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理念的和平与作为思想的和平

2015-12-08 19:48孙歌
天涯 2015年6期
关键词:冲绳和平战争

孙歌

作为理念的和平与作为思想的和平

孙歌

首先我要感谢首尔大学的统一和平研究院给我这一次宝贵的机会,能和在座的各位一起讨论和平问题。因为现在整个东北亚是世界上和平受到严重威胁的地区之一,所以和平成为我们首要的课题,是一个非常现实的状况。对我们大家来说,和平是一个我们要面对的、和我们的生死存亡直接相关的问题,同时它也是一个理论性非常强的问题。今天我想在这儿讨论的问题是,我们如何把现实当中存在的维护和平的课题与理论思想层面的思考结合起来。我想讨论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和平的三种理解方式;第二个问题是对和平的实现来说,我们面对的现状里边存在着什么样的基本障碍;第三个问题是在当今世界上不存在绝对和平的这样的一个状态下,我们有没有能力找到另外一种实现和平的思考方式。

我现在进入第一个问题。关于和平,我个人的理解大概有三种思考方式,第一种思考方式是把和平作为绝对理念来思考。当我们把和平作为绝对理念来思考的时候,它是一个独立的、自足的思考范畴。它意味着人类不再存在战争、人类不再拥有各种各样的暴力、人类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和解。我认为作为独立价值的和平观念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在历史上曾经有过把这样的价值付诸实践的努力。这就是著名的甘地主义。甘地主义在一个时期内,在印度起到了积极的作用,但它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境。所以甘地的非暴力主义对世界实现和平是不是有效的手段,在思想史上一直存在着争议。但是在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一些大规模的运动,向我们展示了以甘地精神所代表的绝对和平主义理念的价值。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世界范围内曾经出现过一个建立世界政府的国际性运动。它是一个民间的运动,不是国与国之间的合作。这个运动大概从1946年前后开始,到1949年左右渐渐地消失。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件,就是运动的发起人曾经起草过一个有关世界政府宪法的宣言。这个宣言的前面,有一个致辞,说“我们想要在人类建立一个唯一的政府,它的功能是消灭战争。而我们认为,假如甘地没有被刺杀的话,那么他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任世界政府的元首”。这个宣言发表在1948年,甘地遇刺后大概过了几个月的时间,所以它也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象征性的事件。这意味着绝对和平主义在世界上很难真正在现实里面实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作为绝对理念的和平没有价值,只不过在充满战争和各种暴力的世界上,它被转换成了另外一种形态。这就是对于和平的第二种理解形态,是一种相对性的作为现实判断的和平理念。这种和平观念和作为绝对理念的和平观念有一个重大的差异。作为价值,它是不自足的。我们注意到所有这一类相对主义的和平观念其实都是作为战争和暴力的反命题被提出来的。这就是说,它是依赖于它所反对的对象而存在的。这一类和平观念有一个最好的例子,是在朝鲜战争爆发的前后,当时的印度总理尼赫鲁对联合国提了一个建议。因为当时联合国正在讨论是否接纳中国大陆加入联合国的问题。尼赫鲁提议说,联合国应该积极推进中国大陆加入联合国的进程。因为这样可以避免刺激中国人的神经,减少韩战白热化的可能。尽管尼赫鲁的努力没有得到结果,现实是向相反方向推进的,中国后来也不得不卷入了朝鲜战争;但是尼赫鲁的努力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典型的相对主义和平努力的典范。我必须要补充一个细节。尼赫鲁是一个坚定的反共分子,他并不喜欢中国。促使他向联合国提出这样一个提议的理由是因为尼赫鲁希望推进和平的进程,避免战争。不过这一类和平主义的行动,由于它不具有自足的判断标准,所以常常容易发生混乱。一个反面的例子就是2005年诺贝尔和平奖授给了国际原子能机构。这是非常有争议的一个选择。同样在2005年,世界范围内发起过一个非常有意义的运动,叫作千名妇女争评诺贝尔和平奖,是由瑞士的一个女议员发动的。那么这个运动的目标在于促使诺贝尔和平奖去关注现实生活当中用自己平凡的努力来维护和平的全世界女性。很显然,这样的女性群体和国际原子能机构这两者进行比较,哪一个离和平更近,哪一个离战争更近,这是不需要来论证的,所有的人都明白。但很遗憾的是,诺贝尔和平奖选择了离战争更近的国际原子能机构。这样的事例证明把和平观念作为相对主义的判断来解释现实的时候,常常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矛盾。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需要第三种对于和平的理解:作为思想分析工具的和平观念。把和平作为思想分析的手段,同时也把和平作为思想分析的目标,这是一个还没有在人类获得共识的新的课题。我认为,对于和平的理解在世界范围内,是存在着非常深刻的矛盾的。最主要的矛盾体现为作为绝对理念的和平没有办法在现实当中直接获得它的实践功能。而作为相对主义实践手段的和平,它往往会背离和平的目标,这两者之间存在着非常深刻的矛盾。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在这两者当中只选择一个方面;这就是作为思想课题的和平必须存在的理由。因为当我们把和平作为思想课题来进行分析的时候,我们要处理的并不是所谓在现实当中坚持和平,还是在理念当中坚持和平这样的二元对立问题。我们要处理的是这两者之间那个纠结在一起的形态。因为我们必须解释为什么尼赫鲁对联合国的提议是一个和平的努力,而诺贝尔和平奖授给国际原子能机构是一个对和平缺少理解的行为,我们必须在这两者之间进行思想分析。

为了展开作为思想课题的和平这样一个范畴,我想进入下面的两个问题。首先讨论一下,今天人类社会生活当中那些对于实现和平形成障碍的基本要素究竟是什么?第一个方面当然是我们大家都了解的,当今世界存在的社会组织形态,最强的形态是国家。国家的逻辑使得军队、警察这样一些暴力组织具有了合法性。我个人认为,迄今为止对于国民国家的批判,对于民族主义的批判,都不够有效。因为这些批判都回避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如何作为某一个国家的国民去看待自己国家的国家利益。如果我们把讨论的重心转移到国家利益这样的范畴里面来,那么我们就会发现,国家的存在、民族主义的存在不那么容易被否定。我们知道今天发生在国际上的纠纷,比如说韩日之间有关独岛的对抗,都和国家利益直接相关。这样的问题又会延伸到重新解释历史的层面。考虑到日本至今仍然没有克服军国主义的野心,我们确实很难说独岛引起的摩擦仅仅是国家利益之争。也许更为极端的例子是伊拉克。假如伊拉克不是石油产地,假如萨达姆跟着美国走,美国能以反独裁为名发动两次海湾战争吗?二战之后确立的国际秩序,是以美国和西方国家为主导的,通过冷战,德国与日本也加入了这个同盟,而苏联和中国从当年的盟国中被分化出来重组,所以二战之后的世界格局与战争期间的格局有连续性也有很大断裂。只不过,不管国际关系如何变动,对国家利益的追求是始终一贯的。今年(2014)发生的叙利亚等国难民涌入西欧的事件,具有讽刺性地揭示了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国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插手他国政治的真实状况,可以说难民潮象征了当今世界新的矛盾与对立:发达国家与后发国家之间的对立。这个对立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二战时期盟国与轴心国的对立,甚至也并没有完全延续冷战结构本身的对立;所以直接沿用二战时期国际关系的经验,难以回应今天的国际关系课题。

人类通过两次世界大战究竟学到了什么?我相信没有人会反对下面这个说法:学到了维护和平、反对战争。这方面,日本民众有很深的体会,他们近年来反对安倍扩充军备,就是因为他们不原意再去送死。不过和平并不是个抽象概念,特别是它与国家利益冲突的时候,维护和平就不那么容易了。因此和平问题作为思想课题展开分析的时候,必然会遇到这样一些障碍。这是非常大的困境。其实今天我们过于轻易地谈论和平,是因为它是个抽象概念,没有被放到具体的矛盾冲突中去讨论,但是当和平受到各种因素的挑战时,恐怕很多和平主义者不能不感到踌躇:因为和平作为一种价值,它需要在多种价值的冲突中进行定位。二十世纪的历史给我们留下了极为丰富的经验教训,让我们可以了解,所谓“和平来之不易”,并不仅仅意味着流血才能换来和平,更意味着在多种价值中选择和平这个价值,并且使自己的选择是符合历史要求的,这是极其困难的事情。为了创造未来的和平局面,我们需要一种更富有弹性的立场:如何能让我们这些后发国家的国民不再重蹈发达国家自私自利的覆辙?从国家到国民,从战争记忆到创造和平,这中间绝非是直线关系,需要很多个转换的环节,这也是作为思想课题的和平所要处理的问题。我相信,问题再向前推进的话,它会引发一个新的理论课题,就是我们有没有可能在现存的国家形态之内,寻找另外一种社会生活的模式。关于这个问题,我会在第三部分进行进一步的讨论。

现在我来谈一下妨碍和平实现的第二个方面,就是两次世界大战和战后的冷战留给人类的负面遗产。在二战结束之后的1940年代末期,国际上的一些知识分子曾经进行过一次有相当规模的讨论。这个讨论里边,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说二战体现出来的战争形态,实际上已经超过了传统意义上的战争概念所限定的范围,它变得缺少节制,成了非常严重的不断在增大的威胁。我们都知道,欧洲的古典战争理论对战争的定义是,它是解决政治冲突白热化困境的最后一张王牌,也就是说,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使用战争手段。同时战争必须是军队之间的武力抗争,而且当一方战败放下武器的时候,战争就必须停止,但是现代战争完全推翻了这样的前提。二十世纪的战争不再仅仅是解决政治冲突的最后一张王牌,它变成了瓜分世界的常规手段。战争在二十世纪发展为大规模杀伤而且没有止境地、极其残忍地去残害敌对国平民的灾难,它甚至可以利用来消灭某些种族。所谓反人类罪,是二十世纪文明人的发明。姑且不说欧洲战场,仅就东亚来说,中国在中日战争时期遭遇的“南京大屠杀”、“重庆大轰炸”、对农村地区的“大扫荡”,以及惨无人道的活人细菌战试验,在在都是反人类罪行;中国与朝鲜半岛的慰安妇受害,更是罄竹难书的罪恶。反过来说,给第二次世界大战画上句号的,就是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它杀伤了日本大量的无辜平民,祸及他们的后代。可以说二十世纪的战争,其规模与残忍程度都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但是战后的这一场国际性的讨论,并没有能够制止其后冷战的发生。而冷战当中也有热战,朝鲜战争就是战后我们东北亚最让人痛心的热战,还有后来的越战。朝鲜半岛上的战争在休战之后,呈现了一个特殊的新的战争状态,也就是前战争状态的合法存在。所以我们很难区分,当今韩半岛上的状态,是和平状态还是前战争状态。这两者在今天已经被混为同一个东西。同时由于意识形态制造的对立,全世界被分为两大阵营。不同社会之间的人们直到近年来才开始有了相互理解的条件,而这样的一种隔绝状态也使得战争成为不同社会进行社会动员的最有效的手段。我们都知道对陌生人开枪比较容易,对朋友开枪是很困难的。所以进行战争动员的前提就是在不同的区域不同的社会之间制造分断与隔绝。我相信南北韩之间的民间往来增多之后,战争的动员力会随之减弱。

还有一个促使战争不断发生的原因,就是军事工业在今天成为支撑很多国家国民经济的重要产业。因此它的存在本身就促使战争这样一种消费军事工业产品的手段不断地被再生产。美国的军事产业链是最典型的,它与政治形成的共谋关系非常清楚,人的尊严与价值,在这样的系统里沦为空洞的说辞。实现和平还有一个重大的障碍,就是存在于我们社会生活当中的、存在于我们每个人感觉世界当中的优越感和歧视。以日本当年的侵华战争为例,日本普通军人在中国的兽性,建立在他们对中国民众的歧视态度之上。并非仅仅是日本军部的命令就能够操控所有的士兵,其实,战争真正的罪魁祸首,恰恰是植根于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各样的歧视与排外感情,它为仇恨提供了社会基础。假如没有这个社会基础,战争即使发生,也很难持续。

下面我想尽快进入第三个问题。我想以冲绳的个案为例,来谈一谈在东北亚地区有没有可能找到另外一种不依赖于暴力抵抗而创造和平的可能性。冲绳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区。首先它是东北亚和平运动的前沿,因为美军基地在东北亚主要集中在冲绳地区,而反对美军基地的运动作为和平运动,是冲绳民众几十年来持续推进的最主要的运动。冲绳还具有另外一个非常独特的特征,就是它和日本国之间有一段疏离的距离,但是同时它不具备作为国家独立的条件,所以它一直保持着既是日本的一部分,又对认同日本有所保留这样一个现实和精神上的定位。冲绳社会中的社会运动团体,长期以来反抗美军基地的运动方式,基本上是甘地主义的非暴力对抗形式。其中最典型的形态,是从1990年代末期一直持续到现在的边野古地区反对美军基地移设的对抗运动。这个对抗运动除了和平的示威之外,还有一个很主要的手段,就是到这个勘测工程的现场去妨碍建设基地的勘测人员施工。由于这种妨碍是完全非暴力的,所以一直到现在这个对抗运动没有产生过被逮捕或被镇压的后果。正是在这样的现实土壤当中,产生了一些独特的思想作品。我今天要介绍的是一位很著名的诗人,叫作川满信一,他在1981年写了一部思想作品。这个作品以宪法的形式书写。它的名称叫作《琉球共和社会宪法C私(试)案》(这个题目有点词语游戏的味道,因为C、私、试三个字的发音在日语里是相同的,川满是个诗人,他喜欢这样做)。我们首先注意到,这不是一个国家的宪法,而是一个社会的宪法。在草案的前三条里面,明确规定琉球共和社会取消所有形态的现代国家机构。同样它也取消所有与国家机器相对应的暴力组织,比如说军队、警察。而维持整个社会运作的,是由琉球的居民自主成立的居民协商团体,这是类似于议会一样的组织,叫“居民协商会议”,由选举产生。这部《琉球共和社会宪法C私(试)案》规定,解决社会内部所有有可能产生暴力冲突的方式是依靠慈悲精神,是协商与讨论;而且,它还规定,琉球共和社会只是一个核心区域的名称,它是一个富有弹性的实体区域,因此,居住在其他国家的居民,只要承认这部宪法,就可以成为琉球共和社会的公民,并且不需要离开自己的国家。这个规定暗示了这部“宪法”的定位,它与一般意义上的国家宪法具有不同的性质。这样的一部宪法作为宪法,当然它是没有直接的现实法律功能的,它存在于思想层面,解决的也是认识的问题。而这个所谓认识的问题,其核心就是和平。它在1981年发表在冲绳的一个文学刊物上,而且在同一期刊物上还发表了由另外一位法律学者起草的《琉球共和国宪法》。当时川满的这部宪法立刻被琉球读者评论说,“这是一个乌托邦”。但是非常有趣的是,在2008年的时候,另一部宪法大家已经都忘记了,可是这一部被称为乌托邦的作品被重新印刷、重新阅读。而到了2014年,东京一家叫作“未来社”的出版社专门出版了一本论文集,叫作《琉球共和社会的潜在能量》,就是为了讨论这部作品在当下的思想功能。我想,这是因为它不仅仅是乌托邦,而且更是一部现实感很强的作品。有趣的是,这个文本的每一条每一款,都不能直接拿来分析或指导现实,但是它字面背后所具有的能量,却是可以转化为新的思考方式的媒介。关于这个文本,我自己也写了一篇论文专门进行了分析,也被收入了未来社的那本论文集,现在限于时间,我没有办法具体进行讨论;我希望强调的仅仅是:支撑着这部作品现实性的,就是我刚才介绍的例如在边野古发生的和平抗争经验。可能大家都会有一个疑问:冲绳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他们的经验和他们产生的这样的思想作品,对于我们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个人认为,冲绳思想家的思想实践对于我们,可以提供非常宝贵的精神营养,因为在我们这样一个国民国家可以统领一切的社会里面,由于主权的独立,我们对于和平价值的感受是相对单纯、相对抽象的。冲绳人处在更为复杂的政治状态之中,他们不仅经历了二战末期日本唯一的本土战争并且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且在战后被美军占领至今,日本正是以出卖冲绳换来了本土占领军移交政权,获得战后所谓的主权独立;而冲绳施政权被移交给日本之后,冲绳县也一直是日本各县中被剥夺得最严重的地方,而且不得不忍受美军基地的威胁。然而冲绳的活动家们在这种复杂的状况下并不谋求所谓独立,因为宣布独立就有可能使他们重蹈当年南斯拉夫的覆辙,引发一场区域战争甚至更大规模的战争;但是他们追求精神上的独立,以更为彻底的方式重新去讨论什么样的生活才是人类理想的生活?什么样的社会才能在今天这样一个充满暴力的国家框架里面,去建立另外一种人类生活的模式?于是,问题发生了变化。川满认为,把一切暴力的根源归结为国家是不准确的,真正的问题在于如何改善人类的生存方式本身。假如人们不消除日常生活中的暴力倾向,那么,它就会不断强化国家的暴力基础。所以,反对日本的国家暴力其实是第二义的,首要的问题在于消除琉球社会内部的暴力倾向。我想,包括川满信一这一个以宪法形式呈现的作品在内,冲绳人反美反基地运动的经验,其实是作为思想课题的和平研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参照系。因此虽然我是中国人,在思考和平概念的内涵的时候,我会自觉地把冲绳人的思想实践作为一个有效的媒介。当然,我希望强调的是,媒介是不能简单套用的。冲绳经验的独特性格,使得它必须经过思想的转化,才能在不同的语境中获得完全不同含义的再生。

今天,或许很多韩国朋友会觉得,和平问题是朝鲜半岛非常独特的问题。确实,就南北统一问题而言,有许多特有的历史状况使得朝鲜半岛问题具有特殊性。但是,作为思想课题的和平问题,对于任何一个社会而言都是相通的。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冲绳并不遥远,它就在我们思想世界的深处。

(本文是作者2014年2月18日在韩国首尔大学亚洲研究所的讲演,由延光锡博士根据录音稿整理,已经作者修订。)

孙歌,学者,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主体弥散的空间》《亚洲意味着什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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