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本《尚书注疏》“清影蒙古抄”辨正

2015-11-22 06:47:44刘晓丽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15年1期
关键词:清影平水注疏

刘晓丽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

平水本《尚书注疏》“清影蒙古抄”辨正

刘晓丽

(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

北京图书馆所藏平水本《尚书注疏》是《尚书注疏》系统中存世较早的几个版本之一。前人对其中卷三至卷六的抄配部分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对其性质的认定存在一些错误。傅增湘等人认为其抄配部分或是精抄,或是影抄。北京图书馆尚有一部蒙古刻递修印本《尚书》,与平水本《尚书》属同一底本。现以此二本进行对校,发现其抄配部分既非影抄也非精抄,而是一般性抄配,且抄配质量并不理想。

尚书 注疏 平水本 校勘

北京国家图书馆所藏蒙古平水本《尚书注疏》二十卷《新雕尚书纂图》一卷是《尚书注疏》存世较早的几个版本之一,仅次于单疏本、八行本、魏县尉宅本。前人论著重在讨论平水本《尚书注疏》的刊刻时间,对平水本《尚书注疏》卷三至卷六的抄配部分却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傅增湘在《藏园群书经眼录》中称“卷三至六精抄配入”[1]。《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著录“卷三至六配清影蒙古抄本”[2]。那么平水本抄配部分到底是“清影蒙古抄”还是“精抄配入”?抄配质量究竟如何?又从何处抄来?这个问题不容忽视。

1 抄配部分非影抄

蒙古平水刻本《尚书注疏》二十卷,每半页十三行,大字二十六至二十九字,小字双行,行三十五字,白口,四周双边。版心上记字数,下记刊工姓名。原书钤“应召珍藏”“振宜之印”“扬州季氏”“沧苇”“汪士钟读书”“平阳汪氏藏书印”“王文琛印”“菰里瞿镛”“恬裕斋镜之氏珍藏”“瞿启科印”“良士眼福”“铁琴铜剑楼”“祁阳陈澄中藏书记”“陈清华印”“郇斋”“绶珊经眼”等印记。卷三至卷六为抄配,抄配部分亦有季振宜、汪士钟等印。依《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著录,现存的平水本《尚书注疏》还有一个蒙古刻递修本,版式行款与蒙古刻本同,有补版。残存卷六至卷十,卷十六至二十。

余因参加杜泽逊老师《十三经注疏汇校》项目的机缘,对平水本《尚书注疏》二十卷中的若干卷作了通校,通过校勘发现平水本《尚书注疏》抄配部分与刊刻部分存在较大差异,从而对其“影抄”一事有所怀疑。国图所藏蒙古递修本虽全帙不存,但其幸存之《禹贡》一卷,可与“影蒙古抄本”作一比较。现以卷六《禹贡》为例,以蒙古刻递修本(下称递修本)为底本,与蒙古刻本的抄配本(下称抄配本)进行校对。

所谓“影抄”,就要按照原来的字体行款,甚至边栏界线也原样摹写,以保存古书原貌。经比勘发现,平水本《尚书注疏》二十卷的抄配部分并非影抄。抄配部分与刻本在字体、板式上十分相近。但细察之下,我们发现此四卷虽在抄写时极力模仿刻本,但是行款差距甚大。

2 抄配部分非精抄

既然不是影抄,那便是一般性的抄配。以一般性的抄配视之,其抄配质量又是如何呢?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曾说“卷三至六精抄配入”。但从通校的结果来看,其抄配质量不容高估。主要有以下几个问题。

2.1 疏文左右跳行现象严重

抄配本卷六《禹贡》疏文脱漏现象比较严重,仅此一卷疏文的脱文即达17条之多,一条脱文竟能脱去五六十字之多。而造成平水抄配本脱文的最主要原因是相近几行疏文字词较为相近,从而造成跳行。

如递修本《禹贡》第三页第十八行疏文:“故于每州之下,皆言浮水达河,记禹还都之道也。冀、兖、徐、荆、豫、梁、雍州各自言河,惟青、扬二州不言河耳。兖州云浮于济,达于河。故青州直云达于济,徐州云浮于淮泗,达于河。故扬州云达于淮泗。皆记禹入河之道也。”自“冀兖徐”至“之道也”共65字,抄配本脫漏。因“记禹还都之道也”与“皆记禹入河之道也”,疏文相近之故。再如第七页第七行疏文“故待锡命乃贡,言不常也。文在篚下,以不常故耳。荆州纳锡大龟,豫州锡贡磬错,皆为非常,并在篚下。荆州言包,传云橘柚也。文在篚上者,荆州橘柚为最善。以其常贡,此州则不常也。”抄配本脱“文在篚下”至“不常也”58字。因“言不常也”与“此州则不常也”疏文相近,造成跳行。第八页第二十六行疏文:“涧水出弘农新安县东南入洛。忘与传异者,熊耳山在陆浑县西,家领山在上洛县境之内,沔池在新安县。”抄配本脱“东南如洛”至“新安县”33字。因“弘农新安县”与“在新安县”疏文相同,造成脱文。第十页第四行疏文“《毛诗》传云:汭,水涯也。郑云:汭之言内也。盖以人皆南面望水,则北为汭也。且泾水南入渭,而名为渭汭,知水北曰汭。言治泾水使之入渭,亦是从故道也。”抄配本脱“水涯也”到“水北曰汭”39字,亦是此类缘故。

另有疏文的脱漏跳行,甚至把本来分属两句经文的疏文合并,因而使本不相连的疏文合并成一条,造成经文、注文、疏文的混乱。如平水本《禹贡》第十一页第十二行经文“壶口雷首,至于太岳”下疏文为:“传三山至党西,正义曰:《地理志》云,壶口在河东北屈县东南。雷首在河东蒲坂县南。太岳在河东彘县东。是三山在宜州,以太岳东近上党,故云在上党西也。”下一句经文“底柱析城,至于王屋”,下疏文为:“专此三至东行,正义曰:《地理志》云,析城在河东濩泽县西,王屋在河东垣县东北。《地理志》不载底柱。底柱在太阳关东,析城之西。从底柱至王屋,在冀州南河之北东行也。”但是由于抄配者的粗心,竟把第二句经文的疏文混入第一句经文的疏文之中。具体而言就是,抄配者把第二句经文的疏文“传此三”至“在河东”18字混入第一段疏文的“雷首在河东”之后,而原本在“雷首在河东”之后的疏文“蒲板”至“上党西也”32字则全部脱落。至于第二句经文的疏文,则除去混入第一句经文的部分疏文以外,“析城在河东”之后的疏文“濩泽”至“东行也”47字全部脱去。从而造成了第二句经文有注而无疏。如此粗疏,而傅沅叔却称其“精抄配入”,实在难以成立。

2.2 注文疏文之后有来历不明的音注

平水本“释文”与其他各本释文放置位置不同,八行本、十行本、闽本、监本、毛本、阮本、殿本等释文,皆已掺入正文。而平水本“释文”置于每卷之后,并未掺入正文之中。《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称其“每卷后附释文,并载全文,不似他本割裂删改。”[3]也就是说,平水本除每卷末的“释文”外,其正文为经、注、疏合刻本,不存在“释文”。但抄配本在注文、疏文之后却跟着一些释文。 同时这些添加的释文似乎还有固定的体制。往往是在注文、疏文后空一格再写,所以比较明显。

如抄配本《禹贡》第六页第七行注文“二物皆当细”下空一格,有释文:“纤,平声”。同页第八行注文“是缟为白缯也”下空一格,有释文:“缯,似陵反。”第七页第九行注文“自海入淮,自淮入泗”下空一格,有释文:“沿,月专反,郑本作松。”

2.3 《释文》脱漏甚多

前面已经说过,平水本的“释文”皆附于各卷之后,现所说《释文》即是各卷之后的《释文》。经校勘发现,抄配本《释文》部分脱文严重。平水本《禹贡》末附《释文》共有278条。抄配本《禹贡》末之《释文》脱文166条,占总数的约60%。

如平水本《禹贡》附《释文》第十七页第十五行释文:“黏,女占反。进长,丁丈反。业,才公反。”抄配本《禹贡》脱“进长”至“公反”9字。同行释文:“包,裹也。夏,径雅反。翟,徒历反。”抄配本脱“夏”至“历反”8字。同行释文:“峄,音亦,一音夕。泗,音四,水名。淮夷,郑云:淮水之夷民也。马云:淮、夷二水名。孔传云 :‘淮夷之水’本亦有作‘淮夷二水’。”抄配本脱“泗音四”至“二水”37字。同行:“徐扶坚反。蚌也。暨,其器反。见石,上咸遍反。”抄配本脱“暨”至“遍反”10字。同行:“纤,息连反。缟,古老反,徐古到反。”抄配本脱“缟”至“到反”8字。同行:“缯,似陵反。达于河,如字。《说文》作荷,工可反,云水出山阳湖陵南。”抄配本脱“达于”至“陵南”20字。以上各例均出自抄配本第十七页第十五行,可知抄配本释文脱漏之甚。经校勘,释文脱文多者一处竟达156字。如平水本《禹贡》十七页十七行释文:“沿,悦专反,郑本作松,松当为沿。马本作均,云:‘均,平。’朝,直遥反。九江,《浔阳地记》云:一曰乌白江,二曰蚌江,三曰乌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畎江,六曰源江,七曰廪江,八曰提江,九曰筠江。张须元《缘江图》云一曰三里江,二曰五州江,三曰嘉靡江,四曰乌土江,五曰白蚌江,六曰白乌江,七曰筠江,八曰沙提江,九曰廪江。参差随水长短,或百里,或五十里。始于鄂陵,终于江口,会于桑落州。《太康地记》曰:九江,刘歆以为湖汉九水入彭蠡泽也。”抄配本《禹贡》附《释文》脱“松当为沿”至“入彭蠡泽也”156字。

一条之内部分脫文的,如平水本《禹贡》十七页第十三行释文:“坟。扶粉反,后同。韦昭音勃愤反,起也。马云有膏肥也。”抄配本脱“韦昭”至“肥也”14字。同页第二十行释文:“璆,音虬。徐又居蚪反,又闾幼反。马同。韦昭、郭璞云,紫磨金。案郭注《尔雅》,璆,即紫磨金。”抄本仅为:“璆,音虬。紫磨金。”其余26字脱。

由上可知,抄配本《尚书注疏》释文脱讹达十之五六。但平水本《禹贡》附《释文》之刊刻质量究竟如何呢?瞿镛曾在《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称其“每卷后附释文,并载全文,不似他本割裂删改。亦与《考文》所引宋本相符。”但山井鼎《七经孟子考文》是以宋板校毛本,其所说宋板即两浙东路茶盐司所刻八行本。八行本为经注疏合刻本,并无释文。实际上《考文》是用“元文”校毛本释文,即用《经典释文》与毛本释文进行对校。至于山井鼎所用《经典释文》,或为通志堂本,未必为宋本。 笔者以平水递修本《禹贡》卷后释文为底本与宋刻宋元递修本《经典释文》[4]进行通校得知:此卷释文共279条,其中递修本《尚书注疏》释文与《经典释文》相悖者为12条。除一条为脱文外,其余11条均为字之讹误。其中“壤,若丈反”,《经典释文》“若”字处为空白。查之诸本如王朋甫本、魏县尉宅本皆作“若”字,此处平水本优于《经典释文》。由此可以推算,平水本释文与《经典释文》相近度达95.7%,足见瞿镛之言非虚。但反观抄配本之脱讹严重,亦可见抄配之粗陋。

由上可见,抄配部分《尚书注疏》与平水刊递修本《尚书注疏》在疏文、释文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抄配本脱讹严重,定然不是“精抄配入”。

傅增湘在《藏园群书题记》中提到“余藏第十八残本,乃浭阳张君庾楼所贻”[5]。(按:此为蒙古递修本所存十卷之一也。)并不无感慨地写到:“闻海虞瞿氏藏有全帙,异时当携此本登铁琴铜剑楼,补勘十卷,以竟全功。江南塞北,烽火连天,未知何日得睹海宇清夷,快尝夙愿也!丁丑熙平月,东坡生日记。”傅增湘所说的“海虞瞿氏藏有全帙”即国家图书馆所藏蒙古本《尚书注疏》二十卷。《藏园群书经眼录》著录瞿氏藏书不少,看来曾专门观书于瞿氏,盖匆匆不能细校,“精钞配入”之语仅为表面印象而已,不足为信。

3 抄配部分释文之来源

既然抄配本《尚书注疏》既非影抄,也非精抄,那么这几卷又是从哪里抄来的呢,是否有可据之底本呢。以其脱讹之多,竟不与吾等所校诸本相类。而文中所衍之释文,或可一寻踪迹。但翻查之下,这些释文的来源却颇为芜杂。有的复见于本卷卷末释文;有的见于《经典释文》,但并非出自《禹贡》一篇;有的不见于《经典释文》,但尚可考其来历;还有一部分则不知来历。

一、见于《禹贡》者。如抄配本第三页第二十行“兖,悦转反”第六页第八行释文“缯,似陵反”第九页第十三行释文:“岷,武巾反。嶓,音波。徐甫河反,韦音布。”第十一页第十二行有释文:“柱,如字。韦,知父反。”同页第二十三行有释文“漾,羊尚反”。 第十二页第二十六行有释文:“杀,所界反。溢。自又作隘。”皆见于《禹贡》附《释文》。

二、不见于《禹贡》,但出自《经典释文》者。如抄配本第八页第二十四行释文“距,音巨”,见于《经典释文》卷三、卷七和卷十六,但却不见于卷六《禹贡》,而是出自卷七《五子之歌》。第十一页第十二行释文“底,之履反”,见于《经典释文》,但出自《尚书》卷八《太甲中》。第十五页第十二行释文“穗,音遂”,见于《经典释文》,但不见于《尚书》,而出自《毛诗》《礼记》部分。

三、不见于《经典释文》,但来历可考者。如第六页第七行释文“纤,平声”,见于《礼记恒解》释文。第十二页第一行释文“岷,山名”,不见于《经典释文》,但《六臣注文选》《五百家注昌黎文集》《增修互注礼部韵略》等十多部书中均可查见。第十六页第四行释文“刈,音乂”,见于《资治通鉴释文》《孟子音义》等书。

此抄配四卷,每卷卷首有“扬州季氏振宜之印”“季振宜读书”诸朱记,可知此四卷最晚于清初即已抄配。毛本、监本当最为寻常易得,而此卷却与此二本相去甚远。由此可见,当时操办此事之人并未寻一佳本补配全书。抄录之人亦不仔细,以至于左右跳行、脱漏严重。

综上所述,国家图书馆所藏《尚书注疏》二十卷《新雕尚书纂图》一卷,其中抄配的四卷既非影抄,也非精抄,而且底本不佳,抄写粗陋。那各家书目又是以何标准断定其为清影蒙古抄的呢?

查各家书目《藏园群书经眼录》仅著录此四卷为“精抄配入”,并没说是清影蒙古抄本。是书的收藏者瞿镛在其《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中并未提及清影蒙古抄之事。《中国版刻图录》仅对此书刊刻年代提出质疑,认为“此书当是蒙古刻本,《瞿目》定为金版,恐不确。”[6]没有提及抄配的四卷,更无影蒙古抄之说。至《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才著录为“清影蒙古抄本”,各家书目遂效而仿之。

以上是对平水本“影蒙古抄配”问题的考察,虽然是平水本的一个相关问题,但涉及这个著名刻本的准确定性,所以仍有一定的学术意义。不当之处,请专家批评指正。

〔1〕〔5〕 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M].北京:中华书局,1983:26

〔2〕 北京图书馆编.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32.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02.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国家古籍保护中心编.第三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图录·第1册[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5

〔3〕 瞿镛.宋元明清书目题跋丛刊·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M] 北京:中华书局,2006:33

〔4〕 陆德明.经典释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1984:154-159

〔6〕 北京图书馆编:中国版刻图录(增订本)[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目录51

Study on the Hand Copied Part of the Pingshui Edition of Book of Documents

Liu Xiaoli

The Pingshui edition of Annotation and Explanation of Book of Documents 《Shang Shu Zhu Shu》 stored in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is one of the early editions of the book. Previous studies have not paid enough attention to the part of the edition from juan three to juan six, which was not printed as the other parts of the book but copied by hand. In Fu Zengxiang and other scholars' opinion, this part was an exact copy or facsimile of another edition. After collating its text with that in a Mongolian edition also stored in 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 they came from a same earlier edition as the Pingshui edition. We find that it was not an exact copy or facsimile of the earlier edition. Furthermore, the quality of the text in this part was not high enough.

Book of documents;Annotation and explanation;Pingshui edition;Collation

G256.22

A

刘晓丽(1989~),女,汉族,山东临沂人。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2012级研究生,《十三经注疏汇校》项目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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