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红
烧苞谷
◎周天红
“苞谷煮来吃炒来吃都不好吃。”
“那烧来吃呢?”
“还是不好吃,只有偷来吃最好吃。”
当我和隔壁李三毛说完这段话时,两人都笑了,笑得整个天空都跟着蔚蓝蔚蓝的。
风香坝那个地方就是好耍。
“风香坝的风都是香的。”村子里大人们文绉绉地说这话时我们都没什么感觉。我和李三毛只知道那地方的烧苞谷才是香的。
那地方的苞谷烧来吃真的香呀。刚吃过晌午饭,我和李三毛背起背筐翻过三道梁子就往风香坝跑。说是去打猪草,其实就是奔着那一坝的苞谷去的。我和李三毛穿过一丛又一丛的苞谷林,找了个空坝地放下背筐和怀里的一抱苞谷棒子,七手八脚地忙了起来。几把干草草和两根干竹竿燃过,苞谷棒子就烧好了。火星子还燃着呢,一手抓起一根苞谷棒子,左左右右地拍打着灰,再用嘴巴子急吼吼地吹两口,横着苞谷棒子就开啃起来。那架势,那吃相,比刚从大牢头放出来的还猛还猴急。
两三口就啃完一根烧苞谷。当我们接连啃完三根烧苞谷时,你望我我望你一眼,俩人都笑歪了嘴。我满嘴巴子尽是灰黑不溜秋的,李三毛说像他们家圈里头的那个猪嘴巴子。我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眼睛就只能看到眼珠子转是亮的了,比后山老林子里的熊瞎子还难看。”我们笑,我们大声地笑,我们终于吃饱了肚皮乐滋滋地笑。那笑声里,就觉得天老大,地老二,我们俩人就是老三,比村子里哪个人都过得安逸过得有脾气。
笑声一落,我们俩才知道没脾气完蛋事儿来了。五爷正站在我们的后面呢。
五爷是风香坝农场的看管。五爷是村子里的五保户。我和李三毛说,看他那张挂着个大黑疤子的脸,成天阴沉沉的,真是吓人。我和李三毛每次去风香坝偷烧苞谷,心里都直打鼓鼓,都要躲着那老头子,让他发现了,不被撕成五块扔去喂熊瞎子才怪。
久走夜路要闯鬼,这回算没跑脱。
我俩直着身子慢慢腾腾地站起来,两个眼珠子直盯着五爷,就等他老人家发落了。
五爷没说一句话,两眼扫了扫被我俩啃得乱七八糟的烧苞谷棒子,用手指了指地上,唉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五爷一走,我俩才明白过来。太不小心了噻,地上的火堆子还冒着烟呢,哪个看不见有人在地里偷着烧苞谷吃?他是示意我们赶紧把火星子灭整干净,抓紧走人。
想起这一情景和细节,我和李三毛都憋不住又笑了,笑得差点喷了对方一大口啤酒。
此时我和李三毛正坐在县城滨江路的烧烤摊子上大口地喝着啤酒,面前的两个烧苞谷棒子让我们感叹万千,我们俩的笑声突然之间都变得有些凝重。
那年月,只有偷烧苞谷吃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李三毛他爹头年在镇子上帮人抬石头上货车,抬扛绳断了,不偏不正就送了性命,一个月后他娘气疯了,出门一年了都没回来。他家屋顶烂了,躺着就能看到天呢。我家也比李三毛家好不了多少,青黄不接时,一个月米桶里还见不到一粒米星子。我和李三毛的脸瘦得堪比那苞谷棒子的颜色。唯有风香坝那地方的烧苞谷才是我们的最爱。当然还有那个面相凶恶却一次也没惩罚过我们的五爷,也是我们的最爱了。
李三毛问我:“你还想得起那个五爷不?”我看了一眼李三毛,说:“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饿时能吃上一口烧苞谷,全是他的恩德,怎么能忘得了?”
人生大抵如此,总有个瞬间让你感动得想流泪。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