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格

2015-11-26 19:37童莹
美文 2015年22期
关键词:同桌牛奶

童莹

第一次从身高上感受到岁月的沧桑,倒不是和父母并肩走着的时候,而是在初中,站在他身旁。

他是阿应,我初中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男同桌。

说起来,我们的同桌经历却很戏剧性,初一与初三,我们两次做同桌。可是,初一的他和初三的他却有着天壤之别。

初三的他长高了,从初一那个矮墩墩的男孩,成功晋级为风华正茂的青春期少年。而我,似乎停留在原地,白白让他占尽了一览众山小的机会。

上课起立向老师鞠躬前,他顺势俯着额头睥睨着我,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狡黠之气,无声而又充满刺伤力,如针尖在我胸口穿梭。我总是腹诽道:别高兴得太早,伴随身高的,不还有粗脖子肥臀和圆肚皮么。

日子换汤不换药,我们的同桌生涯也是一如既往,在细节处针锋相对,在大方向上齐头并进。所谓大方向,就是提高各门功课的成绩,冲刺省重点中学;所谓细节,不胜枚举,一个眼神,一处手势,都可以成为冷战的导火索,以及热战的炸药包。有事争执,没完没了,没事找茬,乐在茬中,而且别有洞天。

我嫌弃他体积太大压榨我生存空间,他嗔怪我写字太重影响他午睡。他一瞄我作业,我就把笔袋移到题目上,至今我都记得他转移目光环顾左右的窘迫样子。我偷看一下他新买的《篮球》杂志,他就迅速用双手盖住内容,还做着各种鬼脸。

我总是在他上课恍惚的时候,戳他肉乎乎的手臂,让他强行打起精神来。久而久之,他从初一开始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由此造成的条件反射牢不可摧,一有触感就咯噔一下直起了腰板,目视黑板,耳听八方,然后奋笔疾书,最后朝我愤愤地瘪起嘴,示意我已经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我随即下拉嘴角,皱起眉头,眯起一只眼睛,抽动着苹果肌,装出哂笑的模样,暗示着又抓到了他走神的情况了,叫他自己好自为之,不然,叫他三秒钟之内灰飞烟灭。

这种表情暗语似乎只有对方能懂,我们屡试不爽。有一天,后桌问我们,你们上课是在拍戏么?我们这才发现大事不妙,局外人即将破译这种原创火星语。从此以后,我们就开始在草稿纸上传递表情符号。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当时两人真是极具创造力的天才,能够利用一切素材。除此之外,记得我还画了一套戴耳机的圆脸表情包,取名为“小耳”,还有麻子丫丫妞的百态图,他画了几十个麻将表情,那个“囧”比网络上流行的时候早了好几年,我说你怎么这么俗不可耐,居然用麻将牌?他因此还为自己其实根本不打麻将狡辩了很久。那个时候,我们都爱较真,很多能够一笑而过的东西,都成为了极力琢磨的对象。

记忆最深刻的是一次体育课,我说他看上去力气这么大怎么实心球扔得比我还近,于是他想方设法报复我,偷偷地帮我在校运会报了名,女子铅球,结果我以垫底的成绩铩羽而归,坐在司令台后黯然神伤,他来慰问我,我往口中灌了满满一口水,用尽力气喷在他脚跟前,泪如雨下,我说我打小没受过这么大的耻辱,他战战兢兢跟在我后面进了教室,我趴在桌子上呜咽,他靠在椅背上失魂落魄,教室里就我们两个人,一切都沉静如梦。

第二天,他从寝室拿来了八袋纯牛奶,三包曲奇饼干,两串葡萄和一个蛇果,双手递过头,负荆请罪。我别过头去自顾自做作业,让他的姿势继续定格着,他就持续的半蹲坐在课桌旁,直到我渐渐消了气,抿着嘴接过他所有的供品,却在转过头的时候看到了他发红的眼角。

课间我往他的课桌里塞了一半的牛奶饼干和葡萄,晚上他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和我对视一笑。

原来这就是相视一笑泯恩仇。

作为高度近视的难兄难弟,每天的眼保健操时间成为了两人突击战的观察期。但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们的对峙更像是文字游戏。我说他摘了眼镜真像猩猩,他回击说我是狒狒;我说:“你真是个小姑娘,皮肤细嫩,樱桃小嘴,眼睫毛长得抵到了镜片。”他皮笑肉不笑地挤出几句话:“我同桌这大老爷们雄壮威武得和一尊佛一样我好害怕哦,皮糙肉厚,成何体统?”

我们之间就这样打打闹闹过到了初三,即将面对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考,两个人渐渐安静下来,复习的日子在和平相处中度过,除了给他解答难题,我们给对方带饭和牛奶,聊家庭琐事,当然,还有敏感的话题——择偶标准。

后来我通过了保送生考试,提前被省一中录取。我对阿应说 :“笔记本都给你,我在大后方等你来哦。”他看着我清空了身边那张桌子,递给我一袋牛奶,说:“还真不习惯,我会加油的。”

那是他给我的最后一袋牛奶了。

中考查分那天,我似乎比他还紧张。他的分数超了一中二十分,即将和我同校。那天晚上我抱着电话问他是不是很开心,他说还好,其实我的言外之意是我们又可以同校了,很有可能同班。我说,该好好庆祝一下,他说,别,周盈没有考上,我得打个电话去安慰她。

周盈,我们班文艺委员。

我问:“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呀?”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们的对话多了很多空白。后来他才慢慢地说:“我跟你说过的嘛,我不是喜欢温柔的女生嘛……”

我强忍住喉咙底的暗流,若无其事地说:“怪不得呀,真不够义气,你怎么不早说呀,重色轻友!我生气了,我挂电话了!”

阿应没有再打电话过来,我知道,他去安慰周盈了,他用整个暑假的时间陪她聊天,逗她开心。

阿应喜欢她,也是我自己后知后觉。他们之间的事情,后来从其他人地方打听到:他每周末都回家和她聊QQ,在我提前离校之后,他成为了班上的学霸,给她补习功课,饭后一起散步,每天晚上陪她回寝室。在她的毕业册上,听说还贴了一张他特地摘来的大枫叶,密密麻麻写着几段话。

他们问我:“作为阿应的同桌,你居然不知道?”

我说:“是呀,我不知道,他隐藏得太好了,或者我观察能力不太好。”

可是,我对阿应来说,难道只是一个曾经和他打闹生事,嬉笑怒骂的野蛮同桌?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谢曾经同桌的他,陪我走过青春里的一段路,看见我的成长。

就像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看见了我的过去,我见证了他的改变,我们曾经是离彼此最近的那个人。在我最年少的时光里,是他陪着我一起走过,嬉笑打闹也好,斗嘴置气也罢。

高中我们没有分到同一个班,教室也相距甚远。偶尔在路上相遇的时候,两个人也只是相视一笑,却再也回不到那些同坐一桌的日子。每次错身而过的时候,我都有点儿怅然若失。总觉得我们之间有了一些空白格。

我不知道在未来的岁月中作为“同桌的你”,我会不会被阿应提起;但是我知道,阿应作为“同桌的你”会一直留在我昨天的记忆,在某些未名的时刻想起来,就像喝了一杯淡淡的绿茶,清香微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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