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淑存
父亲对草原情有独钟,不仅是因为草原深处那汪像胡麻花一样蓝莹莹的湖水,鸟岛上翩跹起舞的白天鹅、斑头雁以及周围辽阔丰美的草原给过他视觉上的享受,更主要的还是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会引起他对过去生活的美好回忆。
父亲节这天,我特意带父亲再次来到他阔别四十年之久的青海湖畔。
汽车行进在广袤深邃的草原上,窗外是大片大片的新绿,夹杂着旧年的枯草向远方延伸。金灿灿的高原水晶晶花、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和雪青色的马莲花恣意地绽放在绿毯上。父亲望着悠闲吃草的牛羊,望着这生机勃勃的草原,满怀深情地说:前面就是二郎剑、仙女湾,再往北就是沙柳滩。每年夏天,沙柳滩上开满娇艳的沙柳花,远远望去彩色斑斓,到跟前却是红艳艳一片,那个漂亮哟,啧啧!
父亲的赞叹声中带着忘情的陶醉,这令我分外神往。当车经过沙柳滩时,父亲睁大眼睛努力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除了几排迎八方宾客的蒙古包外,没有一朵沙柳花的影子。我知道父亲不仅在寻找记忆中的那片花海,还在寻找他的藏族好友扎西一家。他想起了在草原上和扎西的相识、相知,也想起了扎西的妹妹卓玛姑娘。当年离开青海湖畔时,卓玛姑娘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美丽而又深情的眼眸里溢满了不舍。父亲想起这些往事时,那双浑浊的眼睛渐渐蒙上了雨雾。
我知道父亲在这一带打过鱼,也行过医。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人们生活清贫,经常吃不饱饭,无奈的生产队长不顾国家禁令,偷偷派精壮劳力到青海湖周围的布哈河、黑马河捕捞湟鱼,父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邂逅了草原,邂逅了草原深处的青海湖,也邂逅了扎西一家。许多年后,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繁星满天的深夜,父亲和他的同伴们拉了满满一汽车湟鱼归来,第二天乡亲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地分湟鱼。那个夏天,家家蒸湟鱼,煮湟鱼,大快朵颐。父亲走巷串户,用分来的湟鱼换了几百斤粮食,解决了青黄不接时的难关。也从那时起,美丽的草原、神奇的青海湖成了我心灵深处温馨而又最美的向往。
包干到户的第二年,村里遭遇少有的冰雹灾害,以致庄稼颗粒无收,全家人不仅面临饥饿的威胁,母亲还为来年地里的种子发愁。春节过后,父亲决定重操旧业,他置办好挂网和其它渔具,与人结伴再次来到青海湖畔。
二月的草原依然是衰草连天。冰天雪地里,五彩的经幡舞动着高原的风,给旷野增添了几许苍凉的诗意。父亲和同伴在坚实的冰面上凿开了一溜儿窟窿,挂好网就等鱼儿上钩。父亲一边悠闲地吸着旱烟,一边欣赏着远处的皑皑雪山。突然,他感到脚下的冰在动,是海风!湖面被海风涨开了几道口子,旋即四周涌出大量湖水。父亲的脚像踩着一朵祥云,在同伴的惊呼声里荡悠悠向湖面深处划去……
傍晚时分,死里逃生的父亲巧遇扎西,善良的扎西扶着父亲来到自家的帐篷里,用雪搓着快要冻僵的父亲,直到血液畅通。父亲说,当他以为自己要葬身海底时,老天竟意外地给他搭了一座冰桥,那朵流动的祥云被卡住了,父亲迅速跳上湖面,连滚带爬地向海边跑去。此后,父亲再也没有去冒险打鱼。父亲本是村里的兽医,也略懂医术,在草原上他利用自己精湛的技艺,给藏族同胞看牛看马,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藏区本就缺医少药,扎西的妹妹卓玛姑娘久病不愈,是父亲的几副药治好了姑娘的病,从此父亲和扎西亲如一家。卓玛姑娘经常带来干牛粪给父亲取暖,送来牛羊肉让他改善伙食。父亲感念姑娘的一片深情,只是已有妻室的父亲和善良的藏家女孩终究无缘。但那如花的笑靥,却给了父亲一生无法抹去的回忆。
一别悠悠四十年,父亲无时无刻都在牵挂着曾经生活过的草原,怀念着梦幻般的青海湖,他关注草原的生态环境,无论是在电视里或者报纸上,只要看到青海湖及周边环境的相关报道,父亲都要仔细地阅读。四十年后的今天,当他再次来到这里,站在美丽的青海湖畔,感慨湖水比当年下降了很多,感慨鸟岛上的鸟儿也少了很多,但周边沙漠化的现象得到了及时治理,草原郁郁葱葱,恢复了往昔的勃勃生机,父亲还是很欣慰。
离开时,我特意带父亲来到他当年打鱼的布哈河,他想再次看看湟鱼涸游到淡水里产卵时的壮观景象。当他知道上世纪因为捕捞过度造成湟鱼数量急剧减少,也知道青海湖湟鱼每十年才长一斤时,父亲为当年盲目捕捞湟鱼的情形而难过。父亲带着忏悔的心情说,电视上、报纸上都说当今人口剧增,资源短缺,环境恶化,这些直接关系到子孙后代的生存和发展。草原是藏族同胞的根基,是涵养中华水塔的所在地,现在看到日益恶化的生态环境,心里难受啊!我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人都保护我们的草原,保护好我们的圣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