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川
月亮正在融化
这夜空含着的药片,把晴朗的消息
告诉我,再由我告诉所有的人
安静地睡吧,我可爱的伤
不管梦中遇见什么
都不要沮丧和恐惧
明天,你就能从囚禁中跑出来
在原野上怒放
有些蝴蝶是不会飞的
我总幻想她们在飞。不会飞的蝴蝶
飞得很美,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稍不留意就在你伤口的边缘
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阳光照在翅膀上,我有些目眩
迷离的感觉,让我又一次原谅了这个世界
蝴蝶上下翻飞,让我无数次产生
住进去的感觉,可拆散了很多蝴蝶
我都没有找到那扇隐秘的门
不再一言九鼎,不再把血
滴在烧红的铁棒上,听滋滋的声音
夕阳缓缓西沉,江水回复平静
世界突然空旷起来,仿佛很多人
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离去
躺在粗砺的沙滩上,看鸥鸟缓飞
听江水轻呤,我感到自己
比一粒贝壳还小,江风熟视无睹吹过
被忽略的感觉让我习惯性紧缩身子
在压得很低的呻吟后面
拖一缕细微而模糊不清的尾音
鸟归巢,人回家,街树的绿
闲置着无人问津。尖叫的汽车
去了别的地方,谁也不知道
它会不会回来。坐在窗前
我无所事事,把一张白纸反复折叠
又摊开,那些折痕像断了的骨头
风吹着我,我的身体有东西掉落
但我没有俯身捡拾的感觉。夜色
来得很快,像一个人的衰老
我看不见远山、楼房,甚至看不见
我自己的手。街道漆黑,如火柴盒的磷面
如果有一个人走过,他就会燃烧起来
有些疼痛早该发作
但迟迟没有发作。它强忍着
关掉门窗,把自己锁在一片黑暗中
像作茧的蛹。它与我
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让我感觉
又不能把握。花开得很盛
也落得很快,一瞬之间
我就经历了人生的高峰和低谷
那些疼痛始终与我保持同一种距离
仿佛我人生的落差太小
还配不上它璀璨的发作
被风收紧的房舍正在开裂
出来的人,如伤口流出的血
渗入厚厚的泥土。下雨的时候
一些人沿着雨梯爬上天空
在云朵上小坐。出太阳的时候
又沿着阳光的台阶返回
在大地深处,青草一样摇曳
是薄雾引我来到这里
那些树、石头,以及树和石头间
明亮的寂静。草自由地长
蚂蚁自由地爬,蚯蚓把自己
藏在泥土的黑暗里,自由地弯曲
它们共用住所、道路和疆域
甚至共用身体和生命
让这里干净、和谐、安宁
让我手足无措,像一个莽撞的误入者
在一群露珠热情的簇拥下
紧紧捂住心口上的伤疤
在寒冷中站立的街树
不慌不忙落着叶子,一片又一片
像在脱衣服。它要露出枝干
露出枝干上的伤口,以及鸟飞走后
留下的间隙和空虚
人们行色匆匆,用棉衣和羽绒
裹紧身体,偶尔有枯黄的叶片
落在头顶,又掉在地上
被一只只脚踩碎,谁也不会倾听
那些细微的呻吟。冷在集聚
街树不慌不忙脱光自己
有风吹过,伤口、间隙和空虚里
那些零星的绿就会晃动
仿佛疼痛在自言自语
梦太远,脚下的道路真实
像细长弯曲的伤口。四周山水变幻
时光翻了很久,也没找到渴望之物
一些飞鸟、小兽、虫子被翻出来
在阳光中徘徊,没有人知道
它们的内心是喜是悲
我孑然独行,春夏秋冬是四把刀
在身体不同部位剔着各自需要的东西
很快,我就会只剩一幅骨架
瘫在地上,以泥为肌,以露为津
以雨水为血液,以石头为脏器
从此假寐,对世间之事充耳不闻
有一些梦无法记起
夜晚,它悄悄潜入我的梦境
像一个高明的窃贼,翻箱倒柜
又一一复原,临走之时
还擦掉所有痕迹。我经常被这样的梦
困扰和折磨,清晨醒来
脑子一片空白。我知道很多人
都在我的梦境中出现过
但不知道他们是谁,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拿了什么东西。坐在阳台上
看人来人往,我感到所有的人
仿佛都认识我,却又佯装陌生
夜是从沙窗的小缝挤进来的
靠近我时,显得十分疲惫
让我忍不住想把夜扶起来
我伸出手,夜突然幻为胶水
把我死死粘住,我怎么也甩不掉
那些明灭的灯火,迟缓的归鸟
急驰的汽车,以及远山消失后
被空旷托起的隐隐的神秘……
我就是这样被夜融化的
情不自禁,又身不由己
挤入更深的地方,把一些陌生的东西
粘在自己身上,并慢慢煨热