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宇
胡适逝世超过半个世纪了,今人依旧关注他的著作
作为出版社编辑,我有逛书店的爱好。最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胡适的作品集,被许多出版社以各种形式出版。原来,胡适身后50年的版权期已过,各出版社出版胡适作品都没有限制,因此胡适作品集可谓“百花齐放”。
我爱读胡适的文章,也爱看写胡适的书,唐德刚的《胡适杂忆》、陈之藩的《在春风里》、余英时的《重寻胡适历程》都是我看得颇熟的书。我也访问过唐德刚、陈之藩、余英时三位先生,见面总不免要问关于胡适的问题。老一辈学者都对胡适有深情,而中年一辈的学者呢?这不禁让我想到王汎森先生,他担任香港中文大学第四届余英时先生历史讲座的讲者时,我曾去拜访他,品茶长谈。
王汎森说他很喜欢读布克哈特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文化》,依稀记得书中一个特别的情景:文艺复兴时代在伟人的墓前作生日纪念讲话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胡适诞辰120周年时,王汎森在胡适的墓前做了十分钟讲话。然而,当学界在纪念胡适之际,台湾报纸上也有评论家感慨:台湾已经忘掉胡适了。没过多久,马英九就到胡适纪念馆参观,表示从高中就崇仰胡适,并没有忘记他。王汎森有感而发:“现代社会是一个历史记忆保存很短的时代,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蒋经国是谁了,何况是胡适?知道蔡元培的人更少了。像梁启超这种我们耳熟能详的人,一般人知道的就更少了。”
蔡元培和胡适都做过“中央研究院”院长。王汎森发现蔡、胡二公的关系很妙:唐德刚在《胡适杂忆》里说,胡适回忆道,他在青年期如果没有蔡元培的着意提挈,他的一生也可能就在二三流报刊编辑的生涯中度过。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出版,蔡元培还为之写序,褒奖备至。不过,蔡元培跟胡适之间还是有争论的,如蔡元培写《石头记》索隐,胡适写文章批评过,因为胡适对《红楼梦》是另外一套看法。双方这样子激烈争辩,还可以做同志、做朋友,他们的气量很大。在新文化运动的时候,蔡元培是北大校长,胡适是北大文科的教授,两人虽不是同一辈的人,但是惺惺相惜。
而胡适晚年从美国到台湾担任“中研院院长”,对学术的推动有何意义?王汎森在胡适墓前讲话提到,胡适讲:“学术是一个国家无形的财富”,要能真心这样想并不容易,而且他一以贯之。胡适到台湾以后,成为很多人的人生导师。报人高信疆生前曾经告诉王汎森,高十几岁时很苦闷,整天唉声叹气。高的大哥就跟他讲:你何不读读《胡适文存》呢?《胡适文存》有一点像晚清的《曾国藩家书》,给很多人指出了一个方向。胡适在台湾,对“中研院”的左邻右舍非常好,他去参加小学毕业典礼,跟里长打交道,那些名字在我们今天看起来算是当地比较有地位的农夫吧。胡适去世后,灵车经过南港地区时,家家户户都主动摆设香案悼祭。
王汎森研究发现:胡适对蒋介石有很多批评。1929年当国民党训政体制初建之时,胡适曾批判蒋介石是“生平不曾梦见共和政体是什么样子”的人物。可是,基本上胡适对蒋介石在紧急的关头都是支持的。但是令人不无惊讶的是有些学者去看蒋的日记,发现蒋对胡适是非常不满意的。蒋认为一生有两次受人严重羞辱,一次是宁汉分裂的时候,在武汉被鲍罗廷当众羞辱;一次就是胡适回台当“中研院”院长的时候,在蒋介石致词之后说:“总统你错了”。
从蔡元培、胡适以降的知识人,仍然认为读书人是社会的中心。这种中心观与古来谚语“宰相必用读书人”并不尽相同,他们往往是学术工作者。然而,时代已然巨变,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蔡元培、胡适呢?当我在书店里看各种各样的胡适作品集竞相“媲美”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种胡适式的“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胡适逝世超过半个世纪了,今天依然有人关注他的著作,研究他的生平,可见浪花淘尽英雄,公道自在人心。而我,总想起胡适的微笑。
(作者为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