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跨太平洋安全架构及“一带一路”建设的思考——“现代院论坛2015”发言摘编

2015-11-28 19:28本刊编辑部
现代国际关系 2015年11期
关键词:倡议架构一带

本刊编辑部

一、关于跨太平洋安全架构

季志业(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从今年新的形势发展来看,我们更坚定地认为跨太平洋安全合作架构的建立十分重要,而且十分紧迫。首先从安全领域来看,在整个跨太平洋地区正在隐约形成两个阵营的迹象,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这个问题。一方面是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正在积极推进,美国正在计划不断扩大在这一地区的军事投入,包括承诺要在2020年以前将60%的海空力量投入到这个地区,同时美国也在这个地区构建新的军事安全网络,包括加强和调整现有的同盟关系。我们从现有同盟关系的调整当中也可以看到,日本通过新的安保法案获取集体自卫权,而且正在改变原定的武器出口三原则。美国也在推动它的同盟国,比如日本、菲律宾、澳大利亚这些国家之间的相互合作,同时美国还在与亚太地区的非盟国建立新的军事伙伴关系,像印度、越南、印尼、马来西亚和蒙古。另一方面,中国也在加快军事现代化的步伐,也在构建维护自身安全的设施和网络,包括设置东海防空识别区,加紧巩固中国自己所掌握的南海岛屿,中俄之间的军事合作也在加强。去年中国还主办了亚信安全会议。从这两个路径来看,亚太地区似乎正在形成安全领域的两个阵营。

过去几年安全上存在两种分野,大家还没有更多的担心,但现在大家更担心的是这两个阵营的分野不仅体现在安全领域,还体现在经济领域,两大经济体的分野似乎也逐渐显现,中美双边的经济融合速度正在放慢,虽然双边贸易和投资的数量还在增加,但双方在深度合作方面的速度却在放慢,原定双边投资协定(BIT)谈判的计划不断地推迟。同时我们看到另外一个现象,就是在地区经济架构上正在出现既非全球化又非地区化的局面。在这个地区同时出现的有“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其他各种经济合作项目。前不久TPP谈判达成了协议,各国正在履行议会的审批手续。另外美国还在这个地区积极推进中亚地区“新丝绸之路”计划。与此同时,这个地区RCEP的谈判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进当中,中国也提出了“一带一路”的倡议,并且主动构建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可以看到,这个地区隐约出现了两大经济体分野的现象,这和安全领域的分野现象同时存在,使各国更加担心在这个地区会不会出现新的两极对立的形势。跨太平洋地区存在一些安全架构,或者说以安全为议题的合作机制,比如说东亚峰会、东盟论坛、亚信会议等等,但是这些机制显然不足以解决今天共同的安全关切。因此非常有必要让地区的成员国共同探讨,在这个地区构建一个更加稳定的安全合作框架。

王缉思(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现在我们讨论亚太安全架构是比较合适的时机,因为亚太的安全问题相当多,相当复杂,需要有比较综合性的解决办法。我想分析一下相关的几个国家对亚太安全架构的态度。

对于亚太安全的问题,东盟是很重要的力量,现在东盟的国际形象和地位得到大幅提升,东盟同美国、中国、日本、俄罗斯、印度、德国等国家都维持着良好的关系,2015年年底东盟将建成政治安全、经济、社会文化三个共同体。如果由东盟提出一个综合性的亚太安全架构,并且起到核心的作用,大国都比较容易接受。但是有三方面的因素阻碍着东盟在现阶段主动提出亚太安全架构的倡议。第一,大国的竞争使东盟内部出现了明显的对外关系方面的不同意见。一些国家对中国友好,另一些国家跟中国有领土争端和其他方面的矛盾,希望美国介入,而多数国家都跟中美两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因此在亚太安全架构问题上,东盟可能难以产生十分协调一致的立场。第二,亚太的安全形势日益复杂,包括朝核问题、中日关系和南海问题等。由东盟出面来协调在这些问题上的立场,即使东盟想这样做也可能力不从心。第三,东盟现在缺少像李光耀那样强势的领导者,印尼作为领袖国家的影响力不足,妨碍了东盟对外部事务的影响。

澳大利亚积极参与亚太的事务,一方面加强同美国的安全同盟,对中国在东海、南海维护主权的活动有些不同意见,另一方面又努力发展同它的最大经济伙伴中国的合作关系,在中美两大国之间保持一种平衡。同时澳大利亚还倡导印太地区的概念,把它的安全关切伸展到印度洋。所以澳大利亚可能会对建立亚太安全架构的建议予以积极考虑,但是也很难设想它现在会单独主动提出这一倡议。

日本的两位首相分别于2002和2009年提出过参照欧盟的模式来建立东亚共同体的设想,基本着眼点是东亚加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这样一个区域范围的经济一体化。在安全领域日本一贯依靠日美同盟,我没有看到过日本官方提出过有意义的亚太安全架构的设想。现在中日关系停滞不前,日本跟韩国的关系也比较冷淡,而日本眼中的安全威胁逐渐地从朝鲜向中国转移。这种发展趋势决定了日本对亚太安全架构的构想,可能会持比较消极的态度。当然如果美国比较积极,日本也不会明确反对。

韩国的主要安全威胁一直来自朝鲜,它依托韩美同盟发展自主国防。在外交方面,五届韩国政府都曾经在不同程度上试图扮演亚太地区平衡者的角色,目标是很宏伟的。但韩国视角仍局限于朝鲜半岛的南北关系和统一问题,海外战略资源不足,对于亚太安全架构也没有提出过系统的主张。

俄罗斯在2013年的一份政府文件中提出,要以集体的方式在亚太地区建立透明和平等的安全与合作体系,俄罗斯提出亚太不能只有个别的军事政治同盟,而应该建立一个统一的安全架构,可见俄在亚太安全架构方面的立场和中国的立场比较接近。

美国是一个关键的国家,推出了亚太“再平衡”战略,但是中东乱局、伊斯兰国崛起和乌克兰冲突等占用了美国的精力和资源,使它难以全力在亚太进行全面的战略部署。明年美国进入大选年,不会在对外关系中采取重大的主动行动。2017年上台的如果是民主党政府,它在安全架构方面会采取更多的行动;如果是共和党政府,可能会在军事力量和安全同盟方面加大力度。美国对亚太安全机制和架构一直有深入的研究和长远的考量,主要的着眼点一是维持美国的主导地位,反对并且削减任何企图将美国排斥在外的倡议;二是继续加强以美国为中心的安全同盟体系;三是将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问题相结合,提出对各国有吸引力的倡议,比如自然灾害的救助和人道主义援助,还会把网络安全、太空安全等议题带进亚太安全体系;四是高举国际规则的旗帜,要求制定南海行为准则,保障海上航行自由和航空权,建立海上安全预警机制,呼吁中国澄清在南海问题上具体的立场,比如关于九段线的问题;五是将区域经济合作,比如现在热衷讨论的TPP,经济合作和亚太各国的民主化同亚太的安全问题挂钩,企图按照美国的价值观和国家利益形成一个经济、政治、军事、非传统安全多维的结构。不过从现实看,美国在新一届政府上台前主动提出或积极回应亚太安全架构倡议的可能性不大。

中国的态度到底怎么样,这正是我们需要研究的问题。中国提出了一系列很有意义的关于亚太安全架构的设想,但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征求各国家意见。从上述分析看,没有一个国家会在现阶段很明确地提出亚太安全架构的设想,这就需要各国的智库和研究单位共同做一些工作,以智库促进官方,以二轨的形式促进一轨形式,最终达成亚太安全架构方面具体的构想。

休·怀特(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安全架构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我的出发点是一个稳定的地区安全架构,基础是国家之间稳定的关系,特别是最强国家之间稳定的关系,在亚洲也是如此,在亚洲的未来也是如此。未来亚太安全的架构必须要以中国、美国和日本之间的稳定关系为基础。看一下和中国的关系,我想我们是感到乐观的。我们谈论未来架构必须要非常关注中美之间关系的发展,并且看看中间存在什么问题。互不信任的程度或者互相误解的程度是我们需要注意的,在这个问题上前几年曾有专家发表过非常著名的报告。我们必须从心理上了解中国和美国。在南海美国感到担忧的是中国的做法会在西太平洋地区挑战美国的海上主导权,而美国拥有主导权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中国决定继续巩固对南海岛屿的主权,这引起了其他国家的关注,也对美国海上主导权提出了两个挑战。南海不仅仅是战略互不信任的问题,不仅是海洋法的问题,还是更加战略意义上的问题,我们需要理解和管控好这个问题。

中美可能会出现冲突。我们要了解两个国家战略竞争的根本动力是什么,这既简单又困难。中美战略竞争主要的推动力,来自它们对亚洲的发展和各自在亚洲秩序中的作用有着不同的理解,对双边关系也有不同的看法。美国希望维持自己过去30年的主导权,中国希望能改变这种情况,提升自己的地位,希望地区秩序不是以美国主导权为基础,而是中国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这种作用究竟如何发挥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但中国不会接受美国的主导权。中国推进“新型大国关系”不仅仅是要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中国在各种秩序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中美在这些问题上的认识是有差异的,但并不是无法调和的。

大家都熟悉历史上的很多情况。当一个崛起的国家与守成大国相遇的时候就会有一个新的秩序出现,不一定会出现冲突,但会有新的秩序。比如说守成大国不见得会与崛起大国发生冲突,它们可以一起合作建立新的秩序,避免战争。守成大国必须要接受格局发生的变化,至少在某个时间点上必须要接受这一点。美国得出了非常严峻的结论,它并没有认识到权力平衡在过去30年中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美国并没有出现衰落,但中国在崛起,这的确导致世界大国格局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至少在过去100年中是没有的,所以我们需要进行调整。如果不对权力平衡进行调整就不能指望中国可以接受这种局面,这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问题,特别是澳大利亚和亚洲其他国家过去几十年里从亚洲的秩序中受益良多。过去几十年来的地区格局曾经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中国可能对此也表示同意,这个秩序是符合中国利益的。

现在本地区面临很多问题,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都必须认识到调整是不可避免的,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对美国来说,在政治上很困难。关照别人的利益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国内的民众对这个问题是很敏感的。要想应对国内的关注,发挥政治领导力就非常重要。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照顾别人立场的问题,而是为了化解冲突,防止出现危机。与美国过去面临的竞争对手相比,中国的实力更加强大。美国国内对如何包容中国的辩论刚刚开始,但美国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变化的规模有多大。我想这对美国来说不容易。

中国也承担着很大的责任。中国非常希望可以通过和平的方式建立“新型大国关系”,而且希望自己提出的要求可以得到满足,否则就会出现非常不好的结果。中国是比较有耐心的,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韬光养晦,但现在变得不那么有耐心了。比如在南海问题上中国对美国施加的压力就过大,而且过快,这就有可能会导致对抗。我们不能低估美国的力量和决心。要想和平地实现过渡,中国就需要讲清楚希望要什么,如何建立“新型大国关系”,同时也要更加耐心,要认识到美国仍将在亚洲安全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中美日是本地区的三个重要国家,稳定的安全架构里必须要有日本的位置。过去70年中日本非常依赖美国的安全保障,美国对亚洲国家的承诺,对日本来说非常重要。必须要了解日本在新秩序中的位置。并不是说日美之间的关系不会发生变化,日美关系会随着大国关系变化而调整,日本必须要认识到有自己的安全关切,可以确保日本真正有安全感,不仅仅是安倍首相要做这件事,中国也必须认识到日本的安全关切。我们正处在关键的节点上,现在可以预计到的就是地区安全架构会发生变化,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如何管控大国关系。

丹尼斯·布莱尔(美国前国家情报总监、前太平洋司令部司令、美国笹川和平财团理事长):针对地区安全机制,我提出四项行为规则。如果我们能遵循这些规则,就能更容易适应对方。

第一是采取行动要提前通知其他国家,避免让对方吃惊。比如一个国家要采取航行的行动,或者要发起建立国际机制等,在行动之前要事先通知其他国家,告诉它们你会采取什么行动,让它们安心。美国宣布对台售武的时候,虽然没有与中国进行磋商,根据我们的规则这是不允许的,它没有通知中国,但它非常小心地进行了解释,解释了售武的情况。第二是强调经济行动。中国发起建立亚投行,是非常好的举动,另外TPP和“一带一路”倡议都是非常积极的倡议,会取得积极的成果,通过这些倡议完全可以实现各国共赢。第三是采取军事行动必须小心谨慎。不管行动多么小,比如一只小船的航行或者一架飞机的飞行,如果类似行动被政治化,肯定会引起其他国家的担心。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从国内政治的角度看,任何政府都很难应对国内舆论。所以军事行动一定要注意。第四是危机爆发时政府要努力控制。未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一些军事危机,可能是在海上或者空中,这样的危机可以由政府控制住,因为政府能控制信息源,也能控制自己采取什么行动。但陆地上的冲突或危机不同,成千上万的普通公民都可以拍照或者是摄像,导致整个情况很难控制。所以各国要做的首先是应该宣布我们要共同进行调查,基于调查的结果我们采取共同行动。盟友之间应该这么做,伙伴和盟友之间应该这么做,甚至相互竞争的国家之间也应该这么做。

王鸿刚(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政治研究所执行所长):现代院提出的跨太平洋安全合作架构主要涉及三方面的内容。第一,跨太平洋架构针对的是什么问题;第二,目前要进一步推进这样一个东西面临哪些障碍;第三,有些什么样的建议。

当前跨太平洋地区面临的最棘手问题有以下一些。一是安全理念的滞后。各国战略以及国内的思想均不同程度地存在对抗性、零和性和不平等性的安全理念,这种安全理念的滞后是同21世纪各国普遍联系这样一个事实不相匹配的。二是安全机制的破碎。欧洲有北约这样成型的机制,亚洲却没有,即使有也不一定就代表着亚洲的安全机制是完整的,更何况现在这个地区虽然有一些安全对话和安全合作的机制,但是它们或者有比较明显的重复,或者行动力不够,包容性不够,对各国的约束力和保障力也不够。总之就是一个特点,安全机制是破碎的,而且局限性很明显。三是安全热点问题的集中发酵。由于安全理念、安全机制都没有与时俱进,所以导致中日之间、日俄之间、日韩之间、中国同东盟一些国家之间,围绕黄海、东海、台海、南海、朝鲜半岛等一系列地区热点问题展开了比较激烈的安全博弈,安全热点集中发酵,这是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如果说一两个问题单独出现,管控起来还相对容易,那么如果多个问题集中联动,对各国来讲都是难题。四是安全公共产品的缺乏。由于没有像样的机制,所以针对地区很多安全问题没有人真正提供有效的公共产品和充足的安全服务。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面对悬而未决的马航MH370事件以及亚太地区日益频繁的自然灾害,各国都没有能力提供足够的安全产品。五是安全争端对经济合作的阻碍和限制。跨太平洋地区当前所处阶段本来就存在着需求不足、市场发育不完善、发展不平衡等重要问题,但安全争端使各国互信下降,使全球市场的萎靡进一步加剧,这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讲都是非常严峻的挑战。现在我们并没有完全摆脱2007、2008年金融危机的影响。

这些安全上的挑战并不仅仅是由中国崛起引起的,而是客观形势发展的结果,它所造成的影响也不单指向某一个国家,而是对所有地区国家共同的挑战。中国作为地区安全挑战最直接的受冲击者,实际上在这方面比较着急。中国也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来应对这些挑战,包括在经济方面提出“一带一路”的倡议,实际上都是旨在应对这些挑战。

跨太平洋安全倡议确实面临着一些阻碍,比较突出的一点就是中国做出的建设性努力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其实中国做的很多事情是非常有建设性的,很遗憾现在国际社会的焦点只聚焦于中国在东海和南海的一些军事行动。中国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中国近几年在东海和南海的军事与安全行动有三方面的特征,第一是反应性,第二是补偿性,第三是配套性。所谓反应性,就是指中国采取的动作很大程度上是对别国行动的反应,这其中包括美国在亚太地区推行“再平衡”战略、日本对钓鱼岛的国有化措施以及东盟一些南海声索国在南海问题上更加积极主动的措施。所谓补偿性,是指中国的行动是对在南海其他声索国已经多年经营的补偿。过去很多年,中国确实采取了自我克制的措施,在南海没有太多跟进性的行动,近几年的行动应该被认为是补偿性的措施。配套性,是指中国最近这几年无论是人员、设施还是资金都大量地走向海外,我们有一个走出去的战略,要不断地为自己的经济发展寻找新的增长点,所以中国的海外利益确实有比较大的拓展,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需要配套性的安全措施,来保障中国最基本的安全利益。所以中国到底要干什么?中国是要建立起码的自我保护能力。

比中国当前的目标更重要的是中国的愿景。国际社会和其他国家对中国的愿景不是很了解,这可能也是我们建立跨太平洋安全合作架构更深层的障碍。中国即将采取或者正在采取的一些措施是基于进步主义的,而不是修正主义的战略愿景。如果说修正主义就是对现状不满,要颠覆和改变现状,那么我们宁愿把中国现在和未来要采取的措施定义为进步主义。这个地区确实存在很多问题,现有的机制、方法和理念也并不尽善尽美,我们希望可以建立一套与21世纪全球各国相互依赖的新现实相匹配的安全理念和安全架构。我们提出的跨太平洋安全合作架构主要是基于这样一个愿景。所谓进步主义的战略愿景,就是要进一步优化现有的各种理念、机制、行动,这就需要我们有相互适应的过程。过去几十年中国主要是融入国际社会,融入就是要主动接受和适应外部世界,而未来的核心特征是对接,对接就是要相互适应,你能适应我,我也能适应你,需要共同塑造,共同改变。基于这样的愿景,中国未来几十年在地区事务和全球事务当中更多的将是连接性的政策,更多发挥连接性的作用。中国提出一系列的倡议,包括“一带一路”和其他的安全方面的理念,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这样一种对自身角色的定位。建立跨太平洋的架构面临的最主要障碍是国际社会对中国的目标和愿景的怀疑。

对于跨太平洋安全架构更细致的描述和更具体的建议,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跨太平洋安全架构最终的目标,一方面是共同维护跨太安全,具体任务是消化冷战遗产,管控热点问题,化解战略竞争;另一方面是共同拓展跨太市场,包容发展,共同发展,从而建设一种新型国际关系。中国所倡导的新型国际关系如果要落实到行动的话,应该首先从跨太安全架构开始。第二,跨太平洋安全架构的突出特征是对接,是各国之间安全理念、安全规则和安全行动的对接。它不是另建一个什么样的机制,也不是对现状的否定。可能有人担心中国提出建立跨太安全架构是为了对冲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们提出建立这样的架构是对现状的补充和完善,因为我们当前所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中美之间、中国同周边邻国之间的安全联系太弱,所以我们提出这样的架构,主要是为了强化当前比较弱的地方。第三,跨太平洋安全架构的主要内容至少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理念。安全架构应该有一个核心的理念,就是共同体意识。在推进共同体意识方面,大国有特殊责任,各国有共同责任,我们都有必要开发出一种21世纪更加新型的、更加开放包容的安全理念。各国政府和战略界都有责任教育各自的社会,从而能为我们采取更新的对外政策和安全政策获取更加坚实可靠的公共支撑。二是规则。基本规则是防止冲突。有助于防止冲突的相关规则,现在各国之间都在做,无论是中美之间、中日之间还是中国同东盟一些国家之间,无论是海底、海上、空中还是网络,大家都在制定一些有助于防止冲突的相关规则。但这里的重点是完善海洋规则体系。跨太平洋的重点是建立更加完善的海洋规则体系。要义是立足公法共同制定,也就是依托《联合国宪章》的基本原则和现有国际法,在这样一些基本准则和基本国际法的基础上进一步补充、完善、修正,使之能适应跨太地区的客观现实。三是行动。跨太安全架构应该是多中心的行动模式,中国、美国、东盟、日本、澳大利亚以及其他国家,应该是多中心的合作模式,是多元共同参与、共同治理,最终也将是多赢。在这样一个架构中既要形成有效的相互保证和相互约束,任何一方不用过于担心对方,小国也不用担心大国,同时也破解了地区安全困境这一多边博弈的陷阱。多边之间的安全互动非常复杂,很容易出问题,需要更加紧密的多中心协同性的安全模式。同时美国的主导权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得到保证,中国的安全关切也能得到理解。在这样一个更加紧密的安全合作网络当中也会有更多的公共安全产品的提供者。

无论是谁提出这样一个倡议都需要各国共同努力。很重要的一点是大家需要接受这一新的现实,就是中国在未来会成为这一地区安全行动当中更加积极的角色,中国会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到地区安全事务当中,提供更多的公共安全产品和解决方案,这是我们会看到的客观现实。真正包容性、开放性、可以维护持久和平和共同安全架构的建立是离不开中国的积极参与的。

周波(中国国防部外办国际安全合作中心主任):我们非常高兴地看到目前中美关系出现了良好的势头,主要体现在双方互访频繁,也扩大了对话机制。在两军关系上,中美高层军方领导人之间有电视电话会议,建立起直接的国防联系,我们在对话的时候可以看到对方的面孔,非常具有象征意义,也是非常重要的。过去两军之间没有任何的交流,但现在我们已经同意两军之间进行交流,而且在战略规划部门之间进行交流。两军也搞了联合演习,比如说我们在亚丁湾进行了联合军事演习,2015年中国也参加了美国环太平洋军演。

从去年开始双方已经就两个机制达成了一致意见,向对方通报主要军事行动,在海上和空中意外事件也相互通报。这体现出美方的确越来越肯定中国军事力量的重要性。同时,美方有善意与中方达成一致。中美两军关系战术性的安排非常好,但不是战略层面的,战术上的安排不可能帮助我们解决战略上存在的问题。除非我们解决了互信的问题,否则我们在未来会遇到愈来愈多的问题。

今年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中删除了有关“中美新型军事关系”的表述,美国不太愿意把这样的表述放在战略与经济对话成果中。中美军事关系的障碍仍然存在,但背景发生了变化,首先是对台军售。其实台湾并不是在买武器,而是在买保险,买政治承诺,希望美方提供政治承诺,这是台湾真正要买的东西,如果美国继续对台售武中国方面会怎么样考虑,美国应该权衡,到底什么是更加重要的。现在台海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稳定,美国对台售武法律上或者道义上的根据到底是什么?

第二个障碍是美国对中国的专属经济区抵近侦察的问题。双方针锋相对,相互指责对方,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57条和58条,美国有它的说法,中国也有自己的依据,我们单靠《公约》可能没办法真正解决问题。关于海上意外冲突,这也涉及到一些沟通问题和操作上的问题。美国对中国的专属经济区进行抵近侦察的时候,首先我们得保证安全。这是战术上的安排,但没有办法解决战略性的问题。战略性的问题是,你每天都进入我的后院,而且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我是非常不高兴的。所以想一下中国人民的感受吧。道理很简单,就是你不能这样做。

第三个障碍是涉及中美军事关系的美国2000年的《国防授权法案》。这个法案已经越来越过时了。法案提到了12个领域,这些领域受到限制,如果我们接受这样的限制就无法与美方进行军事交流。有几个办法,一是美国国防部长的授权,如果国防部长觉得有必要就进行,但我认为这样做对中方是不公平的,也就是说美国在决策层面有权利做出决定,而中国只能接受美方所谓的恩惠。二是法案对人道主义援助合作是开放的,这当然是好事,这使得中美能在所有人道主义问题上进行合作,包括反海盗、救援救灾。但问题是,因为中美军事关系非常重要,我们在军事交流的时候为什么只局限于人道主义领域。美国不能接受不和中方进行军事交流,因为中国在发展,变得越来越强大,如果美国真的不和中方进行交流,美方将会失去一个重要的机会,失去观察中国军力发展的机会,也会阻断世界上两个最重要的国家开展合作,承担共同的责任。

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开展合作,第一点是进行战略交流,这一点不需要多说。第二点是需要加强危机的管理,我们在这些方面已经达成了不少共识,不仅中美达成了共识,中国和其他重要国家也达成了共识。第三点是扩展合作领域,包括反恐,这是两国元首曾经达成过的共识。现在的问题是何时开展这样的合作。第四点是我们可以开展更多的联合军演,包括反恐演习,以及如何从海外撤出自己国家的公民,如何在海上开展协调和合作,同时保持海上通道的沟通渠道。还有其他领域,比如说共同起草行动方面的标准。

中国的军事崛起为什么说不是一种威胁?从1949年到1979年间,每十年中国都会打一场战争,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就不再与任何国家有战争了,这意味着中国并没有把自己提高得很快的综合国力和军事实力转化为对其他国家的武力,这是一个事实。美国基本每两三年就要打一次仗,过去30年中国没有和任何国家打过仗。这并不是说中国的外部环境就非常和平。我们有不少的危机,危机本来可以变成战争,但中方表现了最大的克制。对于南海的岛礁,和平对话是中国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中国和菲律宾的军事态势很明显,如果发生冲突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菲方已经三次打死中国的渔民,但中国现在没有发一枪一弹,就是因为中国一直保持极大的克制。中国现在唯一的做法就是对实际控制的岛礁进行巩固。

胡继平(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助理):美国亚太“再平衡”的战略,按照美国的解释,内容包括很多方面,并不是只有军事。但到目前为止军事方面的措施仍然是主要的,影响也是最大的。有三点值得关注。第一点是美国强化军事同盟体系的目标。一般来说军事同盟的作用大概有几种。一是大国为小国提供安全保护,比如美国对菲律宾的保护,过去美国也为日本提供过单方面的保护。二是大国通过强化军事存在,在地区达到力量平衡,以保持地区的稳定。三是大国通过强化与盟国的军事合作,保持自己一方的力量优势,实现由自己控制下的地区稳定。现在美国追求的目标主要是第三种,保持美国及其盟国的军事优势,以避免美国的霸权地位受到其他方的挑战。日本首相安倍在向本国国民说明强化日美同盟理由时说,日本可以通过强化与美国的军事合作来提高威慑力,从而避免战争,我想他说的就是这个逻辑。大国谋求保持永久性优势的思路和做法恐怕不可避免会带来军备竞赛,而且会加深相关国家,比如说中美、中日之间的战略不信任,结果反而有损地区稳定。

第二点是美国保护同盟国的义务应该有什么界限。保护同盟国被入侵当然是美国的条约义务,但对于一些争议问题,特别是美国宣称在主权问题上不持立场的争议问题,美国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立场才能既尽到盟国的责任又不失公平,恐怕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美国重视维护地区秩序,就必须维护起码的公平。有一部分美国人主张,美国应该更明确地支持盟国的领土主张,因为它们是美国的盟国。但这种做法不仅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还会激化矛盾。美国目前采取的做法是表明在主权问题上保持中立的同时,不断强调条约对于争议区域的适用性。这也许在制止冲突方面能发挥一定的作用,但也可能使个别国家理解为它们在争议问题上得到美国的支持,因而更不愿意通过外交谈判来解决问题。

第三点是对中国行为的理解。其他国家在批评中国搞所谓扩张主义的外交和军事行动的时候,有必要注意到中国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大概有30年左右的时间没有采取过军事行动,同时中国采取的一些有克制的行为、行动,也都是在自己一直主张主权的范围内进行的,它与真正意义上的扩张是不一样的。在中国因为一些行为受到其他国家批评的时候,中国很自然地就会思考,其他国家早就采取了类似的行动,是否也受到了谴责呢?过去中国非常克制的做法,事实上既没有得到大国和国际舆论肯定的评价,也没有得到相关争议国家善意的回应。一些国家说中国是大国,不能和小国比,不能使用同样的标准,中国应该负大国的责任。这是有道理的。但是如果在这点上要求中国过多恐怕也不合适,因为这可能使个别国家更加肆无忌惮。另外由于历史的原因,中国对领土主权问题分外地敏感,要说服中国老百姓因为中国是大国,所以在领土问题上、主权问题上我们要大度一些,恐怕非常困难。

二、关于“一带一路”建设

傅梦孜(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关于“一带一路”,第一点,“一带一路”的意义主要还是经济方面的。“一带一路”倡议的出台与中央周边工作会议几乎是同步的,它是立足于周边,又超越周边的战略设想,我认为“一带一路”主要还是经济方面宏大的倡议,基于各个国家经济方面的需要决定的。“一带一路”的本质是互联互通,基于经济,而不是政治和战略的需要。国内有学者认为“一带一路”的核心是战略关系,而不是交通等基础设施,或者强调“一带一路”是未来三、五十年中国的国家战略,包括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等,什么都可以往这个篮子里装,我认为这种观点有些夸张。“一带一路”不是建立中国的势力范围。当然,可以说“一带一路”的倡议是中国新的地缘经济战略,也有学者认为世界进入了地缘经济的时代,传统的地缘政治之道已经很难在今天的现实重复,我们不排除这项倡议可能会带出政治与安全的含义,但它在政治与安全方面的意义是有限的。“一带一路”战略可能会延伸中国崛起的地缘经济的路径,使包括中国在内的作为世界生产区的亚太,作为世界资源富集区的中东和东亚,以及作为欧亚大陆主要高端消费区的欧盟这三大板块形成有机的连接,也可以提升三个地区价值链高水平的形成。因此,“一带一路”是地缘经济战略,可以拓展中国崛起地理空间的依托,沿线国家作为中国最大贸易伙伴的地位将会更加突出,也会扩大中国崛起的地域活动的范围,形成或者加快中国与这些地区经济一体化的水平。

第二点,“一带一路”还是共商、共享、共建的事,这种共商、共享、共建并不容易。中国希望从陆、海、空、管线、网络五个方面全面展开,还有产业园的建设。中国也寻求与沿线国家发展战略对接,包括普京总统提出的“欧亚经济联盟”、美国提出的“新丝路计划”、哈萨克斯坦的“光明之路”、印度的“棉花之路”、韩国的“欧亚倡议”;同时寻求与有关国家地区规则的对接,如上合组织、金砖组织、东盟10+1机制;也可以通过双边、三边的FTA的达成与地区规则实现对接,与沿线国家产能的发展与需要对接,建设好中外产业园,实现产能的对接,重新配置资源,发挥好各自的优势。“一带一路”建设是全方位的,不是要圈定势力范围或者固定沿线国家,凡是愿意参加的都会受到欢迎。与最近美国主导完成的TPP谈判的情况相比,“一带一路”是物理性的,实体性的,而TPP更多的是软性的,制度性的。如何加强制度建设,比如融资方式、投资服务保障、便利化保障、法律仲裁,这是“一带一路”面临的需要解决的紧迫问题。

第三点,“一带一路”面临的挑战是巨大的。一是融资风险。“一带一路”建设投入很大,周期很长,回收很慢,国内有学者提出过质疑,在融资方式上尽管有亚投行、丝路基金、金砖新开发银行、上合银行,但这些银行并不是取之不尽的源泉,我们能否在专业化、国际化、市场化的基础上足够融资,这仍然是未定的前景。二是地缘风险。“一带一路”在陆上要打通亚欧的经贸通道,实现亚欧的互联互通,使中亚、中东欧、东亚三个板块联系在一起。中亚地区地广人稀,曾被称为“地缘政治黑洞”,中东矛盾纠结,热点很难消失,中东欧也地处欧亚大陆腹地。历史上这些地区都是大国博弈的场所,今天的地缘政治还是存在。海上路线也是处于欧亚大陆的边缘地带,是国际贸易生命线,各种路上海洋强国政治斗争和经济上的争夺也有。三是规则风险。“一带一路”建设有可能被缺乏规则或者规则不足、或者规则不高所疏忽,有些规则是不匹配的,比如欧洲有严格的劳工保护标准,澳大利亚有对外国国企严格审查制度,特别是TPP完成谈判以后,包括国企的私有化,互联网的完全开放恐怕会遇到很多新的挑战。四是政治风险。有些国家政策随意性很强,企业投资项目面临被更改的命运,一些国家还存在腐败现象,政权不稳,也可能会面临很难基于市场或者法律规则基础上打交道的方式。五是社会风险,一些国家社会经常动荡,游行示威群体事件很多,它们可能利用一些环保的标准、劳工的标准审视我们的投资项目,由此可能引发冲突。另外一些国家种族冲突严重,极端和恐怖势力猖獗,构成安全威胁。

李侃如(美国布鲁金斯学会高级研究员):当前亚太地区多边机制发展得非常迅速,国际社会存在很多严重的关切,比如这些机构和机制的性质是什么,标准和规则是怎样的,以及各种项目如何推进落实。中国刚发起成立亚投行,美国开始对它有着严重的关切,担心亚投行的标准会出现问题。中方对美方和其他国家的关切作出的反应,以及中国对亚投行治理结构的思考都是值得称赞的,不幸的是美国的反应比较慢。但是在习主席访问美国的时候中美双方达成的一致意见,通过双方发表的消息可以看到,美方对亚投行是持支持态度的,亚投行的标准是21世纪的标准,美国将会鼓励世界银行和其他机构在未来的亚投行当中与之开展合作。习主席承诺中国发挥关键作用的新的机构中将会采纳目前的高标准,包括在环境和其他方面的高标准。在过去几年中出现了不太平坦的发展,我们看到在亚太区出现了一些高标准的多边机构的发展,可以覆盖21世纪的经济所涉及到的领域,同时可以促进本地区进一步的一体化,这些并不是简单的问题,前进的道路也并不平坦,但我觉得有希望。

“一带一路”引起了国际社会很大的关注,因为大家并不了解它具体的内容,我认为中国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不是非常清晰。中国国内已经谈到了不少关于“一带一路”的问题,包括一些雄心勃勃的项目,这些项目将会产生比较大的影响,包括在亚太地区、中东地区和其他地区都产生影响。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确定“一带一路”的时间表,还有“一带一路”实施过程中具体遵循的标准,包括公共融资和私人融资应该如何协调,以及各种项目究竟是根据什么标准设计和规划的,是否是根据政治上的考虑设计和规划的。比如亚投行将会发挥什么样的作用?亚投行会支持什么样的基础设施项目?如果达不到亚投行的标准,是不是还可以列为“一带一路”的项目?比如说“一带一路”项目下如果有另外一个基金,它的标准和亚投行的标准如何协调?

另外,“一带一路”推进过程中会采用什么样的劳工标准?我听到大家有很多的讨论,这些标准不仅是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中国国内本身劳工的待遇会有什么样的影响等等,这就是“一带一路”框架下我们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和实现的目标。因为“一带一路”从中国出发,会一直延伸到中东和非洲,它的范围究竟包括哪些地区,会遵循什么样的标准,比如说重要地区人口和环境,有的国家对本国领土还没有完全控制住,包括环境安全各方面沿线国家都有自己的挑战,它们很难吸引到资金,因为它们本身存在着很大的不稳定的情况,公司合作伙伴关系在“一带一路”中具体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如何发挥作用,有很多讨论的余地。

我们希望能更多地在这些问题上进行讨论,我并不是说对“一带一路”不信任或者感到悲观,现在我们非常有必要清晰地讨论这些问题,能将这些问题讲清楚目标和标准,中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将会遵循什么样的标准等等,这些问题比较宽泛。如果中国对这些关键的问题没有说清楚,就会导致大家的怀疑和不信任。所以需要进一步加强相互的理解,既不能太悲观,也不能太乐观,要进一步加强这些问题的讨论。

亚历山大·加布耶夫(俄罗斯莫斯科卡内基中心高级研究员):俄罗斯和中亚国家对待“一带一路”的态度是不同的。俄罗斯国内对“一带一路”倡议有各种反应,有很多的不信任和不理解,人们关心究竟“一带一路”倡议会带来哪些机遇。有人认为,俄罗斯面临西方制裁之后需要找到新的经济增长动力来源,中国就是其中之一。俄罗斯领导人认为应该认真对待“一带一路”倡议,考虑如何进一步加强和中国在这个问题上的协调。哈萨克斯坦也很重视“一带一路”。习主席在哈萨克斯坦提出了“新丝绸之路经济带”之后,哈积极地抓住这个机会,认为应该采取积极的行动协助中方,同时希望获得中国的资金。哈萨克斯坦的政府官员、智库和专家都积极讨论“一带一路”的倡议,这有助于促进双方的交流和讨论。但其他一些中亚国家,如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他们自己制定一个针对“一带一路”倡议的议程是非常困难的,能力不足。

对于俄罗斯和中亚国家,中国一方面要加强协调,另一方面要将“一带一路”倡议和各个国家的发展战略衔接。这其中存在一些挑战。首先是认知上的挑战。欧亚经济联盟是基于欧盟模式的,是一个重大的地区一体化建议,各国需要协调产业政策,建立自由贸易区、货币联盟等。“一带一路”也有各种各样的项目,这些项目都连接在一起,对于俄罗斯的决策层来说是现实的挑战。特别就标准和原则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挑战。

其次是政治方面的挑战。中国的做法是希望把所有国家的项目都放在“一带一路”框架当中。9月3日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签署了备忘录,这当然是很好的,但在莫斯科也产生了一些波动,有人担心中国在背后做一些事情,通过自己的战略与俄的小伙伴进行双边合作,导致这些国家忽视欧亚经济联盟。欧亚经济联盟内部是缺乏协调和沟通的。

再次是经济方面的挑战。“一带一路”倡议中很多项目在经济上来说是不可行的。比如海上交通比陆地交通更加节省成本,但陆上的交通通向哈萨克斯坦,要确保哈的收益,还要把中国过剩的产能转移出去。这些都是大家比较关心的。很多国家,包括哈萨克斯坦和俄罗斯,都希望能从这些项目当中获得经济上的好处,所以吸引私营部门加入,特别是私人投资者,这会是个挑战。还有一个经济挑战就是自由贸易区的挑战,自由贸易是“一带一路”的组成部分,但如何与欧亚经济联盟结合却是个问题,很多国家都对此非常关切。

另外还有安全上的挑战。中亚国家的经济发展肯定会有利于地区安全,比如说可以提供更多就业机会,这样就可以避免这些国家的公民加入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但除了创造就业机会、发展经济之外,在安全领域仍然需要非常复杂的战略。现在可以提供地区安全的是俄罗斯,虽然俄罗斯目前的军事实力比不上前苏联,但应该肯定俄罗斯的力量,承认俄罗斯的实力。中方需要与俄罗斯进一步沟通,包括在中亚安全安排方面的沟通。有的中亚国家担心有一天中国也希望在这些国家谋求军事存在。

另外,沟通也是个大问题。中国要更好地回答其他有关“一带一路”的关切,要解释它为什么是双赢互惠的。同时还需要更多的细节说明。现在细节上做得还不够。这样的问题会越来越多,特别是随着“一带一路”的文件逐渐推出,人们会更多地询问细节的、具体的问题。要消除疑虑,这方面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

陈东晓(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一带一路”已经产生了三个积极的影响。首先是它可以推动新的地区发展概念,也就是新型的相互包容的发展。根据“一带一路”倡议的文件,这个倡议应该通过相互磋商、相互建设、共同建设和共同分享的途径实现,而且涉及到各个领域,包括建立共同利益、共同责任和命运共同体,实现文化、经济、政治等方面的共同体,这就是它的愿景。中国政府也用更加清晰的字眼来表述了这样一个愿景,体现出中国对于跨地区合作的看法,即要推动邻国,包括欠发达国家参与到这一地区合作当中,进而让它们参与到全球价值链当中,通过与中国的经济互补获取更多的收益,而且是在更高的层面的收益。中国提出对接、互联等提法,并不是要借此扮演控制者的角色,而是为了取得互惠互利的结果。比如今年中国“一带一路”与欧亚经济联盟的对接,与印度尼西亚、蒙古的项目,以及其他各种项目的对接都在推进,这些都是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对接。“一带一路”倡议不仅是为了中国自己的利益,同时还希望创造互惠互利的框架,希望可以促进本地区的包容性的发展。

第二是可以促进走廊经济的发展,加强产能合作,这是促进地区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一带一路”倡议已在不同程度上促进了本地区合作,包括经济带和走廊经济建设,都可以促进本地区的发展,最初的重点是联合建立六个经济走廊,将中国、俄罗斯、蒙古和其他亚洲国家联系在一起,利用主要的国际走廊,用工业合作园作为主要的合作平台。这种走廊经济促进合作,可以极大推动“一带一路”的倡议,促进地区经济秩序发展,还能促进基础设施建设和产能方面的合作,为地区合作提供新动力。现在全球经济有两个负面因素,首先是需求不足,导致一些国家有些产能质量很高,但存在过剩情况。其次是由于长期对基础设施投资缺乏,使一些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中亚和南亚国家,在国际经济体系中一直处于边缘化地位。“一带一路”倡议可以发挥这些国家的比较优势,进一步加强其发展,包括提供融资,进行股权投资,建立工业园区,通过公司合作伙伴关系来促进这些国家的产能。

第三是采用整体发展的机制。世界是多元化的,亚洲和欧亚地区发展不平衡的情况是突出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投资和贸易政策不一致,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合作机制。任何一本经济学的教科书上都会提到欧洲的经济合作,包括共同的市场和经济上的一体化等等。多样性是“一带一路”倡议中重要的特点。今后几十年,东亚自贸区的升级版就会实现。中国还有其他贸易的协定,现在中国正在努力地推进,比如说中国跟海湾合作委员会的自贸区协定在谈判之中,希望可以取得好的结果。同时中国希望在中亚地区能促进欧亚经济同盟和“一带一路”的衔接。在欧洲也有类似机制,包括中国和16个中东欧国家的合作机制。总而言之,要采用全面的方法建立起命运共同体,这个命运共同体将会克服我们在经济文化和其他领域的差异。

虽然“一带一路”倡议已经有些早期收获,但怀疑还是存在的,就是它是否有助于实现长期的经济增长。“一带一路”的推进要考虑如何协调各国的经济利益。各国的发展议程是存在差异的,有些甚至还有竞争关系。还要考虑如何处理本地区的传统威胁和非传统威胁,因为它会直接或间接中断经济合作,同时还要找到有效的经济合作的方式。“一带一路”倡议应该成为真正的多边地区倡议,这样所有国家都能有归属感,从这个角度来说要把中国的倡议变成真正多边的倡议和地区倡议,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宇燕(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中共“十八大”报告里对国家核心利益有明确的说法,就是主权、安全、发展,“一带一路”针对的更多是发展,就是中国的发展利益,具体来讲有五个方面。第一方面是海外市场的稳定和拓展。这里涉及到中国的出口、投资等等。第二方面是技术。尽管中国在技术研发方面的投入量不断增长,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里中国主要的技术进步来源还是在发达国家。“一带一路”的设想还是要拓展先进技术来源。第三方面是能源资源。中国是缺少资源能源的国家,现在消费的石油60%以上都靠进口。第四方面涉及金融。金融有投资问题,主要还是金融稳定,防范金融风险。中国现在对外接触越来越广泛,中国还行进在汇率自由化、市场化、人民币的可兑换和资本项目开放、金融服务业开放大的方向上,未来和国际社会交往越来越密切,金融风险还是很大的。第五方面是制度。最近中国媒体讨论最多的就是TPP。TPP的签订对中国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都是国际规则,当然最近很多国际规则都很好,在不断地发展,但绝大多数国际规则都是非中性的,规则的确立对不同国家意味着不同的事情。

这五个方面是中国发展利益的五个核心内容,在这个背景下我们来理解“一带一路”建设。“一带一路”就是寻求让这五个方面的发展利益不同程度地得到实现。具体有四个层面的工作。第一是物质层面。基础设施建设、互联互通这些都是器物方面的,还有技术、资源,都是连带一起的,是“一带一路”要推进的。第二是货币层面或者金融层面。中国想要做的事情是分散风险,跟沿线国家建立起比较稳定的开放的金融合作,同时也想通过金融合作不断地扩大或者推进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有中国经济学家讲要在这个过程中推进人民币的使用,其实不光是人民币国际化,要使得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第三是制度层面。绝大多数国际规则、国际制度都是非中性的,对不同国家意味着不同的事情,今天的世界上还是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主导着国际规则的制定,在这个过程中,让国际规则、国际制度朝着对发展中国家来讲更加公正、公平、合理的方向走,这是我们的目标。与此同时要通过制度建设降低沿线国家的交易成本。各个国家的政策、法律法规的差别很大,这个阻碍了投资和贸易。因此在制度层面要做的事情非常多。第四是理念层面。要通过“一带一路”推进或者强化一个理念,就是自由贸易,自由贸易的收益是经济增长重要的源泉。

谁去做这些事?还是企业,有国有企业,也有私营部门的企业。怎么能帮助企业走出去?要从六个方面来考虑。第一是政府要起很重要的推进作用,表现在签订或者谈判各种各样的国际双边、多边条约。比如中国和美国在进行着非常重要的双边投资协定谈判,这对中国的影响远比TPP直接得多,大得多。还有其他的自贸区谈判。今年中国和韩国、澳大利亚都签订了自贸协定,正在推进的还有中日韩等一系列协定。这是政府可以做的,属于经济外交。第二是半官方的机构,比如中国的贸促会,可以起到半官方的作用,帮助中国企业走出去。第三是各种各样的行业协会,中国有很多,但现在它们的功能没有得到充分发挥,要考虑如何发挥行业协会帮助企业走出去的功能和作用。第四是金融机构、银行,亚投行将会在“一带一路”建设当中发挥独特的作用。办亚投行有几个基本的原则。市场原则很重要,一个银行要有可持续性必须遵循市场原则。还要和现有国际其他发展银行的标准对接,可能有些特殊的标准,因为针对的国家和地区不一样,会有一些特殊性。亚投行的治理、信贷标准,包括对环境和劳工的标准,都会非常重视现有的国际原则和标准。除了亚投行这样的机构,还有丝路基金和中国国内的发展银行,比如国开行、进出口银行,它们都会在其中起到很好的作用。商业银行按照商业标准也会积极介入,其中不仅是中国的金融机构。还有融资问题。一开始融资可能是美元,以后再发债融资时就会发卢布债、卢比债,甚至发日元债、欧元债,也可能发人民币债。第五是智库,一些智库已经收到邀请,已经开始动起来了。第六是市场化的服务机构,如咨询公司,帮助中国企业走出去。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都会扮演重要的角色,但最终国家财政主要还是靠市场的力量,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以市场作为配置资源的根本途径,在“一带一路”建设上也会贯彻这个原则。

“一带一路”建设并不是要搞一个和现行国际主流的体系平行的独立体系。当今大的世界经济氛围是金融危机持续到现在,经济复苏非常艰难,利率水平超低,连续几年世界经济勉强维持3.1%的增长,非常艰难。很多人开始谈论下一次金融危机在哪里爆发,什么时候爆发,爆发的严重性有多大。在这种背景下推出“一带一路”,实际上是要以中国的方式、中国的理念,对全球增长起到促进作用,找一个出口,而不是搞一个平行的机构。“一带一路”不是一、两年甚至五年十年的设想,恐怕要30年、50年,甚至是百年的长远设想。同时,“一带一路”不仅仅是中国的事情,还是沿线国家的共同事业。中国想的是要为世界、为全球经济长期稳定的增长做出贡献。

“一带一路”的构想肯定包含了一个想法,就是通过它的推进促进中国国内的经济转型,但对此也有一些争议,比如中国现有的生产技术、现有产业结构生产的产品出口到外国,有了新的市场,可能还不利于中国的产业升级。“一带一路”关键还是要打开市场,促进竞争,产业转型问题的核心还是竞争力的问题。现在中国游客到国外去旅游,每年在国外的消费达到2000多亿美元甚至更多,数量非常巨大,买的产品已经既有高科技产品,也有非常普通的日用产品,包括奶粉、大米、卫生洁具等等。这些产品中国都可以生产,但中国游客到海外去买,说明不是产业结构问题,而是产品质量问题。中国新兴的中产阶级规模有3亿多人,相当于整个美国的人口,他们的需求偏好发生了变化。中国产业升级要适应整个新的消费者人群偏好和收入水平。

关于产能过剩问题也有一些争议。产能过剩是效率问题,钢铁水泥的价格很重要,从数量上讲,中国现在人均钢材存量大概4吨,美国钢材存量人均24吨,韩国人均也有18吨,日本22吨,中国和它们比差距很大。现在的问题主要还是表现在质量和竞争力不行。整体来讲,“一带一路”和产业升级关键还是如何提高竞争力的问题。“一带一路”的发展建设,主要还是私人部门的投资者,要想可持续发展,还是得私人企业走出去。现在很多企业的积极性很高,但它们有些问题,包括对市场的了解、对风险的评估等等还需要充实。如果按照市场经济和市场原则,金融机构给企业提供支持,民营企业出去以后主要是寻求回报。“一带一路”主体的思路还是让市场起到资源配置的作用,仅靠政府的力量支持这么长期的、大规模的建设是不现实。

王景荣(东盟前秘书长):从南亚国家或者东盟国家的利益来说,它们特别关注的是“海上丝绸之路”。到目前为止,“一带一路”特别是到东南亚的“海上丝绸之路”在东盟国家来说反响良好。我们可以看到各国的热情度不一样,比如说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它们认为“一带一路”是非常好的项目,可以让所有不同的经济项目和非经济项目连在一起,包括把中国和地区其他国家跟东盟国家连在一起。对于菲律宾和越南来说,由于与中国的双边关系,它们关心的是通过“一带一路”与中国怎样更多推动合作,或者是解决双边问题,所以它们好像不太情愿跟其他国家一样找到与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方法。印度尼西亚对“海上丝绸之路”特别关心,因为印尼在最近几年制定了自己的计划,更加关注海洋的发展。印尼是非常大的群岛国家,整个国家的东西跨度非常大,印度洋、南海、太平洋,都是印尼非常关心的。当习主席在印尼提出“海上丝绸之路”计划时,印尼政府表示了相当的兴趣。在过去一两年的时间里,印尼政府的各个部门考虑了各种计划,来促进海洋的发展,特别是在印尼领海的海洋发展。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在印尼得到官方积极的回应。

东盟国家非常重视自己的经济一体化进程与互联互通,所以我们开展了很多的项目,来加强东盟国家在交通上的互联互通,包括航运、航空。同时东盟国家还进一步加强了制度上的安排,包括商品和服务的流动,制定规则,促进资本在东盟国家之间流动的便利化。东盟国家的利益在于,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如何与东盟国家现有的互联互通的总体规划相衔接,如何进一步促进东盟国家的地区一体化。在今后十年,东盟国家在发展过程中将会关注基础设施,所以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特别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在东盟国家看来,其中有很多的机会,可以促进东盟之间的互联互通,促进整个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

人们对“一带一路”倡议有不同解读。有人认为“一带一路”是战略,中国希望通过这一战略和其他大国竞争;有人从中国国内经济工作的重点来看,因为中国有产能过剩的问题,所以希望促进中国和其他国家在产能过剩行业的合作,特别是和东南亚国家的合作。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总体看对东南亚国家是有好处的。中国政府能够制订各种计划,加强和东南亚国家以及其他国家的联系,“一带一路”倡议使得我们的工作更加协调。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过程中有哪些中方的机构会介入,东盟国家和中国政府各部委打交道,我们知道中方已经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行动的愿景和计划,包括发改委、商务部和外交部联合发布,在推进“一带一路”倡议的时候中方应该要明确相关的联系单位,把合作的想法变为现实。更为重要的是,在确定了联系单位之后,未来会如何执行相关的项目。中国有和东盟整体合作的项目,有和各东盟国家的合作项目。在一些海上活动方面的合作项目,“一带一路”倡议将如何影响现有的中国与东盟国家的合作项目?中方表示现有的项目将会继续执行,它们将在“一带一路”倡议的框架下得到更好的协调,所以东盟国家希望能了解中国政府会如何协调不同的项目。另外,东盟国家对能源基础设施的发展非常关心,包括油气资源、可再生资源,像水电等。东盟有自己的能源发展计划,在这些计划中有不少机会,中国的企业可以和东盟国家开展系统性的合作,促进东盟的基础设施、特别是能源基础设施的建设。

由于东盟国家在南海问题上有着不同的立场,可能会形成一种不太有利的环境,制约中国与东盟国家进一步加强关系。东盟其他国家并不希望介入中国和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等关于南海问题的双边接触。总体来说东盟国家必须要进一步加强和中国的合作。我们期待11月中国领导人在马来西亚参加10+1会议,期待这个会议会有良好的结果,使我们能具体地了解中方如何进一步推进“一带一路”的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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