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竹
全世界总人口的趋势还是倾向增加。不过大半已开发国家已经确实步入人口衰退的道路。这或许是人类世界的本质发生根本性变化的一个巨大转折点。
现今的日本,据说成人纸尿布的生产量已经超过了婴幼儿纸尿布。再过四十五年,日本人口的四成以上将会是六十五岁以上的老年人。这真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残酷事实。日本领先全世界,先行进入人口衰退的社会。而要如何冷静地掌握这个现实上的困境,其结果将左右日本的未来。
从历史上的纪录来看,人类其实是不断追求“增加”的生物。尽管曾经因为冰河时期气候的剧烈变动、或是瘟疫大流行与战争等原因造成人口减少,但基本上在稳定生活持续的状况之下,人口其实是没有减少的。Claude LeviStrauss(1908~2009,克劳德·李维·史陀,著名法国人类学家)等文化人类学者所提出人类的生活型态从古至今便是,“反复讴歌生命之活力的过程”。若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女性被“赠送”给男性甚至成为男性的所有物,这种文化的型态不正是表现子孙繁茂、也就是人口増加程度之丰饶与否的气压计吗?
不过,人类的数目终究是已经开始步入衰退之途。在成熟的文明社会中,女性会极尽所能地将“生产、育儿”等限制自身社会能动性的要因减至最低;“生孩子顶多生一个”的倾向慢慢地越来越明显。即便如此,但全世界总人口的趋势还是倾向增加。不过大半已开发国家已经确实步入人口衰退的道路。这或许是人类世界的本质发生根本性变化的一个巨大转折点。在君王或独裁者君临天下的社会中,个人的自由总是受到压抑。不过即使如此,人口还是持续繁增。就算经过国与国之间冲突而演变成家破人亡的惨烈战争,人类的数目还是持续增加。更夸张的说,即使一个都市遭受原子弹的袭击、数十万人命瞬间蒸发,但此都市的人口终究还是会超越被破坏之前的数目。但如今,即使可能是短时间的现象,全世界处于和平状态而人口却开始在减少,是因为人们找到了比生儿育女、繁衍子孙还要更为愉悦的事情吗?还是因为生存的本能使人类惊觉到如果人口过度繁增,将会危害到自己的利益,因而在繁衍的事上踩了煞车呢?
日本更是处于上述趋势的领先地位,已经走向了老年化社会。昭和初期日本的人口为六千万人;西元二〇〇〇年的时候繁增了一倍以上,而达到一亿三千万人。但据说从现在起人口又会以同样的步调减少,到了这个世纪末可能又会恢复六千万人的水平。日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所谓成熟的公民社会,就是不需要绝对权威的压制,每位公民均能依照己意自由的生活。在这种成熟的社会结构之中,其所谓的进化,应该就是提高资讯的“平衡”,并且提升公民对于资讯之“均衡”的感受程度吧。在金字塔型的上下结构或是由某种中枢掌控绝对权力的组织构造中,因著媒体效应的扩大与渗透,中枢的权力与机能已经慢慢难以维持,各种信息与价值观被暴露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中并再加以被评价。今日的政治之所以看起来难以运转,就是因为资讯已经不只掌握在政治家手中,相同情报社会上人人可以取得,甚至有时候是在政治上的决策之前,透过某些知性的社群网络,人们便已取得问题解决的方向。这就好比是说,观众已经不会对连续剧剧情的展开苦苦等待,他们会主动出击,对没有依照广大民意编写剧本的剧作家发出不平之鸣。
无论是核辐射污染问题、还是相扑界的放水事件(相扑力士涉入赌博而在比赛中放水,2011年被举发),人们之所以会要求政府信息透明,是因为现在的任何问题,中枢掌握权力者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在密室中私下解决,而是必须透过公开与分享,让所有社群发表看法,再从中找寻最快且最好的解决方案。这样的步骤已经开始成为现代公民社会的基本常识,并非热心却愚昧的群众,而是冷静的集体智慧,最有可能针对社会上的各种事件提出合理的解决方式。这种超越思想的某种集体“感受性”,已经默默地在社会中作用着。
在一个众人的自由得到保障,谁都能够随意获取所需之讯息的社会里,人们对于“平衡”或“均衡”的感受性会变得敏锐。所以,“熬夜编织手套”之类、发挥某种不平衡的献身精神来从事育儿及家务的母亲形象是不会得到支持的。女性在社会中得到相应的地位,开始过着聪慧、自由的人生。之所以会发生少子化现象的根本原因,已经不仅止于养儿育女需要花费很多金钱这样单纯的理由,而是这个社会的所有人都不愿放弃享受自由的权利,社会已经朝向这个趋势落地生根。
不过,这种刚刚被建立起的常识背后潜藏着对于个人的压抑。我认为在“解放”与“共享”这两个促进合理性之连锁的社会意识当中,蕴藏着特殊的压抑。
试着想想“社群”的问题。如果不是彼此相互干涉的社群,而是在自由开放的氛围中建立的新社群的话,便可以进行多方的尝试;可是绝对不能说在这种冷静且先进的人际关系之中就没有压抑的元素。
最近开始出现厨房和浴室等可以共享的地方就和室友共享、只保留寝室做为个人之独立空间的“SHARE HOUSE”;或是在一个空间内容纳多种不同职业的人,各自的办公桌并排,共享空间之办公室机能的“SHARE OFFICE”,这是最近的热门话题。在此体现出的价值观正是透过“平衡”和“均衡”所产生的社会意识。如果是从前的话,人们都习惯将外人阻绝在“家”或“办公室”之外,但如今逐渐变成可以容许外人存在于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之中。之所以会演变成如此,是因为在人们之间悄悄形成一种共同意识,即开始愿意将差异化之属于“己”的部分,巧妙地进行抑制吧。也可以说是一种不重视个人表现之连带团结意识吧。因著这种为人着想的心态,因而会考虑到“与人共享”的事实,而能把厨房或浴室打扫得十分干净。当然,上述的人际关系可以被称之为“洗练”,但在此以“共有”为名之道德伦理的背后,却隐藏着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事实。endprint
“友达(朋友)”是一个美妙的名词,任谁也不会想到它竟是压抑的源头。不过,若是仔细去思考其中的来龙去脉的话,会发现在社群中讲究的“价值共有”其实是隐藏着不可视的排他性。也就是说「朋友」有可能形成“不是朋友”的压力来源。所谓的“霸凌”已经不仅止于实际的攻击行为,也有可能说你“不是朋友”,就形成霸凌,这或许是“朋友”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在“自由”的所到之处经常会伴随着类似上述的不安定因素。
在东北大地震发生之后,美国虽然以“朋友作战(Operation Tomodachi)”为名对日本进行援助,但却有一种微妙的奇异感觉。配戴着“朋友”徽章的人就真的是“朋友”吗?在救灾支持的过程中有很多其他的国家或组织并不强调“朋友”之名,他们也给了日本莫大的帮助,这才真的令人感动。最后的结论是,无论是人与人之间还是国与国之间,“相互体谅的关系体系”才是令人动容且会在今后发挥重要功用吧。在美国的某些州,同性恋者开始拒绝一般的老人院,而主张设立同性恋者专用的老人院。在法律上允许同性恋者结婚的加州等地区,借着将这些属于个人的信息大方公开,似乎反而可以让人们活得更加自在。他们可以出柜坦然承认身为同性恋者的事实,并且愿意将心情故事与他人交流分享。如此一来,就不会再受到一般人的逼迫,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比一般人更为舒适快活的老年生活居住环境。虽然对于非同性恋者来说,可能形成一种奇妙的压力,但在某些无法公开出柜的社会之中,同性恋者更是必须经常与巨大的压抑相互对抗。总之,社会一般大众对于“开放”与“共享”的认知与敏锐程度,将会左右今后的社会是否适宜居住,抑或是让人想要远离。
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应对髙龄化社会抱持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那是一个没有生气的老人社会。确实,身体虚弱而需要看护的人们比例是在增加之中,然而环顾四周,将会发现年龄超过六七十岁却神采奕奕、活动自如、不见衰老之长者也不在少数。一千日圆纸钞上的夏目漱石(1867-1916)好像是他四十五岁左右的肖像,以今日的眼光来看,感觉彷佛是六十多岁之人的神情。若照我个人感觉来说,与明治或大正时代的人相比,现代人外表看起来是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三成左右吧。
如果仔细去观察蚂蚁的生态,将会发现辛勤工作的蚂蚁与怠惰不工作的蚂蚁是各占一定比例的。虽然我记不得确切的数字,但无论是只把辛勤的蚂蚁凑在一起,还是只把偷懒的蚂蚁凑在一起,两堆蚂蚁中无论哪一堆,其中还是会又自然产生出辛勤者与怠惰者。然后比例与原来相比竟是几乎没有差别的,这真是个有趣的现象。这也可以用来形容人类的社会。当我们观察有能力参舆社会活动之中坚份子时应该能够得出结论,即不管这个集团的年龄组成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其中“主动之人”的比例是不会有变化的。
总而言之,我认为如果不将“主动性”的根源归结在“年轻”与“年龄”;而是摆在“购买力”、“经验值”、“鉴赏力”、“打破常规”等各方面的话,或许才能唤起社会产生崭新的主动性与市场。
摇滚乐手 Sir Michael Philip Jagger 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年龄上来看他完全是个老人,但实际上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衰老的痕迹。虽然不再年轻,但因为长时间身为一个舞台上的摇滚巨星,经年累月堆积而成的气质与力量使得他即使年华老去,也依旧散发强烈的生命力。每当我思考老年化社会之相关议题时总是会想起这个人,而让我的思考回归一个态度与原点。即在那里不用考虑所谓的平衡与均衡,存在的只有超脱之成人原则。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