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力丹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责任教授)
“丝绸之路经济带”是习近平2013年9月7日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演讲时提出的。他说:“我们可以用创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以点带面,从线到片,逐步形成区域大合作。”2013年10月3日习近平在印尼国会发表演讲时进一步提出“共同建设21 世纪‘海上丝绸之路’”。2014年,他在APEC 会上概括为“一带一路”。
“一带一路”是中国大战略。把“一带一路”说成是中国与全球经济一体化接轨,这是认识的误区。一带一路是中国全球化的初始阶段,不是与美国推动的美元全球化衔接。很多人以为全球化是一个历史潮流,不是的,全球化是大国推进的趋势。“一带一路”是中国的全球化,对此我们要有清醒定位。在这个意义上,成功的跨文化传播对中国“一带一路”建设极为关键。
有的官员讲中国搞“一带一路”没有任何政治诉求,也没有意识形态输出需求,就是要搞经济,就是要跟沿线国家互利互惠。这样讲给别人听没有错,但我们自己若这样认识,一定会出问题。“一带一路”是中国对美国战略东移的一种非对抗性选择。
中国西北地区特别是新疆处于“一带”主干道上。中国从这里走出去便是中亚,主要是突厥语族和斯拉夫语族国家。新疆处于这两个语族与汉语族的交融地带,其维吾尔、哈萨克、柯尔克孜等民族的语言都属于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蒙古语、锡伯语分属蒙古语族和通古斯满语族。俄罗斯语属于印欧语系斯拉夫语族,塔吉克族是我国唯一讲印欧语系伊朗语族语言的民族。这些民族与汉族有千年共同生活与交流的经验。
再向西就是欧洲。我们与更多印欧语系民族和国家接触。除了斯拉夫语族各种语言,还有日耳曼语族的德语、英语和北欧各种语言,拉丁语族的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等。至少新疆境内的俄罗斯语、塔吉克语与汉语交流的经验,可以作为进一步走出去交流的研究基础。
最初的跨文化传播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陌生人之间的传播。“陌生”带来不确定性,可怕但也可能带来发展机遇。我组织中国人民大学研究生做的论文《陌生人理论在跨文化传播及人际传播中的应用》,从德国社会学家格奥尔格·齐美尔的“陌生人理论”谈起,对跨文化人际传播作了一番论述,可能引发读者对陌生人理论的兴趣。
我组织研究生做的论文《APEC 峰会期间中国对外传播翻译实践分析》,分析了15句习近平讲话中具有中国特色的汉语,讨论这些言语如何与国外习惯的话语体系、表述方式对接,易于为国际社会理解和接受。这些言语是中国文化的体现,折射着一定政治内涵。通过研究,可以为“一带”建设过程中更为复杂的多种语言之间的深度理解和交流提供经验。
新疆跨文化传播研究有充分的天时地利人和条件。传播学与语言学研究者结合,有可能做出有效的科研成果。新疆大学新闻传播学院院长韩强与他的研究生做的关于哈萨克斯坦受众情况的文章,就为中亚跨文化传播研究做了基础性工作。
习近平谈到对外传播时提出:“要着力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创新对外宣传方式,加强话语体系建设,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讲好中国故事……”习近平论述的重点是“创新对外传播方式”和打造“三新”,而媒体把“讲好中国故事”变成了套话,却不谈对外传播如何打造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不谈如何创新。现在除了“学习粉丝团”关于习近平的报道和介绍形式上有所创新外,日常的对外传播思路和内容基本是老一套,不见起色。创新对外宣传方式,绝不是花上千万元到纽约时代广场做个广告,更不是跟外国人讲中国人在做什么梦。
为此有必要先研究一下不多的成果,例如曾经出版《我在伊朗长大》的法国达高出版社,2009年商业化推出的漫画集 《从小李到老李——一个中国人的一生》在世界70 多个国家流通,有12 种外文版本,获得多项国际大奖。它通过讲述一个普通中国人的一生,向世界展示一个真实的中国。我的硕士生今年的硕士论文《跨文化传播中的故事表达》,从叙事题材、人物塑造、绘画风格三方面,讨论了为什么这么多的外国人喜欢它,提出了三方面的经验:外国人想听什么(量体裁衣,选对主题);怎样讲好故事(中国故事,国际表达);避免刻意打扮(平衡客观,去意识形态)。
当然,去意识形态并非没有意识形态和政治。我们走出去会遇到各种无法回避的意识形态问题,以及我国与别国由于不同文化传统、宗教而发生的从观念到行为的冲突。
如何处理这类跨文化交流的问题?这里讲一个教训。就在习近平8·19 讲话之前的8月1日,我国所有的主要网站在首要位置连续48小时刊登一篇文章,说俄罗斯是“经济上无关紧要的世界二三流国家”,“在工业体系崩溃后肯定是穷得要死的国家”。俄官方中文“俄罗斯之声”8月15日发表回应文章,第一段全文是:“我的中国朋友们让我开始关注中国国内对苏联解体的影响这一话题的讨论。事实上,我们在俄罗斯国内对这个问题也争论不休,比如电视屏幕上的政治家、报纸上的知识分子、火车上的旅伴以及茶余饭后的一家人等等。需要指出的是,我们现在能公开对国家的过去进行辩论就已经是后苏联时期的一大进步了,这是俄罗斯历史上首次出现的现象。下面我从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和新世纪头10年这三个年代中每个年代俄罗斯人的生活中列举一些实例。我想强调的是,我要谈的是普通人的生活。”
我们不会说话,更不会温和地说话,而人家利用我们踢过来的球,进行了一次温和的反宣传。这方面我们需要向人家学习。习近平的8·19 讲话要求宣传工作胸怀大局,顺势而为,要求创新对外传播方式和打造“三新”,是有针对性的。
还有一个选题思路不可忽视,即外国人关于中国传播内容与形式的研究,我国这方面还很落后,停留在分析批判人家媒体,对如何歪曲中国方面,缺少建设性研究。2015年1月15日至24日,KBS 电视台推出7 集新年特别企划纪录片《超级中国》。该片给韩国和世界带来了哪些关于中国的印象,我没有看到有分量的研究文章。5月8日,俄罗斯国家电视台播出中国纪录片,展现二战期间两国通力合作与法西斯斗争的历史,以及现在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从文化传统着眼讲述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外国人看待中国的视角和传播心理,应该成为中国跨文化传播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