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前仪式

冯广宏

（作者为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馆员）

以前公务员下乡，通常是在公社食堂搭伙。四川农村里食堂面积一般较大，摆上四张桌子再加四面套在一起的木板凳，还绰绰有余。暮春时节，蚕豆上市，早上一盘盐煮蚕豆配合稀饭一起来吃，味道真是好极了，四川人称蚕豆为“葫豆”，因此有“曹操倒霉遇蒋干，葫豆倒霉遇稀饭”的俏皮话，因为再多的蚕豆，也会被吃客们一扫而光。

“文革”时期的1968年，我到公社办事，有一天早上起来，和同事们一起到公社食堂去吃早饭，桌子上一大盆蚕豆煮得烂熟，饭桶里热气腾腾的稀饭业已装满，大家正准备拿碗去舀稀饭时，满脸胡子的炊事员立刻前来制止，严肃认真地对我们说：“赶快站好队，跟我跳忠字舞！”

只见他右手举起称为“红宝书”的《毛主席语录》，面对着墙壁上高高挂起的毛主席像，佝偻着立正。我们连忙在一群桌凳中间站好队形，掏出随身不离的红宝书，听那炊事员的指挥。这时，他开始扯开破嗓子领唱了：“敬爱的——毛主席——”，一边迈出舞步，让我们模仿效法，那种僵硬强直的手臂，物理位移式的转动姿势，加上毫无音乐性的喉音，完全令人毛骨悚然，这一场舞在极端别扭的环境中跳完以后，这才开始“葫豆下稀饭”，享受“曹操遇蒋干”的待遇。

后来掀起“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大家纷纷前往山西昔阳参观大寨公社，学习典型经验。当地群众非常好客，招待我们这批自发的访问者吃饭，那个食堂非常拥挤，到处热气腾腾，人山人海。我们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每人自己拿好碗筷，抓好窝头，等待服务员端菜上桌。不一会，打着短辫子的服务员端着一大盘菜来到我们桌边，但并不把菜放到桌上，而是木立不动，挨近的人想接过大菜盘，她也不让，全桌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只见邻桌的吃客大声念诵“毛主席语录”，吃上了菜肴，我们才明白过来，于是桌上领头者连忙说：“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服务员马上把菜盘放进桌面，并且流利地回答：“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接着后面又一个服务员也端来一盘，不等那服务员近前，我们就七嘴八舌背诵《语录》句子，于是顺利地吃上了这一顿免费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