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平
老伍不姓伍,其实她姓“乃”,但是人们不愿意喊她“老乃”或“小乃”。中国人最怕别人占了自己祖宗的便宜,阿Q让人打了,一转念就把打了他的人当成了自己的儿子,立马高兴了——儿子打老子!呵呵!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不知这算不算以心转境。大部分国人是认的,所以无论烂到什么样的日子,也可以高高兴兴地活下去。
老乃生了五个女儿,这五个女儿让他们家祖坟冒了好几回青烟,一时间,他们住的那个大院“不重生男重生女”。
老乃占了五个女儿的光,人们叫她“老伍”。
1东北从前有句俗语,叫“贼不过五女之门”,意思是说,一家子如果生下五个女儿,得穷成什么样子,连贼都不要进去。没得偷。
老伍家也是穷,五个女儿的衣服都补丁打着补丁,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虽说大部分人家的衣服都打着或明或暗的补丁,但是老伍家的补丁打得雅致,不像人家糊弄穷一样就手找块布,缝巴缝巴,把洞堵上就是了。老伍会找到相似颜色的布,尽可能不露痕迹地堵上那个窟窿。若没有相近颜色的,就把补丁剪成个桃子或苹果。
老伍的丈夫老叶是个老病号,肝不好,寡黄着一张脸,印堂总是黑黑的。每天傍晚,大女儿搬出个竹躺椅放院子里,老叶摁着右肋,晃晃悠悠像快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到躺椅里,他个子高,人又瘦,一年四季穿部队发下来的军衣,又肥又阔,恍里恍荡,老伍叫他“仙人”。
旁的人听她这么一叫,还真觉得这男人有股子仙气,走路脚尖着地,人又轻,无声无息地浮在路上。
老伍的哥哥出差到妹妹家,见到妹夫啥也没多说,陪着他喝茶,说些闲话,还用自行车驮着他到县城吃了碗油泼辣子面。
临走的时候,到厨房拿了块玉米饼子,泡菜坛子里捞出几根白萝卜,然后把身上的钱全留下了,连路上买饭的钱。妹夫坐在里屋,竖着耳朵听那兄妹俩如何说自己的病,生了病的人耳朵特别静,啥啥都入耳,都听得清。
老伍娘家的人教养好,是懂得慎独的,妹夫不在身边也不说不好听的话。老叶只听到大舅子哥说:“眼看着放假了,让你姐来这儿避避暑吧,住上俩月行吧。”
妹妹这边已经红了眼圈,忙用手背拂去眼角的几滴泪水,然后抓抓哥哥的手。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哥哥略抱了抱妹妹,大声说老叶我走了哈!
老叶在里屋低下了头,女儿马上端来一杯红糖水要爸爸喝。这家里的糖都是老伍的娘家寄来的,一人一月三两糖,那年月没啥可吃的,糖就是好东西了,老伍娘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家有肝病的人,要吃糖,一年能寄来十几斤。
大舅哥回到家,晚上悄悄到妈妈家告诉一家人,老叶走路都用脚尖了,后脚跟不着地,怕是不行了,姐去帮他们一把。
姐姐第二天收拾了一个大包,坐火车去了山里。
2姐姐到的时候是个早晨,三外甥女正站在鸡窝的栅栏门外,瞅着那只芦花鸡下蛋,手里捧着小碗,见到她高兴地叫“大姨妈,大姨妈”!
大姨妈看着老三的头发编成两条顺溜溜的辫子,头缝中间分得整整齐齐,说谁给你编的?“二姐。”老三喜盈盈地说。
“站这儿干啥呢?”“等鸡蛋呐!我爸等着呢。”
大姨妈心里一热,夸她:“好孩子。”从大包里摸出一包香草饼干,撕开包装纸给孩子,老三笑着说谢谢大姨妈,我还没洗手呢。
大姨妈也没洗手,用指尖拎出一只饼干说张大嘴,老三仰着脸微微张着口刚好塞进去那个饼干,赶忙闭上眼睛,喜滋滋地降(享)受一块饼干的快感。脸上慢慢地浮现出降(享)受者的笑容。
“孩子亏嘴呀!”大姨妈后来对老三的儿子说,“虽然那时候全国人民都亏嘴,可你妈连个糖豆都吃不上呢。”
进得家来,静悄悄的。老大在厨房打棒子面粥,背对着门,老二擦桌子呢,见到她小声说我妈去接您了,怕是走两岔了。
里面妹夫已经醒了。他睡着也和醒了差不多,一点儿动静就醒了,侧了身要起来,大姨妈紧走两步到床前托起他的背,妹夫伸出右手要握手,终于握上了。“大姐!大姐!”叫着,眼睛望着她,瞳孔都黄了。大姨妈看到心里一阵难受,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脸面看着挺好!挺好!”
妹夫脸上漾过一丝喜色,用手摸摸腮说:“是吗?我好久不照镜子了,也不出门,不知病成啥样啦。”
说话间老伍到家了,亲姐妹俩对了对眼,把一肚子话埋在心里,脸上都是平常相。病人在家,看不得一点儿别人的情绪波动,敏感得很。
老四、老五跟在妈妈身边,欢快地叫大姨妈大姨妈。
老大从厨房里出来,冲姨妈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芦花鸡在外面咯咯哒咯咯哒地报喜,下了个蛋,老三稳稳地用小碗端着热乎乎的鸡蛋进了厨房,一会儿就传出筷子打鸡蛋的声音。
等老大把蒸好的蛋羹端给爸爸,见到他用调羹一小口一小口地开始吃时,老伍和孩子们才开始动筷子。
饭桌上两样小菜,泡的红白萝卜切的小丁,黄酱腌的拉秧的小黄瓜,一人面前一碗黄澄澄的玉米粥,盘子里2个白面的馒头,3个玉米面的菜窝头,孩子们低头喝着热粥也是鸦雀无声。
姨妈知道这是老大的手艺,粥熬得不稠不稀,小菜清清爽爽,不由得对老大高看了一眼——上初中的女孩子,青青的两道细眉,眼睛清澈、纯净,鼻子上有一层细细的汗珠,穿着妈妈穿旧了的碎花背心,微微有些发育了,看起来做事十分笃定。
下面的四个妹妹一个比一个小,却都是干干净净。小手的指甲剪得很及时,没有那个年纪孩子指甲的黑脏。
再看看妹妹,脸上也是淡淡的,看不到愁苦。
大姐这才放下一半的心。
3晚上照顾老叶喝了中药。伺候他睡下,头挨到枕头上了,老叶对媳妇说去和你姐说说话,几年不见了,我今晚上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伍去孩子的屋,孩子们洗过了脸,有的在洗脚有的刷牙,大女儿正在床上听电台的小说广播,最小的那个倚在她的腰上,翻皮绳玩儿。大姨妈在卫生间冲澡。
见老伍进来,老四叫妈说,大姨妈拿来好多好吃的,都放橱子里了,可好吃了。老伍知道她们都吃过了,说别忘了刷牙呢!走到床边坐下和大女儿商量,我和姨妈说说话,乖,你到爸爸那边儿照看一下。最小的女儿收了皮绳说我也去,大姐背了她去了里屋。
大姨妈在客厅支起了行军床,老伍先上去,等姐姐出来了也上去,一点一点给姐姐擦头发。问爸妈都好么?说都好。又问知道老叶的事了吗?说透了透口风,没说得这么重。
然后到包里摸索出一个信封,说这是妈让捎来的,还有一封信,你看看。
老伍打开信,妈妈只写了一行字:见字如面。你大姐代我们去帮帮忙,捎去的钱给小叶买点儿补品。一切都会好起来。保重。
姐姐说妈妈没来是怕惊了小叶。老伍点点头,收了钱。
又问姐姐,你看着小叶怎么样?姐姐定了一下说:“还好。总之有我在这儿呢。妈说要真不好打电报,妈会过来。”
老伍说真的吗,姐姐说可不是,妈是经过事儿的人,到底能镇住。接着说,我看几个孩子都还好,老大懂事了。
老伍说她像你,有主意。其实最担心她,和她爸最亲。姐姐说女儿嘛!
4一周后老叶开始浮水,之后吐血。住进职工医院。老伍24小时守在身边,她但凡去个卫生间,到药房拿个药,老叶都会不停地问孩子:“你妈呢?”告诉他一会儿就回来,他便侧着身或歪着头,拿眼睛盯紧了门,待再见到媳妇,那神态是失而复得的高兴。老伍在病房里坐着,他便傻傻地望着坐着的媳妇。老伍为他擦身子,蹲下,涮毛巾,拧干毛巾,起来,转过身子,他便痴痴地瞅着忙碌的媳妇。
老叶拿眼睛宝贝着他的媳妇。
后来瘦得脱了形,眼睛大得吓人,像猫头鹰的眼睛,也像是俩探照灯,时刻搜索媳妇的探照灯。
老伍对他说合合眼,歇歇,养养神儿。
老叶发出婴儿一般柔顺的声音:“嗯。”
她常常让孩子们过来,在老叶精神头好的时候。
老叶看看站了一地的孩子,看一看,别过脸去,一脸的泪。大女儿便凑过去,用毛巾为爸爸擦擦泪。
最小的那个总是跟着大姐,便也凑过去,用小手为爸爸擦泪。
爸爸便紧紧抓住小手,妈妈这时候说,都过来,和爸爸拉拉手。
大姨妈怕病人动了气,过上一会儿就招呼孩子:让爸爸歇歇吧。因为老叶已经喘得像风箱一样了。
那么多双手,也没能拉住老叶。
5姥姥来到女儿家,母女俩不禁大哭一场,然后商量着办后事。单位的人这才发现干练的老太太是部队的干部。因为部队打来了电话,让下面吃惊不小。
说起来,还是老伍家的人有教养,从来也不声张。人们说一点儿都看不出朴素的老伍竟然还是高干子弟,因为单位里的两个高干子弟已经让领导伤透了脑筋,在人们心目中,高干的孩子一定是言语乖张,举止轻狂的。
后来人们知道老太太是世家的后代,年轻时因为信仰参加了革命,打过小日本,打过老蒋,差点去了朝鲜,啥世面没见过!
最可亲的是老伍的婆婆从四川赶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自不必说,老伍的妈挽着亲家母的手,亲姐妹一样照顾着,早饭端到老亲家的床前,看着她一点一点吃下,还下了保证,从今后我的女儿不再是你儿媳妇,是你的女儿了,老伍每个月给老太太寄10元生活费。
六十年代,刚参加工作也挣不到20块钱,在乡下老太太的手里,这是笔大钱了。老伍哪来的钱,还不是娘家妈妈的贴补。
婆婆体恤儿媳妇的不易,时常寄来乡下的风物,一小口袋花生,也是生产队分下来从嘴巴里省下的,几条腊肉,几条腊鱼是小叔子河里打来腌制的,晒的干豆角、白萝卜、咸鸭蛋还有红薯粉条,都是菜尖了。孩子们放了暑假,姥姥会建议女儿将孩子送到奶奶家:“到底是叶家的血脉,常回老家住住,才不像是没爹的孩子。再者,小叶是老大,你婆婆能收到钱补贴下面的几个孩子,年年还有亲孙女来看她,她活得才柱壮,跟大儿子在身边一样呢。”老伍想想是这个道理,年年暑假闺女下乡,回来晒得黑红黑红的,像去了趟非洲。
老伍的同事羡慕得不行,说你真有福气,哪一世修来了这么个好婆婆,成年介寄好吃的,还对孩子这么亲。老伍笑而不语,想一想又说,是啊,其实我是个有福报的人。她从来也不说每月给婆婆寄的10块钱,这事儿也只有邮局的小赵明白。
孩子总是容易和老人亲,何况几个孙女又懂事,不顽皮,还有文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奶奶格外疼爱她们。才刚白露,就寄来五个孙女的棉衣棉裤,半旧的面子,里子更旧了,但是洗旧了的棉布稀软稀软的,反倒穿着舒服。
到七几年了,老大回来和妈妈商量,听二爷爷说,奶奶冬天关节疼,能不能接来自家过冬呢,这儿有暖气呀妈妈。
老伍是最没分别心的人,她想着婆婆来了怎么住呢?老叶没了,双人床是老伍和四丫头、五丫头住,老大带着两个妹妹住西屋,现如今女儿也慢慢大了,得加个床了。
6总断不了有人给老伍介绍对象。孩子回老家的时候,工会的大姐会安排老伍和男人见面。几年下来,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也有嫌贫爱富的;也有听说老伍的爸妈是个不小的官儿,想攀高枝的,可一到家里看到那么多小孩的枕头,就算娶了玉皇大帝的女儿,也未必能沾上光儿呀!就这么着打了退堂鼓;也有木讷老实的,坐到家里一根一根抽自己手卷的烟,没一句话,一杯茶,老伍一次一次地续水,最后救命一般用眼睛求工会大姐,这才把个老实人领走了。
老伍不是没有中意的,三室的老韩,技术好,老婆回了上海离了婚,一个儿子也跟着去了上海,他一个人过,冷冷清清的,话不多心里很有数的一个人,外面看起来干干净净。最让人感叹的是,他亲手把老婆送回上海,心里明明知道老婆大学时的初恋一直打着她的主意,可老婆那浓得化不开的上海情结,是他无论用什么药都医不好的,他只好放手。
人人骂他傻。“你就耗着她,不放,不离,她能怎么地。”“就是放,也把她拖老了,不能便宜了她。”
老韩不吱声。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悔,也没有怨,也没有恨。真跟傻子一样。
老伍听了这些传说,有一次开会,就坐在老韩对面,她定睛看了看人们嘴里的这个奇葩。真真是吃了一惊。
他出奇地平静。
那张脸上平和、恬静,没有一丝忧愁的云彩。“是风暴眼呢。”她想。刮台风的时候,无论多大的狂风,风暴眼里是平静无风的。她知道难啊,因为她知道放下有多难,都是有情的人啊。
这一眼让她动了心。
这一看也让她很挣扎。五个女儿呐。
她想到了那句老话:“贼不过五女之门。”
但是,总得争取一下吧。心里面另一个声音说。
老伍是材料室的,每个研究室项目联试之前都要从这里拿材料。她注意到老韩手里的一个工程,找了个机会去送材料。
老韩开口说话,她听出是南方人,交待完工作,她大着胆子说:“听说您数学很好,我三女儿班上的同学找您辅导过功课,进步很快呢,我女儿很羡慕,让我问问是不是也可以带带她。
老韩头也没抬说可以啊!
老伍那天回家的步子走得很有弹性,吃过晚饭,拿出红白格的桌布铺到桌子上,一盆盛开的茉莉端到了写字台,又一想这么香怎么读书啊,便摆到了餐桌上,一会儿,屋子就香了。
姑娘们很高兴家里来客人。还是个男人。都有点小兴奋。
家里很少来男人,除了管道工来修暖气。
奶奶寄来的茶派上了用场。
老韩进得门来,稍一寒暄,就开始为三丫头辅导数学。老伍沏了一杯绿茶,想了想,摘了几朵茉莉花,轻轻放到水面上。
轻轻放到老韩手边。
老韩头也没抬说了声谢谢。
“应该是没有感觉吧。”老伍有一点儿忧郁。
女儿们各自趴在各自的床头柜或餐桌上看书。
只有大女儿回头看了妈妈一眼。
八点半,老韩起身要走,老伍送到门口,老韩迟疑了一下,老伍知道要说话,向姑娘们摆摆手,她们就退下了。
老韩第一次正眼看了她,比那天在会场上还冷静。说:“你女儿基础不错,可能最近有点偏科了,以后让她去我办公室吧,那儿加班的人不少。”停了一下,才说:“我来这儿不方便,别给你带来麻烦。”老伍说:“我不在乎。”
老韩笑了,只是嘴巴边上的肌肉笑了,眼睛依然是冷的,低声说:“没有人能不在乎。我就在乎。”
一句话就定了音。
神女有意,巫山无情。
7老伍回到屋里,收了杯子。
孩子们开始晚上的漱洗。
老伍拿起给女儿织的毛衣,慢慢地织起来。她的心里有点儿乱,织毛衣可以平静下来。
到夜深了,姑娘们都睡着了。她才停下来,眼睛有些发热,嗓子发干,起身,看到餐桌上的那杯冷茶。
她端起来,慢慢地拿到唇边,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半杯凉茶喝了进去。又用毛衣针,把剩下的茶叶扒拉出来,一点一点地嚼了,像品山珍一样,慢慢地,吃了下去。
然后洗了手脸脚,上了床,一夜难眠。
8大女儿并没有睡,在暗夜里,淌着眼泪。
去年暑假回来,就有阿姨告诉她,妈妈在她们不在时相亲。总有吃饱撑着的人一碎嘴。今天来的韩叔叔,红白格的桌布,妈妈夜深了还一个人坐着,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懂得,所以委屈. 为了爸爸还是自己,还是妈妈,她也说不清。
但是那一夜,直到她自己做了母亲,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大女儿高中毕业已经恢复了高考,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去深圳工作遇到了一个好男孩就嫁了。
办婚礼的时候姥姥已经离休了,一定要去南边参加,血压高,老伍劝妈妈不去了,老太太一定要去,“哪个孙子外孙的不去,大外孙女的也要去。”还商量着孩子回门时,把奶奶接来。
结果大丫头回到娘家,不拜天地了,拜了奶奶。
奶奶穿大红袄,一头白发,喜泪乱溅。
奶奶说大丫头,一定要拜拜你妈。你妈真不易啊。
老伍还要辞让,早有几个丫头把她扶到了椅子上,现在是三丫头在身边陪着她,老二出国留洋了,老四老五在外面上学,也都赶了回来。
三丫头帮妈妈抿一抿头发,妈妈挽了一个油亮的纂,又把妈前后左右地看了看,老伍一下子笑出了声:“丫头,又不是你妈出嫁。”话一出口就知道唐突了。
大丫头拉着女婿的手给妈拜,心里一酸就跪了下来,抬头叫一声“妈”,就要哭。
老伍赶忙站起来扶起女儿:“今天大喜,不兴哭的。”这么说着,声音已经走了调儿。
9老伍到老也没有再嫁。同事说她太挑,高不成低不就。她倒是把五个女儿都嫁了,春节吃年夜饭,花团锦簇的五朵金花,各有各的好,嫁的夫婿都是踏踏实实的人。有一个还做了老板发了大财。
人们说老伍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了,这一门五个闺女是个个出息了。她们家起来了。
人人都会说家和万事兴,但只一个“和”字,得有多少对自己的克制,对家人的担待,特别是对他人的随顺在里边呢。
这一家人的教养尤其好,五个女儿出了三个教授,一点儿也不张扬,也不炫耀。老人们见了老伍常常说:“老伍啊,现在好了吧!”老伍笑笑说:“以前也好。”人们说:“以前有啥好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老伍说:“以前有以前的好,现在有现在的好,都好,我都心甘情愿。”
老同事说:“老伍这个人也怪,从前苦的时候也没见她发愁,现在好了也没见她高兴,还真是个怪人。”
还真是,从前她也不苦大仇深,现在也不穷人乍富拉仇恨。这里边,其实自有深厚的教养。
老伍喜欢说心甘情愿,殊不知心甘情愿这四个字,透着一股卑微,但也有藏不住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