封信上,我感到你似乎对爱情和婚姻持一定的否定态度。以你的年龄,我有些吃惊。按你的观点,爱情,是只能持续多少个月的荷尔蒙;婚姻,是母亲因为孩子对父亲实施的一次契约绑架——我不否认,你的分析有某些道理,但你的观点确实有点消极。这个世界上的爱情和婚姻有成千上万种,如果,我跟你说,依然存在那种浪漫甜蜜、童话故事般的恒久爱情呢?依然存在那种琴瑟和谐、幸福美满、天荒地老般的婚姻呢?你信吗?
这样的几率不会多,但肯定存在。我相信。
我更希望,你能遇到这样的几率,享受这样的甜蜜。
回到麦克尤恩的小说上,他对人性的幽暗总是有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他的文笔也颇为奇丽和妖娆,但小说就是小说,是一种显微镜下的人性艺术,是创造力和想象力的驰骋,它离真实的混沌的复杂的人性,到底存在着不少的距离。我以为,真实的生活,不会像小说中的那样美,也不会像小说中的那样丑,再复杂的小说,与生活比起来,都还是简单的,有逻辑的。而生活,它没有逻辑,驳杂浑浊,有好有坏,不美不丑。它就像自然一样的包罗万象,育化万千,平淡无奇,不动声色。
所以,亲爱的孩子,妈妈说了这么多,最想说的一句话还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请学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顺其自然,真诚于心,就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盛罗兰,职员,现居北京。已发表文章若干。
盛琼,作家,现居广州。主要著作有《生命中的几个关键词》《我的东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