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数量名结构语序类型研究

2015-11-26 02:29□黄
现代语文 2015年27期
关键词:数词语序量词

□黄 平

汉语数量名结构语序类型研究

□黄 平

名词性短语的语序类型是语序类型学的重要研究内容,作为参项之一的数词与名词的语序关系似乎很明晰,但在汉语中的情况却因量词参项的介入而变得复杂。文章对汉语数量名结构的语序类型进行了共时描写,并从历时角度对汉语数量名结构的各种语序类型进行定量分析,讨论了各语序类型的关系,并构拟了汉语数量名结构的演变轨迹。

数量名结构 语序 类型学

一、汉语数量名结构的语序类型

在现代汉语中,名词的数量表达式通常由数量短语和名词组成,以“数词+量词+名词”为语序类型为主,如“一匹马”“三只熊”等,另外还有“名词+数量+题词”格式,如“牛肉二斤”“家书一封”等。在古代汉语中,由于量词不够发达,数词可直接修饰名词,组成“数词+名词”和“名词+数词”格式,如“忽有一狐,……”和“故选车三百,虎贲三千……”等。因此,汉语数量名结构共有四种语序类型,即“数词+量词+名词”“名词+数词+量词”“数词+名词”和“名词+数词”。这四种语序类型在共时和历时层面分别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将在下文详细讨论。

二、各种语序类型的关系

(一)研究现状概述

汉语史上共出现了“数词+名词”“名词+数词”“数词+量词+名词”和“名词+数词+量词”四种名词的表达式,它们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在这四种语序的起源和发展层次的问题上,学界观点一致,即按照“名词+数词”“名词+数词+量词”“数词+名词”和“数词+量词+名词”的顺序先后出现在汉语中,但是关于“数词+量词+名词”格式的成因,学界观点不一,主要有“移位法”和“替换法”两种观点。

支持“移位法”的学者如王力[1]、黄盛章[2]、高名凯[3]刘世儒[4]等,认为“数词+量词+名词”格式中的数量短语是从名词后面移到名词前的,王力指出上古汉语中,数词兼有度量衡量词和天然单位词的性质,其位置在名词之后。吴福祥[5]、张赪[6]等支持“替代法”的学者则认为“数词+量词+名词”格式不是由数量短语移位产生的,而是通过“替换”的方法产生的。他们认为“数词+量词+名词”与“数词+量词+之+名词”有关,由于“之”脱落而产生的“数词+量词+名词”格式。“数词+量词+名词”与“名词+数词+量词”的句法和语用功能均不相同,前者是修饰性的,而后者是计量的,二者完全没有关系。

(二)关于各语序类型的数据分析

本文参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选取了一些经典文献,对其中的数量名结构进行穷尽式统计,希望从数据上考察数量名结构各语序类型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关系,具体数据见下表:

表1:汉语数量名四种语序类型使用情况

通过对上表数据的分析,得出如下结论:

1.“数词+量词+名词”格式在文献中所占比例与“数词+名词”格式成反比

“数词+量词+名词”在汉语历史上经历了由无到有,由少到多的历时发展过程。在商周时期,找不到一例“数词+量词+名词”,到春秋时期开始出现,在《吕氏春秋》中共有3例,而到了现代,“数词+量词+名词”格式成为了绝对优势语序,在《围城》中占94.6%。“数词+名词”是春秋时期的优势语序,占数量名结构的86.4%,春秋时期之后,“数词+名词”的使用频率逐渐降低,而在现代文献中几乎找不到它的身影,在《围城》中只占3.4%。

2.汉代以后,“名词+数词”格式几近消亡

在商周金铭文中,“名词+数词”格式是数量名结构的主要语序类型,所占比重为39.7%,仅次于“名词+数词+量词”格式。而到了春秋时代急剧下降至3.4%,《吕氏春秋》中只有2例,汉代以后“名+数”格式并没有得到发展,而是逐渐从汉语的历史中消失。在汉代以后的文献中,仅找到3例,明清时代开始就找不到“名词+数词”的影子。

3.自春秋时代起,“名词+数词+量词”在各历史时期文献中所占比重较稳定

“名词+数词+量词”是数量名结构中最早产生的格式,甲骨文金文时期就有记录[7],同时也是最稳定的格式。纵观表1数据,“名词+数词+量词”在各历史时期文献中所占比重呈现出如下特点:在商周时期是数量名结构的优势语序类型,占总量的一半,从春秋时期开始“名词+数词+量词”的比重大幅下降,但始终保持在2%以上,不超过8.8%,是四种格式中最稳定的。

(三)数量名结构各语序类型之间的关系

1.“数词+量词+名词”与“数词+量词”的竞争关系

在语言系统中,语序是比较稳定的参项,为了实现语言的交际作用,语序不会轻易变化。而且,即使在特定因素的促进作用下语序发生改变,这种变化通常也要经历较长的时期,不会在短期内完成。在变化期,新语序与旧语序共存,互相竞争,最终新语序战胜旧语序,成为优势语序,而旧语序则逐渐消亡[8]。

从数据上看,“数词+名词”与“数词+名词+量词”所占比例成反比。春秋时期,“数词+名词”是优势语序,在数量名结构各种语序类型中占有重要比例,而“数词+量词+名词”是新语序,所占比例很小。随着汉语个体量词的发展,“数词+量词+名词”所占比例逐渐增加,到宋元时期,“数词+量词+名词”取代“数词+题词”成为优势语序。

2.“数词+量词+名词”与“名词+数词+量词”的互补关系

一般来讲,语言经济原则要求一种格式表达一种语义关系,如果多种格式表达同一种语义关系,那么各种格式是竞争关系。然而,“数词+量词+名词”与“名词+数词+量词”却能在汉语中共存千余年,这不符合语言竞争规则,只能说明它们并不是竞争关系。二者不发生竞争关系的原因有二:其一,“数词+量词+名词”与“名词+数词+量词”的结构类型不同,“数词+量词+名词”是偏正结构,而“名词+数词+量词”属于主谓结构[9]。其二,二者所表达的语义重心不同,“数词+量词+名词”语义重心在名词上,而“名词+数词+量词”的语义重心在数量上,前者侧重于表达有多少数量的事物,而后者则侧重表达该事物的数量是多少。由于两种格式的句法关系和语义重心均不同,它们形成互补关系,在汉语中发挥着不同的作用,因此才能在汉语中长期共存。

3.“名词+数词”发展为“名词+数词+量词”

“名词+数词”和“名词+数词+量词”的结构类型、语用功能都相同,不同之处是“名词+数词”以数词单独作谓语,而“名词+数词+量词”则是以数量短语作谓语。在汉语的量词还处于萌芽期的上古时期,量词在数量名结构中属于可选参项,可有可无。有的文献中出现前面使用量词的例文,后面出现时量词又省略了,甚至还有同一名词使用多个量词的情况,例如“牛三千”“臣五人”“庶人五十夫”“人十又六人”等。因此,这一历史时期的“名词+数词”和“名词+数词+量词”是共存的。到了汉代,量词逐渐成为数量名结构中必不可少的成分,名词的数量表达式中必须要有量词,因此“名词+数词”逐渐发展为“名词+数词+量词”。

4.汉语数量名结构的演变轨迹

本文在对大量文献进行统计分析的基础上提出汉语数量名结构是沿着两条轨迹发展演变的,数量名结构的演变与量词的发展过程是同步的。第一条演变轨迹是“名词+数词”发展为“名词+数词+反响型量词”,再发展为“名词+数词+量词”。第二条演变轨迹是由“数词+名词”发展为“数词+量词+名词”。两条演变链不是按先后顺序,而是并行发展,共同经历了一千多年的发展演变历程,最终形成现代汉语的以“数词+量词+名词”为主,以“名词+数词+量词”为辅的局面。

演变链I 名+数名+数+量名+数+反响型量词演变链II 数+名数+量+名

“名词+数词+量词”之所以能够成为商周时期的优势语序,是由商周时期金文的历史作用决定的。金鼎文是指刻在金鼎或钟等金属器物上的文字,用来颂扬王候的功德或记录大事件等。战争获胜后,王候赠予大臣的财物会铸鼎记录,而“名词+数词+量词”格式主要用于记录赐封的财物。到了春秋时期,“名词+数词+量词”的语用功能受到限制,而“数词+名词”代替其成为优势语序。因此,“名词+数词+量词”和“数词+名词”属于互补关系,两条演变轨迹是共同发展的。

三、量词的语法化与汉语数量名结构

数量名结构演变过程中的一系列重要变化,如“名词+数词”消失、“数词+量词+名词”替代“数词+名词”等都是个体量词语法化作用的结果。量词语法化是从“名词+数词+量词”开始,直到宋元时期“数词+量词+名词”在主语位置出现时结束[10]。本文表1数据也支持该观点,从数据上看,“数词+量词+名词”在元代成为优势语序类型。

从“名词+数词+反响型量词”发展到“名词+数词+非反响型量词”是量词语法化历程中一次质的飞跃。“名词+数词+反响型量词”为量词的语法化创造了句法空间,而“名词+数词+非反响型量词”使量词的句法地位和语用功能等得到巩固和加强。量词语法化的完成标志着量词成为数量名结构的必要参项,也就是说数词修饰名词必须加入量词。于是,“名词+数词”开始向“名词+数词+量词”发展,而“数词+名词”逐渐发展为“数词+量词+名词”。因此,汉语数量名结构的历时演变过程与量词的语法化过程息息相关,数量名结构的演变为量词的语法化提供可能性,量词语法化决定了数量名结构的演变和发展方向。

[1]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1980.

[2]黄盛璋.两汉时代的量词[J].中国语文,1961,(8).

[3]高名凯.汉语语法论[M].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

[4]刘世儒.魏晋南北朝量词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65.

[5]吴福祥,冯胜利.黄正德.汉语“数+量+名”格式的来源[J].中国语文,2006,(5).

[6]张赪.汉语语序的历史发展[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0.

[7]裘锡圭.四十年来文字学研究的回顾[J].语文建设,1989,(3).

[8]施春宏.语言调节与语言变异[J].语文建设,1999,(4).

[9]蒋颖.汉藏语系语言名量词比较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9.

[10]李讷,石毓智.中心动词及其宾语之后谓词性成分的变迁与量词语法化的动因[J].语言研究,1998,(1).

(黄平 吉林长春 吉林省经济管理干部学院文化旅游学院 130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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