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实习:医院·生活·老师们

2015-12-07 06:19杨德彦
中国医学人文 2015年7期
关键词:师姐病历急诊科

文/杨德彦

下乡实习:医院·生活·老师们

文/杨德彦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韩东,诗,《温柔的部分》(节选)

我下乡实习的地方是广东一个地级市。江门,一个颇有诗意的地名。江门有两家综合医院,学校替我选择了历史比较悠久的一家。

普通外科的师兄告诉我,Z主任做急诊手术非常快,号称“北街第一快刀”,这是Z主任最突出的地方。我对此深表怀疑。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跟Z主任上台做胃溃疡穿孔手术。Z主任翻开患者的胃大弯,一指:“同学,给你见识下。”于是,我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正圆形孔洞,在汩汩地往外冒胃液。“下一步呢”“大网膜怎贴”“哪些人要上急诊”“同学,我再问你个问题”……一台手术我在一个又一个的支支吾吾回答中度秒如年。主任,你就放过我吧,赶紧关腹,不要辜负你快刀的威名。

另一个“突出”是他的体形。一台手术,主任主刀,师兄一助,我奉陪拉钩。护士娇声问:“电刀清洁片贴哪呀?”“请贴在主任最突出的地方!”于是护士小手一拍,我们用来清洁电刀的砂纸赫然贴在了Z主任的大肚腩上。主任颇为得意,用电刀使劲刮了两下,沙沙作响。

这一幕在每一台手术前都会重演,成了固定节目,我则是固定观众。当年我为了告别以后不再从事的外科,不停地上台拉钩、吸引、缝皮……之后饥肠辘辘地盼望手术加餐的红烧鸡腿,或者站在手术室里,眺望窗外西江水势浩荡,岸苇起伏,还有远方点点的渡轮。

H主任的势力范围只在外科急诊和门诊,从来没见他上过顶层手术室。

H主任很高,很瘦,很黄,很好烟,像一根广东腊肠。他缝皮打结时永远咬牙切齿的,我们都有些怕他。据说他很善于摆平因打架斗殴受外伤送到急诊的黑社会混混。很多病人排队找他,说他技术好。某天一个患者找上门来,拉起裤腿:“伤口又裂开了”。H主任眼皮一挑,骂道:“让你别老打麻将,要多走动,促进下肢血液循环!”病人道:“那天你和我打麻将的时候怎么不早说!”

每次想起这一幕我都想笑。

从我刚踏入泌尿外科病房的那一刻起,N主任就开始抱怨,抱怨人手不够,床位太少,手术日紧缺,新技术开展困难,最后把矛头对准上一个跟他的实习同学:“懒,懒到极点,一份病历都不写!”随后一手拍在我战战兢兢的肩上,说:“同学,你今晚就别走了,我请你吃饭。”那天晚上,我吃撑了好几次,很多传说中的野味和海鲜被我塞进了肚子。当然,那天晚上我给N主任补写了之前近2个月的,无数病人的病历和病程。

N主任独立带组开展泌尿内镜手术,非常独立,因为这一组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主治医生,更没有住院医生,跟班的只有分配来的实习同学。如果实习同学比较懒,他就非常抓狂。于是,我只能和他形影不离。

当年我竟然会操作内镜进行前列腺电切,会用止血钳加X光定位肾盂结石,会像开机关枪似的进行腔内碎石……难以想象。饭桌上,N主任说他年纪不小了,但还要申请到广州进修泌尿腔镜技术,再回江门开展工作,点点滴滴都是奋斗和艰辛。感慨万千之际,突然话锋一转:“同学,明天带你去切个包皮。”

到我要走那天,为了安慰他,我把另一个从其他医学院来的实习同学介绍给他,代替我的工作。每每到饭点,那同学就会打电话给我:“喂,快来吃海鲜,你先吃,我还有病历没写完……”

在我看来,这里的儿科只有两种病,一种是肺炎,另一种是肾病综合征。

师姐小巧玲珑,说话很快,办事更快。通常她会让我去收新病人,自己去给老病人改医嘱。新病人通常有5—10个,为了跟上师姐的节拍,我可以从第一个小朋友的病史问起,直到最后一个,全是肺炎患儿,病情死记硬背,不用笔记,之后回到电脑前逐个写入院病历,大致不差。这项特异功能到我正式工作之后就彻底退化了。师姐的老病人通常有30多个。没错,一个住院医师管30多个小朋友。

我觉得我儿科学得不错,因为儿科主任让我代表她们科接受医疗质量现场检查。出科考试那天,儿科主任问:“支原体肺炎有什么特点?”,我脑子一片空白,面红耳赤,“实习同学要认真看书,还差很远!”我至今依旧记得她灰白头发下的眼神,好严厉的老太太!

肾病综合征的小朋友会水肿,水肿是一种病理体征。不过有一个小男孩水肿不严重,而且皮肤嫩嫩的,鼓鼓的,眼睛大大的,非常可爱。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叫他“大眼仔”。“大眼仔”最喜欢玩具车,每次查房就说“车、车”,她妈妈给他买的车铺满了病床。

在一个空闲的午后,我在医院附近足球场踢完球,踏着软软的江风,在球场旁边的小摊上用零花钱买了一辆小小的玩具车,带到医院里,送给了“大眼仔”。这注定是我唯一一次买玩具给我的患者。常常听说病人要给医生送红包的,我却买了个车送给病人。

那天,医院的空气充满了甜味,医院旁的蔗糖厂又开始榨糖了,那是一种浓极了的甘蔗的变异气味,弥漫了整个城市。

我的下乡实习是在急诊科收尾的,离急诊科不远的大院里,爬了满满一架子禾雀花。那时候我们最喜欢跟救护车出动,在万众注目之下穿过警察封锁,去把车祸伤员抬上救护车,一身白衣飘飘,那感觉实在很爽。

一次出车回来,急诊科W主任神神秘秘地对我说:“以后你要到协和医院工作啦,我去进修的时候要关照我啊!”我吓了一跳,罪过罪过啊,学生真的不敢不敢。知道我去向的还有骨科黄主任,在一次科室联欢会上,他让我提前回宿舍:“别和他们闹了,回去看书吧,去协和工作不容易,基层单位的医生也不容易啊。”

今天,我在协和工作已经很多年了,我很感激下乡实习时的老师们,他们带给我的远远不止医学知识和技能。实习时候的医学,就像诗句一样,只存在于日常生活本身。说不出,道不明,无法提炼,但却会持续不断地被记起。

可能,那段下乡实习的日子,形成了我心中温柔的部分。

/ 北京协和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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