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世界精致的人
人的活法越来越精彩,人的死法越来越谨慎。二战中美军三个月攻占冲绳岛,墓地留下了一万三千十字架。如今美国兵“拯救”世界,大多靠“精确打击”了,人躲得远远的。美国人擅以精确取胜。当年攻打西西里岛时设计了“肉馅计划”,伪造的一个登陆艇专家马丁少校的尸体被德国人打捞上来,上了美国人的当。重点是伪造得太精致。不说别的,连少校收到的情书都反复折叠又打开,好像他看了多少次。仿造文物的人都知道,器物易仿包浆难成,时间打磨过的东西,你不停地摩挲几个月都不像。
工匠之精不足奇,如今做人之精正当道。学者钱理群曾说过一段话:我们的大学正在培养一大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寥寥数语,震聋发聩,甚于那泛泛的“钱氏之问”了。日前有媒体对此话置疑,这原本很正常;但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背书,则大可不必了。“精致”无可非议,“利己”也是一种个体选择,二者一结合却有了中国特色,它早已走出校门,大摇大摆地走向社会。
官员们变精致了,他们越来越善于围着“利己”打转转。天津港危险品仓库爆炸,不消说威力有多大,8个活生生的人无影无踪了。新闻发布会上,记者问民用楼该与仓库距多远,众官员沉默了10秒没搭腔,电视直播无奈地切回了演播室。我猜这些官员不会都不知晓吧,但形势严峻,谁愿意跳出来引火烧身?闭嘴是上策。也许我高估了他们的智商,假如当真集体“无知”,那反倒让人踏实。太原要提拔一名市委常委,官员们一改昔日“跃跃欲试”的姿态,纷纷避开了。样板在前:一位待提的副市长公示后被举报超生,连原来的乌纱也丢了。不会低调的人休要谈做官。
学者们变精致了。自然科学绞尽脑汁上项目、搞经费,“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成了公开的秘密;国际著名刊物撤下四十几篇造假论文,全是中国的。一些社科学者更是“善于表演、懂得配合”,靠讨巧逢迎名声大噪。瞄一眼他们的论文,我们个个都博士了。
媒体变精致了。打开版面,深度报道和精辟言论难得一见,目不暇接的是领导人在某处“露过几次面”、讲话中某个词“出现了多少回”……一时吃不准的,标题一律加问号。什么“政治家办报”,干脆统计学家拿个计算器办报算了。领导一视察就“有何深意?”一张口就“释放了什么信号?”靠猜度和揣摩过日子。拜托了老总,能不能抽时间说两句自己的话?体会、理解民间声音与中央精神,做一个肯负责有担当的媒体,还是离这种“精致”远一点好。
1947年6月,国共在东北四平进行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激战18昼夜,林彪部民主联军被迫撤退,陈明仁部国军坚守成功。役后,国民党组织中外记者去采访,《大公报》张高峰随行,连发数电细数城内惨象,为饱受战火的百姓“痛哭”。他写的《哭四平》在《大公报》刊出,文末愤然疾呼:“人民没有了活路,到处一片废墟。国家的希望在哪里?早点停演这时代的悲剧,悲剧让别人去演吧!”杜聿明读后说:“这哪里是庆祝大捷,简直像共产党的记者!”媒体人你当知,《哭四平》载入了报业史,而杜将军后来去哪儿了?
开封一位老人摔倒在马路的水洼里。三个年轻人见状奔过去,迟疑片刻又退回来。两分钟后老人再次被拉起时已溺亡。别去怪这些年轻人,救助的本能他们不缺,只是社会的大环境令他们有了片刻的算计与权衡,终致退却了。我不禁想:我们何时能抛开那些精致的脑筋弯弯绕,冲动一点莽撞一点,路见不平一声吼,一个个竞相跳出来?
也许这想法已不见容于当下社会了。
社会是谁?还不就是咱们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