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

陈廿榛

JAY大婚的那天朋友圈很多人写“整个青春，新婚快乐”，然而老张转了婚礼的照片充满羡慕嫉妒恨地写道：“这哪是结婚啊，简直就是在拍大片。”我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和老张分享耳机里JAY的歌。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几年前的一个银白色MP3，有些卡壳的歌曲列表里，唯有一曲《东风破》流利如昨，干脆单曲循环了一整个黄昏。

老张是我初中时的同桌，虽然算不上关键时刻愿意为我两肋插刀赴汤蹈火的朋友，但是这么多年生命中许多人来来去去，他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一直保持联系并且感情从未变质的一个人。

第一次见到老张时他穿着白色T恤，左手上缠着绷带，有点儿腼腆地跟我搭话：“我之前见过你，我是你隔壁班的。”说话时还会下意识地用右手扶一下眼镜，怎么看都是文质彬彬的三好少年。

可是同桌一个星期后，老张就原形毕露，用他搞笑耍宝说段子的本领，迅速俘获周围一群女生的好感。课间的时候总会有女生叫老张来上一段，好脾气的老张基本从不拒绝，放下手里的练习题清清嗓子就变身幽默达人，一人分饰两角把白云黑土的经典对白演绎得惟妙惟肖，连老师有时候也会被他吸引忘记了上课时间。

那时我跟老张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教室里人多，桌子之间的间距刚好够一个人通过，大多数老师嫌费事通常不会溜达到最后一排。天高皇帝远，我们两人经常肆无忌惮地在自习课上分享一对耳机，耳朵里传来的永远都是JAY慵懒又性感的声音。

听到动情入迷的时候，老张偶尔会情不自禁地哼出声，我就用手戳一下他的胳膊，有时不小心戳到他胳膊上的钢钉，老张就会龇牙咧嘴地朝我无声咆哮，活脱脱一只大猩猩，跟初见时略有些羞涩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后来高中的英语课上，老师给大家看卓别林的《淘金记》，头戴圆礼帽留着两撮小胡子的流浪汉让大家时不时发出哄笑声，我却想起老张讲过的一个故事：卓别林得了忧郁症之后去看病，医生建议他去找城里那个连讲了三天笑话把全城的人都逗笑的那位幽默先生，卓别林说：“我就是那个特别幽默的人。”

“我不能靠脸吃饭就只能培养幽默感了”，这是长得有些着急的老张在16岁的时候，跟我这样说的话。当时的他难得正色，白皙的面庞上流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清醒沉静， 有着超出同龄人的冷静与睿智。我想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他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了，不知如何应答的我迅速转移话题：“唱《东风破》听吧！”

于是，那个暮色四合的黄昏，老张闭着眼靠在墙上一遍一遍地唱着歌，我呆愣在旁边看着院墙的阳光一寸寸褪下去。有颗叫友谊的种子在歌声里像杰克的魔豆一样疯狂地向云端伸展，那一曲《东风破》也像一种符号留在了那个斑驳的黄昏。

现在回想起来，和老张同桌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足一年，之后我又转学，从此聚少离多各自为学业忙碌，也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会发短信联络。2011年春晚JAY搭档志玲姐姐唱《兰亭序》，老张给我打过来电话，我在大雪纷飞的哈尔滨，他在临海的半岛小城，看同一个节目，回忆同一段岁月。时间偷不走东流的水，放不过朝开的花，却蹉跎了我们的年华。

彼时，已经把幽默融于骨血的他修炼得越发自在洒脱，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大声说：“我的梦想是在万人中央唱自己喜欢的歌！”我走到外面在簌簌雪花落枝头的街上看着大片的烟花轰然绽放，亦是大声回应：“好啊，等那一天无论我在哪里都会赶过去，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歌手。”

正如我至今仍替他记得那个关于歌手的梦想，他也未曾忘记我年少时信誓旦旦说要在大西北种满胡杨树的豪言壮语。想当歌手的老张在2013年被通知书带到了新疆，专业学的是土木工程。去新疆的火车上他给我发过来几张抓拍的图片，是我心心念念的胡杨，高大挺拔如同我梦里所见。

也曾有人问过我：“你跟老张之间是不是有朋友之上恋人未满的感情？”对此，我一概是铿锵有力地回答：“无稽之谈。”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同桌都会因朝夕相处而情根深扎，这世间除了至死不渝的爱情还有淡如水甘若醴的友情，像酒一样因时间的长久而芳香。

我跟老张的感情就像一杯酒，因时间的久远和人事已非而醇香。那些不再熠熠生辉的瞬间在记忆的角落里堆积，却并没有被忘却。

那是同桌之间的情谊，是时间里最珍贵的陪伴和拥有。他会偷摘花园里我觊觎的无花果，我会记得他唱歌的梦想；他会耐着性子帮我在银行里办卡，我会陪失恋的他一起坐在草坪上看夕阳染红了天，唱一曲《给我一首歌的时间》。当我在陌生的街头听到JAY的歌时，便会陷入两个人一副耳机的同桌时光；当老张看着挺立的胡杨，便会想起曾经互相打气的梦想；当身边的座位不再固定，就会想起两个人左手肘与右手肘只隔了几十厘米的距离。

《庄子·山木》里说：“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对此，我一直没法理解，我一直认为好的友情就要像甜酒一样甜蜜，饮一口便可抵御岁月的寒，干了这杯酒西出阳关也不必神色黯然，它会化成一小簇橙红色的火，燃在你的心间，你的眉头，燃在你今后孤单无助岁月里的每一刻。岁月改变了我们模样，侵蚀了我们理想，却无法熄灭那簇燃烧的小火苗。即便日后爱唱歌的老张变成挺着将军肚的大叔，想种树的姑娘游走于柴米油盐酱醋茶，那簇小火苗依旧会燃在我们的眉间，驱散世间的寒。

若有一天你真的想唱着歌浪迹天涯，我一定给你送去亲手烤的地瓜；若有一天你站在万人中央，我跋山涉水也要为你用力鼓掌。

只因我从不曾忘记，在逝去的岁月里，你以友谊之名带给我心脏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