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三题
《平生六记》有一段史料容易被忽略。1948年旧历元旦,山东阳信县渤海区委组织部长刘格平,请康生等人到他家吃饭。饭后散步时,康说起了1936年北平监狱一批老干部按中央指示,在“反共启事”上签字出狱的事。此事由北方局书记刘少奇请示中央,张闻天复电同意。但经多次催促,狱中仍没动静,北方局严词通知:再不执行就是个纪律问题了。“文革”后为“六十一人案”平反时,附件就是康的这次谈话材料,见证人于光远、曾彦修。
康生那天提起往事,因由是东道主刘格平。刘是二十年代的老党员,1934年领导工人罢工而入狱,也在北平“草岚子”。1967年初“文革”最疯狂的时候,一幅宣传画广为流传。一群叛徒小丑摇尾乞怜,大义凛然的英雄刘格平誓把牢底坐穿:要在“启事”上画押万万不行,中央说了也不算!他在狱中又熬了8年,眼见出了狱的人一个个都在高位上。不知刘的心里是否有积怨,20多年后他给林彪、康生写长信,揭发了当年“集体变节”事,江青得知如获至宝——一枚重磅炸弹出笼了。也许格平的资格太老,又是回族,“文革”后归隐家中十几年,寿终正寝了。为保名节多坐了8年牢,却“死磕”狱友不惜委身恶势力。恨之?怜之?唏嘘一声,罢了。
近读《“四人帮”上海余党覆灭记》,不由想起了马天水。马是1931年的老党员,曾任上海市委书记,全市一万企业他跑过五、六千,穿着朴素、不嗜烟酒,跟工人混得很熟。“文革”起初他也抵触过,但急于转向立新功,把自己牢牢绑在了上海帮战车上。1975年6月,邓小平复出后在上海告诉他,以后到京可以找李先念、余秋里,“也可以直接去我家”。马转身报告了姚文元,并在1976年初的批邓会上,声色俱厉地揭发邓如何“策反”他,面目甚为可憎。10月6日中央抓捕“四人帮”,次日就把马天水召到了北京,做他的工作同时稳住上海。马一再替4个人求情和开脱:“他们就那么坏吗?我不同意把他们抓起来……”老谋深算的马老突然间变“幼稚”,国家命运变成了过家家。两年后马天水精神失常,逃脱了审判而保外就医;他时而发呆时而傻笑,1988年死于精神病院。身边人称他有时发了病,口中喃喃不断:××,向右冲,我掩护……××,向左迂迴、包抄……错乱的神经搭上了早年打游击那一根,那是他最自豪的生命时光。安睡吧老马,人的生命不能重新来过,历史也早就翻篇了。
读《父母的血色浪漫》,又重温了向警予、蔡和森这对“模范伴侣”的革命生涯。1918年,“湘江三友”在爱晚亭谈古论今,毛泽东提议为寻救国真理,终身不娶;蔡和森、萧子升齐声响应。无独有偶,热血女性向警予拒绝了一次屈辱的“婚姻”后大声宣布:终身不嫁,以身许国。铿锵之声穿越至今日,也足以荡气回肠。1920年5月,向、蔡举行了婚礼,结婚照为同读一本《资本论》。他们的爱情成为青年人羡慕、追随的楷模,遗憾的是婚姻没有走远。六年后警予移情身边共事的彭述之,与蔡分了手,中央政治局专门开会调解亦未果。伴侣缘尽,同志情分未减。1928年警予被国民党杀害,蔡深情撰文:伟大的警予,英勇的警予,你不是和森个人的爱人,你是中国无产阶级永远的爱人!
令人感慨在篇外。蔡内心受伤在苏疗养时,李立三的妻子李一纯对蔡由同情、照顾而渐生情愫,跟蔡走到了一起。李一纯当年嫁与立三时,灵机一动把妹妹介绍给了被弃的前夫;这一回,她又索性把小妹介绍给了立三,真可算红娘里的奇葩了,幸亏妹子多。曾让警予坠入爱河的彭述之又如何?后来成为托派领袖,被清除出了党。革命是残酷的,忠奸分明;爱情却是一种私人情感,外人难以置喙。即便是众人景仰的英烈,也有着他们真切的人生,而不必遂我们所愿,一直扮演美丽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