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洪琦 杨春风
◎图/刘杰
◎Text by Yang HongQi and Yang Chunfeng;Photo by Liu Jie
二界沟渔民风俗与海资源保护
◎文/杨洪琦 杨春风
◎图/刘杰
◎Text by Yang HongQi and Yang Chunfeng;Photo by Liu Jie
二界沟及西大沟
开海第一船
船与岸间的跳板
辽宁盘锦二界沟最初是指一条潮沟,南北走向,沟东隶海城,沟西隶广宁,一沟界两县,遂得此名。这条潮沟坐拥出入辽东湾的天然地利,沟东的高岗地因此在很多年前就成了关内外渔民在渔季里的落脚点和暂居地,并渐行发展为渔村,村名就叫“二界沟”。时下那条潮沟仍在,不过已改称“西大沟”,以区别于时隶盘锦市的渔镇二界沟。二界沟孕育了“渔雁文化”,也流传下许多渔家风俗,渔民对海洋资源的保护从中可见一斑。
二界沟的老渔民杨林桐,从小就喜欢大海,他说,“别人下海就晕船,我三天不下海就脑袋疼,我就像个水鸭子似子。”杨林桐18岁上船,24岁当船把头,进阶之快、年纪之轻均属空前绝后。事实上,很多人在船上奋斗一辈子,也不见得就具备了当把头的本领。杨林桐是二界沟使帆船的最后一茬船把头之一,之后就都用机动船了,技术含量天差地别。
二界沟船坞
虽早已赋闲在家,杨林桐却仍对大海一往情深。说起当年渔民对海洋资源的保护,他首先解释了两个概念:渔场和渔汛。他说渔场是鱼群分布的空间范畴,比如渤海三湾之一的辽东湾,就是二界沟渔民素向仰赖的渔场;渔汛是鱼群集聚的时间范畴,是指某种水生物因索食、产卵、越冬等因素,在某一时段群集于渔场,从而适合大规模捕捞的时期。因生长习性的差异,各种水生物的汛期不尽相同,但共性是极其守时。
通常来说,渔汛形成之地必在渔场,名为渔场之所也应有渔汛。早年辽河湾渔场的渔汛相当稠密且名副其实,每年春秋两度,每度十几番,番番船满筐溢,这使出海的渔船就跟运输船似的,只管往岸上倒腾渔获就成了。状况之所以如此良好,很大程度上在于渔民“歇伏”。
辽东湾渔场的春汛期在每年3月至5月。头一番是大头宝,第二番是银鱼,第三番是青虾。三番都发生在春分海开之后,即3月下旬左右。到5月下旬小满前后,陆上农田里的庄稼开始灌浆,海田辽东湾也到了最富裕的时候,届时各种鱼虾蟹都会相继成汛,即所谓“小满满江红”“小满鱼来全”,渔民也因此“小满一到乐哈哈”,年年都会大斩所获。
不过到6月下旬夏至的时候,渔民就会“歇伏”了,俗称“夏至不拴网”。这是为了给海中生灵留下繁殖的时机。不同的海生物繁殖期也不同,但大多都是在春末夏初之际进行,这时候渔民就得歇网,为海生物留足繁殖的时间。古话说“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籽”,渔场生态好不好,全看渔苗旺不旺。于是在许多年里,“夏至不拴网”的俗规就像“立冬不走船”一样被渔民严格遵循着。
杨林桐说,其实“夏至不拴网”也只是个泛指,实际上在每种海生物的繁殖期里,渔民都会自觉歇网。以乌虾为例,辽东湾是乌虾在中国的主要产区之一,每年有两季乌虾汛,春秋各一。春汛期间,渔民对乌虾的迎捕始终集中在4月中旬和5月下旬,5月上旬是不捕的,因为那时乌虾是怀着籽的。尽管此时的乌虾虾油含量最高,最具加工价值,但是渔民也会耐心又甘心地等待,直等到它们甩籽之后。当年的渔民也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生态保护意识,这么做只是出于一种本能,渔场就是渔民的海田,跟农民的农田一样金贵,农民养田靠施肥,渔民养田靠留籽。
如果说“夏至不拴网”反映的是“渔期之禁”,那么“渔具之禁”也是二界沟渔民素向尊重的。不过在一些特殊时候,这种禁忌往往会被无奈地打破,这样的经历就会成为二界沟渔民的隐痛,并使他们久久不能释怀。
毛永勤也是二界沟的资深渔民,且是以干部身份荣休的,这使他的叙述视角与杨林桐有所不同。提及海洋资源保护,他略略沉吟,说“我给你讲讲蛤蜊岗的变迁吧。”
蛤蜊岗是二界沟海滩上的一处高地,涨潮时水深丈余,落潮时滩平如镜,以盛产蛤蜊等贝类著称于史,素有“渤海金滩”之誉。早年蛤蜊岗的蛤蜊相当富足,密密实实,层层叠
叠,即使不小心在滩上滑了一跤,都能压出一大片蛤蜊来。现如今则早已开始闹穷,资源日益贫瘠。这样的今昔肥瘠之别,与渔具密切相关。
等待出发
早年二界沟人到蛤蜊岗采蛤,只是用脚踩或用蛤叉挖,始于落潮之时,涨潮了就得撤,其间不超过3个小时。后来采蛤工具就逐渐变了,变得越来越歹毒,采蛤时间也日益延长。
先出现的是蛤拍子。钉一个木排,以45度角绑在船帮上,用它不停地拍击海滩,使蛤蜊无处隐遁,最终现形。那是一顿狠拍滥采,地都翻浆了。这使蛤蜊元气大伤,之后,就很难再采到了。接下来就发明了蛤蜊耙,以耙拉的方式硬把蛤蜊给耧出来,一耧一大片,那耙子的耙齿巨多。再后来,耧耙也不好用了,蛤蜊网就横空出世,一举打破了贝类无需网捕的渔史法则。每年七八月间,蛤蜊都要以泳者的姿态漂浮于水中,顺水畅游,当人们发现这一生理习性后,就每每都会在此时将蛤蜊网兜头罩下,将其一网打尽……
如此种种性质歹毒的渔具,都是在“生产任务”的催促下逐项发明出来的。若非如此,尽管蛤蜊做成一茬苗也是很不容易的,蛤蜊岗断不至于由富到贫。
每年5月是蛤蜊甩籽的日子,甩在浅滩的水里,落潮了,籽就暴露在滩上,此时就要祈求接下来的几天不会下雨,一旦下雨,籽被甜水一泡就死。除非它把籽甩到了浅滩的沙窝里,使之总能被潮水泡着,否则就会全军覆没。这样的时候自然不好碰,导致蛤蜊的成活率极低,素有“十茬九不收”之说。所幸的是,只要这十茬当中有一茬收了,就足够蛤蜊岗肥上几年了,蛤蜊但凡做成一茬苗,就是相当厚,贼拉厚。
毛永勤说类似蛤蜊拍、蛤蜊耙、蛤蜊网之类的渔具,实非二界沟渔民的发明。理由很简单:以捕猎为生的猎人,从来不会糟蹋森林。
蛤蜊岗除了蛤蜊,其实还有白蚬子、毛蚶子等多种贝类,尤其盛产过一种名为“蚁蛏”的蛏子。据说这种蛏子有两条腿,酷似小人儿,于是也俗称“小人儿蛏”。在1970年以前,蛤蜊岗的小人儿蛏还特别厚,随便把滩上的泥沙掀起一块来,底下就个挤个的满满一层。那个年代渔民家的孩子都曾拎着蛏钩到蛤蜊岗钩过小人儿蛏,钩回蛏子换稻米。曾经的说法是,只要你不在炕上躺着,小人儿蛏就能保你饿不着。如今这蛏子则早已成了传说。
渔船出海
同样有传奇色彩的渔获还有海蜇。
至迟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二界沟渔民还都不认海蜇,而辽东湾里的海蜇却正厚得不行,且肥硕,大的像磨盘,小的像草帽。每到汛期,它们都成群结队地蜂拥而来,一头撞进网里,过不去也出不来,很快就会把网撞破,把樯撞折,瞬间渔民就得眼睁睁的濒临破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渔民把海蜇视为灾星或者瘟神。后来,海蜇日渐金贵了,产量却也日渐减少,弄到现在,几乎已成了海产中的奢侈品。
对于海蜇的减产,杨林桐是这么解释的:那海蜇才碗口那么大,就急着捕了,它一是没成,二是还没产卵,不逐年减产才怪呢!怎么的也得让人家留种啊,得等老母猪下完羔子再捕啊!
毛永勤说,急功近利是对海洋资源最大的损害。早年二界沟渔民可不是这样的,他们始终遵循着“渔法之禁”,以避免资源的枯竭。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他们的渔网都是有德性的,他们在不同时间段里所撒网的网目大小,都早已约定俗成,且严格遵守,目的就在于只捕成熟的,让未成熟的自然漏网,回到海中养着。这样的渔法在给海洋生物留了条活路的同时,更为自己留下了后路。
网眼过密的网,被二界沟渔民称为“绝户网”,史上所有人都拒绝使用这种网,迄今也仍有很多人不肯使用。二界沟渔民相信,要想达到“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的美好状态,就要以“鱼过千层网,网网有漏鱼”为前提。小草之所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由于那土壤里早有草籽在先。同理,若不给海生物以怀卵和甩籽的时机,不让那海水里存下丰厚的鱼苗和虾籽,富足的辽东湾渔场也并非不能沦落为一个纯粹的咸水坑。
渔民对海洋的热爱以及对海洋资源的珍惜,远远胜过其他人群,因为他们及其祖辈均以海为生,他们的后代大多也需以海为生。只有当人们对某处、某物、某事有着深刻依赖的时候,才会更愿意保持它的完美与完好,这种意愿与其依赖程度总成正比。如果此说无谬,想来也不会否定接下来的说法:让那些并非以海为生而只想靠海发财的人,离海尽可能地远一点再远一点,海洋及海洋中的生灵们就会额手称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