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格炜
一般来说,在单线叙事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对白段落出现的时间顺序与其实际发生的时间顺序相一致。也就是说,先出现的对白段落表示先发生,后出现的对白段落表示后发生。如在电视剧《嘿,老头!》第6集中,先是海皮拉着易爽在去往木总的公司的路上的对白段落,后是在木总的公司海皮与木总的对白段落。这表示:海皮拉着易爽在去往木总的公司的路上的对白段落的发生在先,在木总的公司海皮与木总的对白段落的发生在后。
电视剧多为顺叙,即在单线叙事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对白段落出现的时间顺序与其实际发生的时间顺序一致。因此,视上面的情况为“一般情况”。但也存在特殊情况:
(一)在单线倒叙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电视剧倒叙部分的对白段落先发生,电视剧倒叙部分之前的对白段落后发生。
(二)在单线插叙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如果插入的部分是闪回,那么插入部分的对白段落不仅先于插入部分之后的对白段落发生,还先于插入部分之前(紧邻)的相当一部分对白段落发生;如果插入的部分是后闪,那么插入部分的对白段落不仅在插入之前的对白段落之后发生,还在插入部分之后(紧邻)的相当一部分对白段落之后发生;如果插入的部分与被插入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同步进行,那么各个对白段落的排列顺序就是其实际发生的先后顺序。
电视剧《嘿,老头!》剧照
在后新时期之前,中国电视剧紧跟文学。表现在叙事顺序上,文学讲究叙事顺序的变换,中国电视剧也不例外。因此,以上两种情况在中国电视剧里是很常见的。但是后新时期以来,中国电视剧逐渐摆脱文学的仆从,开始走上一条独立自主的道路,以上两种情况在中国电视剧里就很少出现了。因而现在我们称之为“特殊情况”。对于特殊情况,亦即特殊叙事顺序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创作者会用一定的方式(如做旧处理、大字幕)标示出来,不会造成电视剧叙事时间上的混乱。
英国文学家E.M.福斯特先生说,故事是“对一系列按时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1],而“情节同样是对桩桩事件的一种叙述,不过重点放在了因果关系上”。[2]在情节中“时间的顺序仍然保留,可是已经被因果关系盖了过去”。[3]很显然,电视剧讲的不仅仅是故事,还是情节。而在电视剧里,对白段落是事件的重要载体,在编入情节后,很多相邻的对白段落间就产生了因果关系。如电视剧《潜伏》第29集中的两个相邻的对白段落。前一个对白段落发生在办公室走廊里:
鲍特派员迎上来:老余,我正在找你。(凑到耳边说)名单发过来了。你帮我看一下。
乔瞧抱着树,直往下滑,眼看要到地面,手一松,跳到了地上。秀容月明眼都看直了,这个乔瞧,不知吃了多少桑枣,满嘴乌黑,脚踩在烂泥里,全脏了。
余则成:好。走。
后一个对白段落发生在办公室里。
鲍特派员:怎么样?有认识的吗?
余则成:咦?这个人已经死了,去年在西城门。
鲍特派员:吃空饷!
余则成:怎么这么多人呀?
鲍特派员:500人。
余则成:不可能啊。装备只够100人左右的,怎么多出这么多人呀?
从前一个对白段落到后一个对白段落,时间发生了推移,空间发生了改变,但更主要的是,二者形成了因果关系——是鲍特派员要余则成看名单的“因”导致了余则成帮鲍特派员分析名单上的人的“果”。
其实,这种因果关系不仅存在于相邻的对白段落间,还存在于一部电视剧里一些互不挨着的对白段落间。仍以电视剧《潜伏》为例。在第1集中,余则成与吕宗方在汽车上有一番谈话。谈话中间,吕宗方拿着手表说:“如果我遇到了意外,你就拿着它去陕西会馆找帖老板。”后来,吕宗方牺牲了,余则成果然来到陕西会馆,与帖老板进行了一次谈话(参见电视剧《潜伏》第2集)。很显然,如果没有前一次谈话就不会有后一次谈话。因此,二者之间也存在因果关系——虽然彼此不挨着。
以上谈的是单线叙事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相邻对白段落间的关系问题。而在双线或多线叙事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每条叙事线上的各个对白段落出现的时间顺序与其实际发生的时间顺序也是一致的,也存在某些因果关系。这里不再赘述。
在双线或多线叙事的电视剧(或电视剧片段)中,相邻的从属于不同叙事线上的对白段落之间,虽然在文本呈现上有先后关系,但这种先后关系主要不是表明实际发生的先后顺序,而是体现为一种空间上的共时关系。如在电视剧《潜伏》第30集接近末尾的地方——1949年8月,翠平与组织上派来的人的谈话(冀中)—余则成与中共地下党员的谈话(台湾)—翠平生孩子过程中发生的谈话(冀中)……在这处双线叙事结构中,1949年8月,翠平与组织上派来的人的谈话(冀中)与翠平生孩子过程中发生的谈话(冀中)的先后顺序就是其实际发生的先后顺序,而无论是1949年8月,翠平与组织上派来的人的谈话(冀中),还是翠平生孩子过程中发生的谈话(冀中),与余则成与中共地下党员的谈话(台湾)都无明显的先后关系,更多是一种空间共在,并在内容上形成呼应。又如,在电视剧《小麦进城》第1集中,前一个场景是两个女知青与瞌睡虫作斗争的戏,后一个场景是王小麦督促林木学习的戏。两个场景,包括各自的对白段落之间,主要存在空间上的共时关系。
究其原因,电视剧虽然是时空结合的艺术,但是电视剧在同时表现不同空间事情时表现力是很有限的。如果创作者不想把不同空间的事情分屏同时呈现(这种情况偶有出现,但是不常见,因为看起来别扭,观众不习惯)的话,那么他们只有把不同空间的事情编入同一条时间线上。碰到这样的情况,作为创作者,只有假定其是同时进行的了。
当把两段故事放在一起叙述时,这两段故事即便毫不相干,放在一起也会产生一定的关系,这就是互文关系,互文关系又分横向互文关系和纵向互文关系。横向互文关系是共时向度上的互文关系,而纵向互文关系则是历时向度上的互文关系。很显然,这里的互文关系是横向互文关系。如电视剧《空镜子》第7集从第9分24秒到第18分10秒呈现了这样几个故事片段:
片段1:孙丽与张波做饭做糊了,只好吃方便面。
片段2:孙燕与翟志刚在街上碰面,说起买方便面来。
片段3:孙丽跟张波谈她与马黎明的情事。
片段4:孙燕与翟志刚又在街上碰面。
每个故事片段里有一个对白段落,因此以上4个故事片段共有4个对白段落。其中,片段1、片段3包含了孙丽与张波在家里谈话,片段2、片段4包含了孙丽与翟志刚在街上谈话。片段1、片段3里的谈话与片段2、片段4里的谈话本无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也无因果关系,可以是同时进行的,也可以不是同时进行的……它们各自相对独立,但是放在一起就形成了横向互文关系。
互文可以见义。当几个文本放在一起的时候,新的含义就显现出来了。就拿刚才的例子来说吧。从中我们可以读出这样的含义:初恋多甜美,而婚后多憋屈;孙燕多单纯,而孙丽多虚伪;他们的生活都与方便面有关……诚所谓“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观众对相邻的对白段落会有不同的解读。如果不把这两组互不相干的故事片段放在一起,那么它们之间的含义即便是存在,也不容易引起观众的注意。而观众不注意的东西在艺术效果上等于不存在。
综上所述,电视剧对白段落间存在多种关系,有历时关系,有因果关系,有共时关系,有横向互文关系等。这些关系不是各自为战的,而是盘根错节的。其中,因果关系里有历时关系,横向互文关系里有共时关系,共时关系里往往也有历时关系。因为因果关系、横向互文关系分别是在历时关系、共时关系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所以人们不难理解“因果关系里有历时关系”“横向互文关系里有共时关系”。而“共时关系里往往也有历时关系”却很让人生疑。这里我们进一步解释一下。
由于电视剧的局限性,当我们把分处于两个空间里的的事情放在一起的时候,“作为创作者,我们只有假定其是同时进行的了”。但是观众未必认同这种假定性。根据观众的欣赏习惯,先看到的就是先发生,后看到的就是后发生——除非是标明其他叙事顺序。如在电视剧《嘿,老头!》第6集中,从17分55秒开始出现了两条叙事线。一条叙事线表现的是海皮与易家人交往,另一条叙事线表现的是刘二铁的生活。两条叙事线上的故事片段乃至对白段落穿插在一起,分别向前发展,后来交汇在一起。其实,在交汇之前,是第一条叙事线上的故事片段乃至对白段落在先,还是第二条叙事线上的故事片段乃至对白段落在先,从叙事上讲是无关紧要的,创作者可以率性而为。但是,成片后,从一条叙事线上的故事片段乃至对白段落切换到另一条叙事线上的故事片段乃至对白段落的时候,相邻两个对白段落的先后顺序表示其实际发生的先后顺序。那就是:在易家易爽、易勇、易母一起谈论易爽的婚事在前,在养老院里吴大爷与刘二铁争抢木偶在后,这表示在易家易爽、易勇、易母一起谈论易爽的婚事发生在前,在养老院里吴大爷与刘二铁一块争抢木偶发生在后。由此可见,在编排共时关系中的对白段落的时候,也要注意谁先谁后的问题。
总而言之,电视剧对白段落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电视剧创作者不能随便改台词,如果要改,其他地方也要作出相应的调整。创作者在创作电视剧的时候,也要注意对白段落间的关系。如果注意得不够,创作出来的电视剧对白很可能是一盘散沙或者矛盾重重、漏洞百出。
[1][2][3](英)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