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平
南京大屠杀档案申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始末
陈 平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2015年10月10日公布了南京大屠杀档案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面对外界的好奇,南京大屠杀档案申报《世界记忆遗产名录》的第一个提议者讲述了是什么触发了申报的念头,在长达八年的申报过程中面对重重阻挠是如何坚持下来并取得梦想的果实。
2015年10月1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官方网站上公布了最新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以下简称《世界记忆名录》)的项目名单。在总共47个入选项目中,中国申报的南京大屠杀档案榜上有名。作为第一个提议者,我心情激动而昂扬。从2008年开始,经历了将近八年的努力,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2008年5月,文化部前任外联局局长李新给我打电话,希望我能去南京看看云锦,当时云锦正在申遗,需要一些技术咨询。应南京云锦研究所所长王宝林的邀请,我带着几位国际专家前往南京。我们在云锦研究所做了两天的考察和现场指导工作,之后在王所长的安排下,到对门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全称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参观。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战争与死难者的尸骨。那种震撼与惊讶,一生难忘。
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是一个设计精美,建筑一流的纪念馆,也是我见到最好的纪念馆之一,完全由我们中国自己的设计师设计。然而它承载的却是无数的罪恶和伤痛。从万人坑到各种图片幸存实物,无不令人触目惊心。尤其是最后的一面水滴墙,每隔12秒,一颗水滴滴下来,同时推出一张死难者的相片,象征着一个生命的消失。这样的设计,令我敬佩。
整个参观时间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恰好当时刚刚经历了汶川大地震,全国人民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气氛之中。我的心情可以用悲愤交加来形容。我的美国同事,时任国际民间艺术组织IOV法律委员会主席的乔治·弗兰德森先生在整个参观时间里一言不发。一出纪念馆,他就激动而愤慨地对我说:我最憎恨说谎的人,日本人为什么会这样?面对事实为什么还要撒谎?他们怎么可以不承认历史?乔治是个国际法律师,他平时说话很谨慎,但那天他却很气愤,然后他开始给他的美国朋友们发短信写邮件叙述此事。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说不出来。但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头:为了南京,为了历史,为了我的心,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事。当天晚上,时任南京市委书记朱善璐宴请我们一行人,时任市委宣传部叶浩部长也在其中,我们坐的很近,我告诉叶部长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必须申遗,而且要尽快申遗。由于当时我正在接触联合国教科文《世界记忆名录》委员会的一些项目,所以,对此比较熟悉,而且根据我的经验,纪念馆馆藏丰富,史料详实,已经具备了申报《世界记忆名录》的条件。而且一旦申报成功,日本侵华史实就成了世界的记忆,这个意义极其重大,比起很多非遗项目而言,可以说要更有价值和不同凡响的国际意义和政治意义。因此,我给叶浩部长详细介绍了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世界各国重视的《世界记忆名录》。在当时来看,这个项目的影响力远远不如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那样吸引各国。《世界记忆名录》是联合国教科文的另一个遗产保护工程,主要收编的是符合世界意义入选标准的文献遗产。这份名录由秘书处保管,通过联机方式在因特网上公布。除《世界记忆名录》以外,世界记忆工程还鼓励建立地区和国家名录。这两个名录主要收集具有地区和国家意义的文献遗产。地区和国家名录并非在重要性上次于《世界记忆名录》,而是保护地区和国家文献遗产的手段,因为并不是所有文献遗产都具有世界意义。
听了我的介绍,叶部长马上打电话把朱成山馆长叫了过来。见到朱馆长,我再次跟他谈了我的想法并详细介绍了《世界记忆名录》的情况,同时表示我愿意为此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朱馆长非常高兴。我们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当下达成协议,开始为南京大屠杀档案申遗筹备运作。
我们有条不紊同时又紧张地为南京大屠杀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做各种准备工作。
首先,我与当时的《世界记忆名录》亚太地区委员会副主席、国际民间艺术组织IOV的全球主席卡门女士做了深度沟通,她讲到当年菲律宾也曾经遭到过日本军队的血腥屠杀,我问她如果菲律宾与中国联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难度是不是相对会小一些。比如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长调项目,就是由内蒙古和外蒙联合申报的。她提议双方先从一些小的项目开始做起。经过大量的书信往来,电话沟通,菲律宾的图片展览终于得到了菲律宾退伍军人老兵银行的赞助,菲律宾的同行们如期抵达。因为资料不够齐全,在短短的时间内,朱成山馆长亲自带领员工连夜整理资料和图片,设计制作展板,四天之内完成了被命名为《父辈的战争》的展览。当时,我们平均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大家都知道,我们肩负了一个重托或者说是使命,一切才刚刚开始。2009年4月17日,展览成功开展,为我们下一步计划的实施奠定了基础。同时双方决定9月份再到马尼拉去,举行《一个城市的记忆——南京大屠杀展览》。在此期间,我以最快的速度邀请到了联合国教科文的所有信息咨询官、来自俄罗斯的外交官塔缇亚娜女士,请她带着详细的申报表格再赴南京。
此外,由于很多资料分别放在不同的资料馆里,所以我们还邀请了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副馆长、研究馆员马振犊,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前馆长邹爱莲等国内外专家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召开了《南京大屠杀史料申报世界记忆遗产论证会》。我们一边在纪念馆内取证,实地考察研究申报材料和内容,一边研究申报策略与途径。邹爱莲馆长激动地说:看到你们的精神我很感动,我愿意为你们做好所有的服务工作。
然后,由于当时南京大屠杀纪念馆连市级的名录都不是,所以朱馆长开始一路写报告,一级级审批申报,很快突破了市级,省级,最后顺利进入《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为了申报顺利,我们国际民间艺术组织IOV吸收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为会员单位。尽管纪念馆跟民间艺术不是那么有直接的关联,但是为了国际运作,我们还是做了这样的安排。这期间,我跟朱馆长多次会面,商谈此事。后来据说他还接到日本驻上海领事馆的威胁电话,甚至还有人给他寄子弹。而我也被电话恐吓,有一次一个陌生电话对我说:一个女人不好好地过日子,瞎折腾什么?有个叫张纯如的女人写了南京的书,后来自杀了,你不会也想自杀吧?当下我有点担心,但很快我就学会了镇定自如,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不想惊天动地,我做的只是听从我的心的召唤,只是有一种使命感,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2009年1月,朱成山与九位南京市人大代表,在南京市第14届人民代表大会上提出申遗议案,被列入当年南京市人大十大重点提案。同年4月,《南京大屠杀档案(五组)》以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南京市档案馆、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三馆名义联合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报。2010年2月,南京大屠杀档案成功入选《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我一直不停地与一些委员们邮件和电话联系,征询他们的意见,也与朱馆长保持着联系。来自香港等地的亚洲一些专家对我们的支持度很大,我们始终保持随时冲刺的状态。到了2012年,我们已经与名录靠得很近了,但由于一些原因,最后还是很遗憾地失之交臂。直到2012年7月,南京市成立了申遗领导小组,下拨了专门经费,南京大屠杀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正式浮出水面。期间,我跟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王海霞教授几次前往中国档案局继续咨询,同时也积极跟李明华局长建立联系,继续跟进此事。由于工作关系,2013年下半年,我没有再继续参与后期的申遗工作,但始终远远地关注着南京纪念馆的动向与结果。
2014年3月,由国家档案局牵头,除上述三馆外,又增加了中央档案馆、辽宁省档案馆、吉林省档案馆、上海市档案馆,申报档案由5组增加到11组,以中国记忆遗产委员会的名义,正式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申报。
中国提交的南京大屠杀档案共分三部分,分别包括1937年至1938年,日本侵略军占领南京期间大肆杀戮中国军民和平民的档案;1945年至1947年,对日本战犯调查和审判的档案;以及1952年至195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机构提供的文件。这些文件包括身处国际安全区的金陵女子文理学院舍监程瑞芳日记,美国牧师约翰·马吉16毫米摄影机及其胶片母片,南京市民罗瑾冒死保存下来16张侵华日军自拍的屠杀平民及调戏、强奸妇女的照片,中国人吴旋向南京临时参议会呈送的日军暴行照片,南京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谷寿夫判决书的正本,美国人贝德士在南京军事法庭上的证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陆李秀英证词等(本段摘自人民网)。
2015年10月1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官方网站上公布了最新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以下简称《世界记忆名录》)的项目名单。在总共47个入选项目中,中国申报的南京大屠杀档案榜上有名。
我们应该感谢联合国教科文《世界记忆名录》委员会的勇敢与公正。这个结果,是对历史的一个尊重,是和平的胜利,也是对南京三十万亡灵的告慰。我没有朱馆长的新电话号码,但是我很想告诉他,感谢他和大家的坚持与不懈的努力,感谢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们。作为南京大屠杀档案申报《世界记忆名录》的第一个提议者与参与者,我的心灵终于得到了一丝告慰。现在我终于可以跟那些受尽冤屈的死难同胞们说一声:历史终于还了一个真实的面目,你们可以安息了。
陈 平:察哈尔学会研究员,国际民间艺术组织IOV全球副主席、中国区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