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乙栋天
用鲜活的肾脏赎罪
■文/一乙栋天
一次生命的重生,让爱重新回到了这个家庭。
2014年7月,上海瑞金医院做了一台特殊的手术:处在假释期的朱明伟,在经过1年多治疗和锻炼后,将一颗鲜活的肾脏捐给了自己的女儿朱雅琳……
朱明伟是原安徽省宿州市某企业的一名处长。后来,他有了婚外情,在情人的逼迫下,他抛弃了妻子和当时刚上高中的女儿。两年后,他因为职务侵占罪被判处5年有期徒刑。
朱雅琳背负着罪犯父亲的阴影,在父亲被判刑1年后考上南京财经大学。可在入学体检中,她却被查出患了尿毒症!母亲肾脏配型不合,她在生命悬崖上挣扎。正在安徽白湖监狱服刑的朱明伟,从亲戚那里得知女儿的不幸,怀着一颗赎罪的心,要把自己的肾脏捐给女儿。劫难面前,朱雅琳如何从仇恨到接受?赎罪和重生发生了怎样的碰撞?朱明伟还能回家吗?
朱雅琳原本有个幸福的家,父亲朱明伟是企业领导,母亲王梅是一家企业的会计。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受父母宠爱,成绩好,会弹古筝、钢琴,美丽,聪慧。
2007年12月,朱雅琳刚考上高中才几个月,父亲回家越来越少,母亲时常精神恍惚,脾气也越来越差,常常半夜一个人哭泣。在朱雅琳一再追问下,母亲才告诉她父亲在外面有了情人,朱雅琳怎么也不肯信!
第二天,朱雅琳给父亲打电话,要他周末一定回来给她辅导作业。周末一大早,朱明伟回家,还带回几本高考资料,但没多久他就到阳台上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说公司临时有事出门了。
朱雅琳随后叫了辆出租车,紧跟着父亲的车。父亲的车开进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卫拦着不让出租车进门,朱雅琳只好下车,紧盯小区大门。1小时、2小时……10个小时过去,父亲也没有出现,她已饥肠辘辘,冻得瑟瑟发抖。就在她准备放弃蹲守时,看见一名陌生女人挽着父亲的胳膊,有说有笑地向小区大门走来。她怒不可遏地冲过去,将父亲身边的女人推倒在地,转身哭着跑了……
两天后,朱雅琳发烧了。她不说自己是因为跟踪父亲、在寒风中冻了10个小时,以不愿落下功课为由不肯去医院,想以此惩罚父亲。直到她发烧到近40度,四肢酸软无力,晕倒在教室里……等她睁开眼睛,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涌进鼻孔。她挣扎着要起来,母亲把她按住了:“快躺下,别再着凉。”原来,她因感冒发烧感染了肺炎……
朱雅琳问妈妈:“爸爸来过吗?”王梅咬着牙不吭声。朱雅琳明白了,拉着母亲的手,哭道:“妈妈,对不起……”
朱雅琳这才说了去跟踪父亲的事。王梅不忍责备,心痛道:“你住院后,我给你爸打过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电话关机。他不知道你住院,不然肯定会来看你。”朱雅琳噙着泪,内心痛苦、失落,也纠结着些许的恨意。
出院那天,母女俩回到家,邮递员送来一封特快邮件,竟是朱明伟寄来的离婚协议书。王梅似早有预感,把协议书丢在地上。朱雅琳拾起来一看,一瞬间泪流满面……
2008年4月,朱明伟和王梅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朱明伟没要1分钱家产,净身出户。为给母亲和自己争口气,朱雅琳放弃了音乐考级计划,专心功课。经过3年苦读,2010年8月,朱雅琳考上南京财经大学。拿到通知书那天,母女俩相拥而泣……
朱明伟从亲戚那里得知女儿考上大学后,既愧疚又激动。此时,他早已不在风光的官场,不在情人身边,而是在安徽白湖监狱服刑……
2005年,朱明伟在一次业务洽谈中,认识了在对方企业工作不久的女大学生李晶。因为他手中握着采购大权,漂亮的李晶对他百般逢迎,经常邀请他吃饭,K歌,旅游。渐渐地,李晶成了他的情人,两人干脆在外租房同居。
起初,朱明伟十分自责,深感对不起妻子和女儿,也担心此事影响到仕途。本来,他没想过要离婚,可是李晶以自己为他两次打胎为由,非逼着他离婚不可。
那次,女儿把李晶推倒在地,转身就跑,朱明伟正要去追女儿,又想着李晶还哭着坐在地上,左右为难。李晶后来不让朱明伟跟家人联系,将他的手机关机。朱雅琳因感冒得肺炎住院时,朱明伟正陷入情人的哭闹和“离婚”的围逼之中,直到他按照李晶的意思,给妻子寄出那份离婚协议书。当他听亲戚说女儿得了肺炎差点丢命,悔悟和冲动之下,狠狠地打了李晶一巴掌,内心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女儿……
离婚后,朱明伟陷入李晶的消费怪圈。李晶想加倍得到“补偿”,无论什么生活用品都要用最好的,见到喜欢的奢侈品就要买,经常出入星级酒店、豪华套房。为了满足情人的欲望,朱明伟铤而走险,侵吞企业资产25万余元,而后东窗事发。2009年,他因犯职务侵占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5年,在白湖监狱服刑,刑期自2009年3月至2014年3月。
家庭破碎,人生尽毁,朱明伟追悔莫及。他只能在一天天的煎熬中,期盼着女儿长大,如愿考上大学。直到来探监的亲戚给他带来女儿考上大学的消息,他当场捂着脸,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朱雅琳考上大学前,王梅已下岗失业,刚找了份工作,在新疆和田出差。2010年9月1日,朱雅琳独自到南京报到。下火车后,她感到疲惫、恶心,几乎晕倒,四肢还伴有轻微肿胀。
朱雅琳接受入学体检后,一位医生告诉她:“对不起,你身体状况有异样,暂时不能正常入学,还须做进一步检查。”她带着疑问找到辅导员,辅导员于是找到校医院院长。院长说通过入学时的常规检查发现她体内酸中毒迹象很明显,可能患有尿毒症,他正向学校领导反映情况。
朱雅琳不敢打电话告诉母亲。在她的强烈要求下,学校把她送到安徽省立医院体检。3天后,体检结果出来,辅导员把她带到校医院。院长拿出一摞化验单,带着同情一一向她解释,最后十分委婉地告诉她——她被确诊为尿毒症。听见这个结果,朱雅琳的眼泪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辅导员随后拨通了朱雅琳母亲的电话。王梅放下正在洽谈的业务,匆忙从新疆和田赶回来。这时,朱雅琳已经躺进了省立医院,正做血液透析。两个小时后,透析做完,她头痛欲裂,呕吐不止。王梅流着眼泪跑去问医生。医生说朱雅琳已逐渐出现肾脏坏死症状,需靠透析维持生命,这次做完,以后每隔2至3天就要做一次。如果家庭经济条件好,又有合适的肾源,最好选择做换肾手术,最大限度地延长生命……
还没听完医生的解释,王梅便泣不成声。辅导员问医生:“那雅琳现在能正常入学吗?”“不行,她体质很虚弱,需静养,而且连续性治疗会占用她大量学习时间,只能办理休学手续。”
面对刚刚开始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的大学生活,朱雅琳不得不痛苦地选择休学。班主任和室友送她出校园那天,她哭泣着一步一回头……
不久后,王梅告诉女儿:“我已经抽过血了,准备和你做配型,如果配型成功,妈妈把一颗肾脏移植给你。”朱雅琳捂脸痛哭。此刻,她想到了父亲,可很快她就将那个已渐渐模糊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
1个星期后,检验结果出来:王梅和朱雅琳所做的配型较低,无法做肾脏移植。医生问王梅:“孩子的父亲呢?”王梅咬着牙,泪滑下脸颊:“在监狱服刑。”
2010年12月,安徽省立医院肾内科出具证明,拟为朱雅琳进行“肾移植”手术,掌握的惟一肾源是她的亲生父亲朱明伟。但朱明伟的肾脏合不合适捐给女儿,他能不能走出监狱给女儿捐肾,谁也说不清楚。
朱雅琳只能到医院定期接受透析维持生命。王梅白天到处咨询,晚上接着打电话,好几次因为求肾心切险些被骗。在一半年时间里,王梅一天比一天消瘦。
随着服刑期越来越长,朱明伟觉得自己离见到女儿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他不断向来探监的亲戚们打探女儿上大学的情况,大家都不忍心告诉他。直到2012年1月17日,当他终于得知女儿根本没上大学,而是在医院等待换肾保命时,当场失声痛哭。他拆散了一个家,斩断了父女的爱,让女儿承受身心巨痛,使她这么年轻就得了病……他不是父亲,是个罪人!
朱明伟已经没有心思改造。他知道母女俩不会主动跟他联系,他已一无所有,不能再没有女儿。别说捐出一颗肾脏就能救女儿,就算付出生命代价,他也愿意!他多次找监狱民警汇报家庭状况,恳求帮他联系前妻王梅。民警经过详细了解后答应了。第二天,白湖监狱还组织全体民警捐款5万多元送到朱家,同时积极向上级汇报。
得知前夫要为女儿捐肾,王梅虽被感动,但想起自己和女儿这几年遭遇的一切,她还是断然拒绝。经过亲友们和民警一再劝说,她动摇了。女儿有享受这份父爱的权利,如果因为她的拒绝,让女儿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会痛悔一辈子……
可是,如果直接告诉女儿,王梅担心女儿同样会拒绝。于是,她隐瞒了真相,只告诉女儿找到了肾源,一个好心人愿意无偿捐献……
朱雅琳暂时出院回家。朱明伟在狱警帮助下来到省立医院。王梅带去女儿的血样,医生对父女进行了配型。
2012年3月6日,白湖监狱接到安徽省立医院通知,朱雅琳和朱明伟所做配型有6至7个点相合,移植成功率非常高,可着手做移植准备。朱明伟知道后喜极而泣,他终于有了赎罪的机会……
朱雅琳和母亲先期来到医院。这次,王梅没再隐瞒,告诉女儿:“那个要捐肾的好心人是你爸爸……”朱雅琳愣怔着,眼泪随即像豆大的珠子从脸颊滚落下来。
3月6日下午,朱明伟再次来到省立医院,父女俩在分别了4年后首次相见,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刻,朱雅琳对父亲已完全没有了恨,只有父爱的暖流在她心中激荡……
3月8日,白湖监狱向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对朱明伟的假释申请。法也容情。经多方协调,考虑到朱雅琳的身体已十分虚弱,是在与死神赛跑,朱明伟能主动要求为女儿换肾也是悔过自新的表现,他早一天走出监狱,就能多给女儿一份希望,安徽省司法局经实地核实取证后,为朱明伟启动假释程序,并获得合肥市人民检察院、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的支持。
2012年7月,朱明伟刚拿到假释裁定书,就奔赴上海瑞金医院检查身体。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医生却遗憾地告诉他,目前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做换肾手术。朱明伟纳闷了。医生说他血液中携带一种病毒,必须治愈后才能换肾,否则会影响手术进行。
时间就是生命!朱明伟多次向医生恳求增加用药剂量。医生也明白时间紧迫,在他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逐渐加大用药剂量,同时建议做一些辅助性的理疗措施,并加强身体锻炼。用药当天,朱明伟就开始晨跑,下午接受针灸治疗,傍晚继续强化锻炼。
在采取一系列措施后,45岁的朱明伟身体不但没受到药物影响,反而越加强健。主治医生感慨自己从医30余年,从未见过毅力这么强悍的人,一般人每次只能注射900个单位的青霉素,朱明伟却要求每次给自己注射1万个单位,甚至更多。但他毕竟不是铁人,由于长时间过度治疗,朱明伟一度出现呕吐、浮肿等不适症状。“为了女儿,再痛苦也值得!”面对医生的疑问,朱明伟微微抽动着浮肿的脸庞,欣慰地说。
经过近1年的治疗,朱明伟体内的病毒被彻底清除,终于可以做换肾手术了。他第一时间告诉前妻,王梅又将这个喜讯传递给女儿。那段时间,等女儿睡着了,朱明伟和王梅悄悄躲在走廊里商议,生怕哪个环节有遗漏。
换肾手术迫在眉睫,可20多万元手术费又难住了他们。了解到他们的实际困难后,白湖监狱民警又一次自发地进行了一次爱心捐款。手术时间最终定在2014年7月。手术前1个星期,朱雅琳在母亲陪同下来到上海瑞金医院。7月18日上午9点,护士为朱雅琳注射麻醉剂后,她很快睡着了。朱明伟为了近距离仔细地看看女儿,一直扛着麻醉药的药效,直到护士把女儿推到他身旁,他才安心地睡去……
当朱雅琳醒来的时候,已是术后第二天。王梅告诉她手术很顺利,没有出现排斥现象。手术后,因担心父女俩相见时可能因为心情激动出现意外,医院分别将他们安排在不同的病房里。王梅两边来回照看。
两个月后,朱雅琳能起床做一些基本活动了。照顾她的护士说:“为了在手术前见你一面,你爸爸注射过麻醉药后,硬是撑了近1个小时,真是不可思议!”
9月7日,朱雅琳怀着急切的心情,第一次走进父亲的病房。朱明伟因恢复较慢,仍在病床上休养。当朱雅琳看见父亲苍白的脸色和慈祥的面容时,禁不住扑到病床前,紧紧地握着父亲的双手,泪流不止。朱明伟也红着双眼,蠕动着嘴唇说:“雅琳,你肯原谅爸爸吗?”朱雅琳哽咽着一个劲地点头。
2014年9月29日,父女双双出院。此时,朱明伟已假释期满,到合肥市司法局办理了相关手续。在回家的路上,朱雅琳问母亲:“妈妈,今晚爸爸去哪儿呢?是咱们家吗?”王梅没说话,朱明伟却紧张地说道:“不了,我到外面去租一间房吧。”这时,王梅急了:“就你现在这身体状况,还能随便乱跑吗?雅琳也需要你和我一起照顾。”朱明伟的眼圈红了。朱雅琳高兴地牵起父亲的手,说:“爸爸,跟我们回家吧!”朱明伟喃喃地说:“回家,回家……”这是他渴盼了多久的梦啊,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曾经饱受磨难的一家人,终于又在一起了。如今,朱明伟已在宿州一家公司找到工作,朱雅琳身体也恢复得很好。近期,朱明伟准备和前妻复婚。下半年,朱雅琳准备重返大学校园,完成她梦想的学业。因为生命中的一次“赎罪”,一次生命的重生,让爱重新回到了这个家庭。
(责编/邓琳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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