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一位险些被历史湮没的“王二小”

文/秦九凤

淮安一位险些被历史湮没的“王二小”

文/秦九凤

抗日战争时期，机智勇敢地把日本鬼子带进我埋伏圈的放牛娃王二小几乎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那支“歌唱二小放牛郎”的歌曲也不知打动了多少代青少年的心……

同样在那场战争期间，发生在淮安泾口镇、有着与王二小同样事迹的王元甲，却被历史的烟云整整湮没了几十年。现在，让我们穿越历史档案，拂去岁月的尘埃，把我们中华民族又一个“王二小”的事迹公示于众，让他的精神得以弘扬、英灵得以告慰。

隆重纪念世人尚不知英雄事迹

2013年4月3日，淮安市淮安区泾口镇1000多名各界人士齐聚于镇烈士陵园，隆重纪念少年抗日英雄王元甲英勇牺牲七十周年。人们在纪念现场悬挂起巨大的横幅，青年学生们抬着花篮，在悲壮的乐曲声中缓缓步入会场……这是这位小英雄为国捐躯70年后第一次由人民组织对他的纪念，以致在笔者走近会场时，还听到参加纪念活动的队列里有人悄悄地议论：“我们没听说过王元甲抗日的事呀？”“你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呀？”“我也不知道。”……

作为年逾古稀的我，参加过许多烈士、伟人的纪念活动，但却从未听说在参加纪念活动的人群中还有人不知道被纪念的人，这当中一定是有其特殊的原因。

未了心愿新四军老战士回忆烽火岁月

时间倒回到1981年5月6日。当时任安徽巢湖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的程特青专程从巢湖赶到淮安、他要到淮安泾口一带访故。淮安县委宣传部领导指定笔者陪同并给客人当向导。

在淮安县招待所（今淮安区楚州宾馆），我见到了这位当年叱咤风云的抗日老战士：他，不高的个子，清瘦的面庞，慈祥的笑容……与笔者一见如故，侃侃而谈。他说，38年了，我一直有一个未了的心愿：1943年5月，我在新四军6师18旅52团政治部任宣传干事时，受政治部主任彭冲派遣，到你们淮安宥城乡开辟新区。

宥城是个水乡村子，当时向东北20余里是日本鬼子的车桥大据点，北面10余里也是泾口日伪军据点。但地方民众爱国情绪高涨，自发组织起一支一百多人的抗日民兵组织，唱起了“抗日打东洋，保国保家乡”的歌曲，把抗日的事情搞得红红火火。民兵们对新四军派来的干部十分欢迎，也十分期盼。程特青一到就成了宥城抗日民兵的主要领导。

5月9日那天，泾口据点里的日伪军出来抢粮食，与宥城民兵在东作庄、石桥头遭遇，双方激战起来。硝烟枪声中，两个民兵捆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到程特青面前：“老程，我们抓到一个日伪军探子，请你批准杀掉他。”

程特青正忙于指挥战斗，无暇过问，就大声回答说：“先把他押回乡政府，等我回去处理。”两个民兵应了一声“是”，押走了那个少年。

战斗结束后，程特青火急地赶回设在宥城准提庵的乡政府，见到那被绳子捆着的少年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衣衫褴褛，不像是个日伪军侦探，就问他：“你小小年纪为什么给日本人当探子呢？”那个小孩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说：“是我家老板硬叫我来的，不来我就没饭吃。”

程特青觉得稀奇，再仔细一问，原来这位少年叫王元甲，才15岁。年初妈妈去世后，大哥无缘无故地被日本人一顿毒打，气不过跟着“黄三师（指黄克诚领导的新四军三师的部队）”走了。家里一分地也没有，父亲一个人养不活三张嘴，就让他这个15岁的孩子到泾口圩子里的一户地主家做小伙计，在干面房打箩柜。

自从新四军在泾口东边的流均，南边的宥城一带活动后，驻泾口圩子里的日伪军非常惊慌，就挨家挨户每天派出一个人到圩外打探新四军的消息，回来向日伪军方面回报。5月9日这天轮到王元甲老板的差，老板害怕出圩子有危险，就让小伙计王元甲去，不去就不给他饭吃。一个才15岁的孩子，整天闷在干面房里和驴子、石磨、箩柜打交道，又寂寞、又无聊，也难得能跑到圩子外边看看，所以，5月9日那天他一吃过早饭就出了圩子，后来听到东作一带有枪声，竟不知道害怕，摸索着往东作走。走到石桥头，见到有两个拿枪的民兵，他就天真地上前询问：“请问大哥，最近新四军到这里来过吗？”两个民兵一见来人打听新四军的情况，就断定他是日伪军派出来的密探，于是不由分说，将他捆了起来，并要将他枪毙。

程特青听完王元甲的讲述，便断定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就立即叫民兵给他松绑，还让人给他盛来一碗山芋干粥，一边和他一起吃一边教育他：日本人是外国人，他们跑到我们中国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你哥哥也平白无故地被他们毒打，这是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无法忍受的。作为中国人，我们一定要团结起来，觉醒起来，和日本侵略者以及他们的走狗斗争，这样才能做一个真正的中国人。而我们新四军就是一支打日本鬼子的部队。

王元甲听着听着，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眼泪也落下了。他忽闪着大眼睛说：“程先生，那我也要参加新四军，跟你去打鬼子，你能带我去吗？”

当时，程特青看他年纪太小，个头也不大，就对他说：“参加新四军要背枪、背被包，还有干粮带、手榴弹，你现在还背不动。所以，现在我不能带你出去。不过只要你热爱祖国，你在敌人圩子里照样可以抗日打鬼子。”“那我能做什么呢？”王元甲一听可高兴了，连忙迫不及待地问。于是，程特青把随身带的新四军淮盐宝办事处印发的“红五月”宣传标语《告敌占区同胞书》和《告伪军同胞书》交给王元甲，要他秘密带进圩子，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贴到墙上。

王元甲很勇敢，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吓得泾口圩子里的日伪军非常紧张。后来因为有人告密，王元甲被日伪军抓去吊打，三天后残忍地杀害了他。

说到这里，老人表情很痛苦，表现出他对小英雄为国捐躯的敬仰与怀念。接着，他又缓缓地说，由于当时派他去执行这项任务时，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我支走了身边所有的人，这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不知道王元甲现在享受到革命烈士待遇没有？这是我离休前唯一一件未了的心愿。

闻言色变革命老人动情动容

第二天，我陪程特青老人来到淮安城东南60多华里的泾口，这里树木成荫，田园似锦。我随老人踏勘了当年的宥城、东作庄、石桥头、凤凰嘴等抗日旧战场，访问了当年的宥城乡农救会长李在进，拜谒了苏中区抗日十大民兵英雄之一的王溶烈士墓。还听了当年抗日老民兵们讲述的“水车轴充大炮”“洋油箱内放鞭充机枪”“大路架子在日伪军经常经过的路上贴标语、散传单”等等抗日斗争故事。当晚，我和程特青老人投宿在宥城农民陈大成家。陈大成的父亲陈汉初就是当年抗日民主政府宝应县安丰区宥城乡的乡长。陈大成年长笔者十余岁，抗日时的事他也能说上一大堆，程特青问啥，他基本上都能回答出子丑寅卯来。那天晚上，我是听着他们谈话进入梦乡的。

第二天，我们沿着张公堆——抗日战争期间，地方民众在这条长达十华里的堆堤上挖有蛇形战壕，因此被人们誉称为“抗日堆”——步行回泾口，来到了泾口公社泾前大队（今泾口镇泾前村）的王元桂家。刚好老王在家，他就是小英雄王元甲的亲弟弟。

当程特青老人问起王元甲有没有享受烈士待遇时，王元桂痛苦地说：“什么烈士，‘文革’期间还有人说他是汉奸！”

“什么？？”程特青老人一听，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跳，他猛然一把扯开衣襟，一枚纽扣随之滚落到地上。“血战兴化城，我是尖刀突击连连长。攻城时与敌人拼刺刀，我负伤24处，整整昏迷了七天，醒来时的痛苦没有比听到今天这个消息痛苦。”

缓过神来的程特青老人二话没说，捊起袖子就在他带来的盖有巢湖地委宣传部公章的信笺上刷刷刷地写下了王元甲是革命烈士的证明。并嘱咐王元桂找地方政府，一定要追认王元甲为革命烈士。

遗愿未了程特青猝然去世

王元桂拿了程特青的证明后马不停蹄地跑到淮安县民政局，办事的人告诉他，追认烈士一般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证明才能将材料上报。王元桂火速将这一要求写信告诉了回到巢湖的程特青。程特青也立即写信和电话联系了当年在新四军52团工作的几位老同志，请他们帮助做个副证。然而，在老程花了4年多时间联系的十几位老革命中，竟然无一人记得此事，回答的都是“没听说过”“记不得这件事了”“无法帮你证明”等等。

这是程特青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百思不得其解，写信给笔者说，“现在，我们有些人已经麻木了”，“他们当上官之后已经忘记了那些曾经为革命流血牺牲的人”……就在老人又气又急又伤心的情况下，导致他心脏病发作，于1986年4月18日在医院去世。老人临终前还嘱告家人，要拜托淮安的老秦继续将王元甲追烈的事办成，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迟到的结果淮安“王二小”英名长存

带着程特青老人的重托，笔者不顾自身忙碌的新闻工作，先后撰写了《少年英雄王元甲》《淮安一位险些被历史湮没了的“王二小”》等文章先后在《新华日报》《党史纵横》《百年潮》等报刊发表，以弘扬烈士的光辉事迹。同时，根据和程特青老人三天的紧密相处，记得他曾说过当年宥城乡的乡长陈汉初先生为人正直，颇具爱国正义之感。特别是小英雄牺牲半年多之后爆发了车桥大战，日伪军被迫放弃了车桥、泾口据点，程特青曾扛上二斗米和陈汉初两人一起到王元甲家中，看望和慰问过烈士的父亲。如果能找到陈汉初先生，问题定能迎刃而解。于是，我通过宥城的陈大成找到了车桥战役后已脱离政界、到南京教书几十年的他的父亲陈汉初。

应笔者请求，已年届八旬的陈汉初很快寄来了王元甲是抗日烈士的证明。这样，直到1989年1月，王元甲牺牲了46年之后，才由江苏省人民政府批准，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王元甲，当之无愧的抗日小英雄，我们中华民族抗日史上又一位“王二小”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